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rèn)罪了?他居然認(rèn)罪了?
蕭容彷彿覺得一聲響雷從頭頂上轟下來,以至於她有些站不穩(wěn)。她顫抖著咬住牙,不停地搖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蕭容本來是想要回大帥府的,可聽聞這件事後,她又折轉(zhuǎn)了方向,向天牢走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著,她究竟該如何去面對牢中的那個父親。她本是恨他的,連做夢都恨不得殺死他??扇缃?,他卻甘心擔(dān)下大逆不道的罪名,被玄棣永世監(jiān)禁。
蕭容知道,他爲(wèi)穆卿擔(dān)下罪名,無非是爲(wèi)了能保全她。
突然之間,蕭容更加恨他了,恨他這般不負責(zé)任地擅作主張。
走進天牢,便聽得裡面?zhèn)鱽硎煜さ穆曇簟KD住腳步,靜靜聽著。
“你把她藏哪兒了?”
是穆卿的聲音,原來他沒在府裡??墒锹犨@語氣,他似乎已經(jīng)怒極。
可即便是這樣,對方也沒有迴應(yīng)他。
穆卿更加憤怒了,隨著一陣嘈雜聲響起,他再次開口低吼:“本帥問你,你究竟把她藏哪兒了!”
這聲音中已經(jīng)帶上了凜然的殺意,連偷聽的蕭容都爲(wèi)之一驚。
少頃,對方終於開口了。
先是一陣滄然的笑,然後聽得渾厚的嗓音傳來:“穆大帥,人是你弄丟的,怎還有臉來問我?”
“胡說!本帥將她好端端地交到你府上,可現(xiàn)在人呢?人呢!”他怒吼起來,然後聽得拔劍之聲響起,“你再不老實交代,信不信本帥立刻就宰了你!”
蕭容的心跟著抽了一下。她似乎明白了過來,原來穆卿的確是將她交到了大將軍府內(nèi),後來事發(fā),大將軍府被封。
但是她爲(wèi)何會留在相府?難道是蕭啓事先將她交給了公子勝?
可蕭啓的回答卻是:“府邸被封的前一日,容容就不見了。那日潛進府裡帶走她的人,難道不該是穆大帥你嗎?”
“沒錯。本帥的確來過,但是那時候她已經(jīng)不在了!”穆卿的聲音很焦急,卻也很無奈,“若不是非常時期,本帥死也不會將她交給你,因爲(wèi)容兒她怨恨你,不願留在你的府內(nèi)!”
蕭容輕輕挪著步子,往裡面走,聽得裡面?zhèn)鱽響K然的笑聲,她慢慢走近??吹侥虑鋵Φ衷诹耸拞櫟暮黹g。
“大帥……”她輕輕喊一聲。然後看著他們的目光齊齊掃過來。
穆卿錯愕了好一陣。才連忙收起劍,三步作兩步跨到蕭容面前,有些難以相信地拉住她的手。
“容兒,你到哪兒去了?你……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瘋了……”他微嗆地說著。然後用力將蕭容拉入懷裡,緊緊摟住。
他的確是快瘋了,纔會不要命地追到天牢裡來質(zhì)問蕭啓。
蕭容沒有回答穆卿,她輕輕推了推他,然後低聲道:“大帥先出去等一等,我想同他說幾句話。”
蕭容的聲音很低,眼睛一直看著蹲在牢中的蕭啓。
見到蕭容以後,穆卿的情緒鎮(zhèn)定了許多,他回望了蕭啓一眼。然後對蕭容輕輕點頭:“那我在外面等你。別說太久了。”
雖然穆卿也知道這樣的要求有些不近人情,但是現(xiàn)在的蕭啓畢竟是天牢的重犯,如果可以,穆卿恨不得蕭容離他越遠越好,哪怕他是蕭容的父親。
蕭容挪著步子走進去。眼神淡漠地看著蕭啓。他脫去了那一身威風(fēng)凜凜的鎧甲,穿著青灰色的囚衣,雙手雙腳都被戴上了鐵鐐,唯有髮髻還端正地束起來,不至於太凌亂不堪。
就連入了獄,他都不顯狼狽,依然透著一股鐵血氣概。
“爹……”
蕭容的聲音很小,她本想著,這恐怕是最後一次叫他了。卻不料蕭啓一聽,立刻將臉別開,冷聲道:“我不是你爹,你也不是我女兒!”
蕭容抽聲苦笑,她自然明白蕭啓爲(wèi)何要這樣說。如今他已經(jīng)是北國重犯,受萬人唾棄。不願認(rèn)她,是想保全她。
在來的路上,蕭容就聽聞玄棣法外開恩,只是將大將軍府裡的家眷驅(qū)逐出境,並沒有趕盡殺絕。如果再冒出一個女兒來,還是蕭容這樣的身份,恐怕有人會藉此大做文章。
蕭容明白這一點,繼續(xù)道:“放心吧,剛剛那也是最後一次那樣叫你了。在我心底,我爹早就死了?!?
她說的,也是實話。當(dāng)那戰(zhàn)死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她爹,就死了。
蕭啓沉沉地呼出一口氣,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道:“容容,我對你實在虧欠太多,如果能用這條命來償還,我是不會猶豫的。穆卿這個人雖然很混賬,但是看得出來,他對你是真心的。否則,我也不會這般義無返顧……”
蕭容靜靜地聽著,不迴應(yīng)。
蕭啓再次低聲笑起來,仰面看著這暗無天日的牢房,喃喃道:“十年啦,十年啦……我有十年都沒有見到淳兒了。”
聽到這兒,蕭容再也忍不住,悲憤地低斥道:“你還有臉說!孃親苦苦等了你三年,可你呢?卻早已經(jīng)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生兒育女!”
