凌云閣是皇宮最高的地方,站在那里可以俯瞰整個大渝皇宮,白沐青登上凌云閣的時候,白湛正站在那里,負手望著遠方,聽到追上白沐青的太監匆匆阻攔的聲音他才回過頭來,只對下人們擺了擺手。
“朕以為你最近不會這么莽撞。”這是白湛對白沐青說的話,他看得出她臉色的異樣,并不知道她怎么了,就沒有再說話。
白沐青走到他的跟前,她看著他身后那不遠處的宮巷,那是出宮的方向,也是必經之路,“那是我覺得此生最難走的一條路,幼時皇兄背著我逃過侍衛的巡邏出宮去玩耍,躲過了侍衛卻總躲不過父皇,他逮到我們,卻總是只責罰皇兄一人。”
白湛聽她提及往事,并不做聲,白淵對這個女兒的寵愛,當年整個大渝誰人不知,都說這晉城公主是在皇帝的肩上長大的。
“那一年,母后讓人送我走,從這條路廝殺出去,那時候我怕這條路走不完卻更怕這路走完了,我走了,母后卻永遠留在了那場大火。”
白湛恍惚之間有些凝眉,“朕當年……”他想說些什么,不像是從前那樣不畏懼人言,只是想讓面前這個孩子明白他,了解他一些。
“當年你害死我父母,如今你害死我兄長,你將我逼到如此悲慘的境地還不夠嗎?”白沐青沖著白湛咆哮而出,同時那眼淚也止不住留了出來,“明知道我要對你下毒,為何不拆穿我,就此殺了我!”
白湛的心中一緊,他方才訝異她竟對他下毒,此時卻更訝異她這樣坦白說出是要求他賜死,莫不是她真的存了求死的心思嗎?
“我本不相信曲姨娘的話,并不相信那個荒唐的故事,但是就像她說的,若不是因為那樣,你怎么會獨留我的性命,為何會將我送上儲君之位,為何明知道我要毒殺你卻還佯裝不止不作追究!”
“芳言說了什么?什么故事
?”白湛不甚明白,他并不知道芳言也知道當年的事情,只以為是曲夫人告訴了白沐青,自己看穿了她下毒的手段,但此時看白沐青這樣的激動,他也開始有些懷疑。
白沐青看著他,這個在自己面前的人,“十余年,我做的一切不過只是為了打倒你,替父皇母后報仇雪恨,可是如何讓我相信你不止是我的仇人,還是……”她說不出口,就像是親耳聽到曲夫人在她耳邊說下“你不能殺他,他是你的親爹,殺他會遭天打雷劈”時一樣,她覺得定是錯了,一切都是錯的。
白湛明白了,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此時才會如此的失控,“青兒……”
“不許這么喊我!”白沐青厲聲呵斥道,“能這樣喊我的只有我父皇,他是那么疼我愛惜我,生病是會背著我哄我睡覺,會在書房教我識字,會在打雷的時候捂住我的耳朵,而你不能,你只會將我的親人一個個屠殺,你只是個暴君屠夫!”
白沐青走了,臨走時眼里還有沒有斂去的恨意,白湛立在那里,望著她曾經說過的那條她覺得最難走的出宮路。
曲夫人是放心不下而來的,她站在那里望著主子已經不再堅朗的身影,聽聞洛靈的死訊她便知道當年那個秘密已經保不住了,而方才主子明知道有毒也沒有責怪青兒的時候她便是堅信了,青兒的身世主子已經全然知曉了。
“當年洛傾分娩之前御醫就說十分兇險,所以她找過我,她說無論如何她要剩下這個孩子,但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便讓我帶走這個孩子,因為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主子的心思,不想日后先帝為難,也不想主子誤傷了孩子,我也是那個時候知道青兒的身世的。”曲夫人將自己知道的全盤說出,埋藏了近二十年的秘密,她曾以為說出來之后會一身輕松,卻沒有想到還是這般的沉重。
“洛靈知道是因為當年你們聯手要將這個孩子送走是吧……”白湛的雙眼有些迷離,他這一生自以為無所不知,至少身邊的人身邊的事都算盡了,可連洛傾為他生了一個女兒都不知道。
曲夫人跪在了地上,她知道自己犯的是欺君之罪,“
洛傾懷孕的消息傳來王府的時候她便有所懷疑,但一直不敢說,畢竟先帝對洛傾極為寵愛。要送這孩子走時,大夫人有所察覺,為防萬一是我去找的洛靈,她的確是那時候才確定的。此事主子若要責怪,芳言一人承擔。”
白湛低頭看向曲夫人,這個從年幼之時就跟著自己的人如今也長出了幾根白發了,他伸手去拉起她,就像當年將她從乞丐堆里拉出來一樣,一樣溫和的神情,“芳言,朕記得當年曾說過,救了你不是要你為奴為婢的,你是王府的人便是自己人,這些年你們對朕的懼怕疏遠朕都知道,朕不會怪你,因為洛傾竟然敢把這事情告訴你便是因為她拿你當做姐妹,當做自家人。朕要謝你,若不是你,朕當年可能會連那孩子都殺死。”
“即使知道她是主子的女兒,也會殺了她嗎?”芳言脫口而出的一問,許是被白湛一些話勾起了往日的主仆情誼,所以才如此大膽的問出了口。
“會。”白湛也曾想過這個問題,他誠實的說出了答案。
芳言一聲嘆息,“洛傾當年也是這么說的。”當年她曾想過要對主子坦言,她覺得主子會因此而改變一些,但是洛傾跪在她面前,說是死也不能說出口,因為這個孩子會和她一樣,成為他千秋霸業上的有一個犧牲品。
“我也是活了半世才明白,此生唯有她洛傾比我更懂我自己,我白湛一生做到了不負自己,也不惜負了太多的人,可唯有她,是我的悔恨。”
他曾在知道她女兒還活著的時候,想把那種不可得的怨氣一并發泄在她女兒身上,如今想來那是他做過自己最不齒的事情。當他知道沐青不僅是洛傾的女兒,也是他的血脈之時,他突然能夠釋懷了,原來那怨氣從來不是因為她后來不愛他了,而是她從未給過他一個機會去彌補,彌補他不愿承認,卻充斥了后半生的悔恨。
他不知父母之恩,也不懂兄弟之情,更不惜男女之愛,如許多人所言他沒有血性。所以他不會因為白沐青是他的骨血就生出了憐愛,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彌補,完成他的一個心愿,證明他曾完完整整愛過一個人,洛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