“容容……”他嗓音更加悲滄,“你娘,也和你一樣,這般恨我嗎?”
“當(dāng)然恨你!”蕭容想也沒想就回答了。
蕭容本還想說出更重更狠的話來,可看著蕭啓已經(jīng)苦惱地垂下了頭,她又於心不忍了。
孃親都已經(jīng)死了,那些恨,那些怨,也終究隨著她的死,而寂滅了。
她已經(jīng)不想再繼續(xù)說,可蕭啓又開口了。
“那這些年,你娘過得還好嗎?”他說罷,擡起頭來殷切地看著蕭容。
蕭容恍惚了一下,這樣的眼神,這樣久違的關(guān)切,他,遲了整整十年。
孃親死得那麼悽慘,他都不知道的吧。
蕭容突然覺得好笑,難道在他眼裡,孃親還在等著他嗎?等著他這個狼心狗肺的負心漢?
蕭容猛吸一口氣,將悲憤的淚水收回眼中,得意地笑起來。說道:“好!我娘過得當(dāng)然好!她改嫁了,嫁給了一個商人,繼父很愛她,他們現(xiàn)在幸福得不得了!”
蕭容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示威和炫耀。
蕭啓睜圓了眼,瞳仁顫了顫,折射出傷痛的光,隨即又落寞地笑起來,念道:“如此……甚好,甚好?!?
“別以爲(wèi)你替穆卿擔(dān)下了這罪名。我就會感激你。你負了孃親。我和孃親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這一切本就不是你應(yīng)得的。如此下場,也是你活該!”
蕭容憤憤地說著,卻始終背對著蕭啓,因爲(wèi)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的眼眶已經(jīng)紅透了。
不待蕭啓再講什麼,蕭容就起身跑出了天牢。她怕她再多呆一刻,就會在他面前原形畢露。那簡直是奇恥大辱。
可跑出了天牢以後,她的心又軟了,眼巴巴地回望過去,只見到漆黑的天牢入口。
穆卿上前來輕摟住她,低聲道:“容兒,怎麼哭了?”
蕭容哽咽了一下,再也忍不住眼淚。轉(zhuǎn)過身去抓著穆卿的袖口,哀求道:“大帥,能不能想想辦法,把他救出來?”
穆卿猛地一怔,皺起眉問她:“你……你想救他?你不是恨他嗎?”
蕭容哭著點頭:“沒錯。我是恨他??墒?,可是……”
蕭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講,她心裡亂成了一團。她的確是恨他,恨了他這麼多年,可是一想到他要被玄棣永世監(jiān)禁,還是爲(wèi)了要保全她……
她想幫助穆卿報仇,因此纔去向他要來兵符。她從一開始吃定了他一定會交出來,她也不知爲(wèi)何。
然後他果然就交出來了,穆卿也將夏國滅了,報了大仇??墒沁@之後的事情,就完全脫離了蕭容的預(yù)料。
她其實不想他有事的,真的不想。畢竟孃親已經(jīng)不在了,他是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正在這時,天牢裡的獄卒突然開始騷動起來。
蕭容和穆卿皆是一驚,朝著裡面望去。
然後聽得一個獄卒喊道:“快去稟報皇上,蕭啓畏罪自殺了!”
蕭容頓時心中一空,再不作他想,徑直往裡面衝去。
穆卿見狀不妙,立刻伸手將蕭容撈回來,將她囚在懷裡,低聲提醒道:“容兒,你冷靜點。這個時候你不能進去!”
蕭容掙扎著搖頭,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顫聲喊道:“放開我,讓我進去!他是我爹,他是我爹啊……”
穆卿慌了,連忙伸出手將她的嘴捂住。
蕭容掙扎得更厲害,嘴裡一直喊著同一個模糊不清的音節(jié)。她想,她這一輩子都沒有這麼賣力,這麼撕心地喊他爹。
穆卿見蕭容這般失控,也只好妥協(xié),低聲道:“可以進去看,但是什麼話都不準(zhǔn)說,知道嗎?”
蕭容依舊被穆卿捂著嘴,但是她用力地點了頭。
穆卿這才鬆開她,爲(wèi)她擦了擦淚,然後摟著她一同走進去。他手上的力道似乎是在給她力量,又似乎是在無聲地警示著她,如果她再失控,他就會第一時間將她拽走。
“把牢房打開,到外面守著?!蹦虑涑谅暦愿乐z卒立刻恭順地照辦。
牢門一開,蕭容就衝了進去,她緊咬著脣,無措地看著他,他靠在牆角,雙眼已經(jīng)緊閉。
他的手腕被劃了一道口子,還在流著血,可致命的傷不在手腕,而是喉嚨。
喉嚨被銳器割破,傷口很深,足見他是鐵了心自盡。
蕭容的淚水不停往下流,雙脣卻一直緊緊閉著,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她順著往下看,瞧見他握在另一隻手中的利器。
輕輕掰開他的手,蕭容驚住了,心中似有什麼轟然崩塌。
他手裡,拿著一隻珊瑚鳳簪。
蕭容深切地記得,那是孃親生前最愛的珊瑚鳳簪。後來丟失了,孃親還傷心了好一陣,誰曾想竟是被他給一併帶走了。
想到用鳳簪自盡的含義,蕭容再也忍不住,摟住蕭啓的屍首失聲哭嚎起來。
這讓穆卿慌了神,他連忙將蕭容拉回來,緊摟著她,低聲安慰道:“容兒,別看了,我們走?!?
蕭容卻哭得更大聲了,在空蕩蕩的天牢裡顯得尤爲(wèi)悲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