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穆卿難受得直冒冷汗,蕭容終是忍不下心,將他扶起來,靠在自己懷裡,一邊給他喂水,一邊撫著他的胸膛爲他順氣。
穆卿竟很快地平靜了下來,半躺在她懷裡,像個乖巧的孩子。
“容兒。”良久,他纔開口。
聽這聲音,大抵已經無礙了。
蕭容輕輕應一聲,然後問:“可還有不舒服?”
他在她懷裡輕輕搖頭,然後摸索著,拉住蕭容的手。蕭容下意識地想往回縮,穆卿卻早有預料般地緊緊拽著,急聲道:“別,否則我又得痛了。”
蕭容暗自皺眉,本想立刻抽出手將他推到牀上去,可一想著他方纔那難受的模樣,她又狠不下心。
最終穆卿就這樣倚著她睡了過去,略顯憔悴的臉說不出地平靜安然。
直到他睡熟了,蕭容才輕手輕腳地讓他躺平。可她努力了許久,也無法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出來,只得這樣將就著,側身躺下。
目光一擡,瞥見穆卿安靜的側顏,卻忽然想起死在牢中的父親。
其實蕭容明白,對於父親的死,與其說怪穆卿,倒不如是怪她自己。兵符是她親自上門去要的,那些孃親改嫁的謊言也是她親口說出來的。她帶著難以解脫的自責,纔會將一切罪名都推給穆卿。
在這件事上,穆卿誠然是欺瞞了她,利用了她,但是說到底,她自己又何嘗不是有罪的那一個?
正是因爲知道這一點,她才無法原諒自己,更無法放下心結,去和穆卿和好如初。
也是到了這時,蕭容才終於能明白父親當年爲何會狠下心離開孃親了。不是不愛,而是越愛越罪惡。
蕭容緊咬住牙。索性嗖地一下將手抽出來,迅速翻過身,直到再也看不見穆卿的臉。
穆卿感覺到手中倏地一空。他雙眼雖一直閉著,眉心卻微不可察地皺了起來。
暴亂過去以後。穆卿顯得更加忙碌,蕭容常常在夜裡醒來,發覺身側空無一人,伸手一摸,連被衾都是涼的。
可是第二日清晨,穆卿又會安然無事地躺在軟榻上,好似從未離開過一樣。
府裡面的生面孔越來越多了。蕭容看在眼裡,心裡也漸漸跟著慌起來。但見穆卿依然面色不改,好像沒事兒人一樣,蕭容也就忍著沒多問。
靈欒城再次飄起了紛紛的雪。蕭容披著大氅默默望向窗外,腦海中閃過許多人和事。
她本想一直躲在屋內避寒,不料穆卿這日卻興致勃勃地拉著她出去,說是要帶她看一樣東西。
“看!不知是哪個大膽的,居然在府裡堆起了雪人。”穆卿輕聲呵斥。卻絲毫沒有惱意,反而笑了起來,“不過倒也挺有趣。容兒整日悶在房間裡,不如趁著這雪還沒融掉,也來堆上一個。”
他自顧自地說著。蹲下身開始搗騰,那孩子氣的模樣和他那一身威儀的墨色羽緞大氅很不搭調。
蕭容並不配合,只是僵立在一旁,臉色沉沉。
穆卿也發覺了氣氛的僵硬,停了手上的活兒,略顯無奈地站起身來,透過簌簌而下的雪花,凝視著蕭容。
“容兒?”他低聲喚著,語氣中帶著無奈。
可蕭容依舊冷著臉。
他這才順開目光,瞥了瞥這漫天飛雪,討好地笑道:“你看雪景多美……”頓了一下,語氣又軟下來:“容兒,看在這場雪的份兒上,就不能原諒我嗎?”
蕭容轉了轉眸子,看向別處,微嗆著聲說道:“不知大帥所言何事。”
穆卿有些慌了,上前踏一步,蕭容卻立刻戒備地退後,依舊冷聲道:“大帥若無事要吩咐,那就不打擾大帥賞雪了。”
她說著,快速轉身往回走。還沒走出幾步,穆卿就追上來拉住了她。
“容兒,你何苦要這樣倔下去?”他顯得很惱怒,卻又強行壓抑著,拉著蕭容的手,怎麼也不肯鬆開。
蕭容淡淡回眸,答道:“不知大帥在說些什麼,我只是不愛看雪罷了,並無他意。”
她的確不愛雪,因著她忘不了曾被拋棄在雪中的冰寒刺骨。
而這些,全都是拜穆卿所賜。
想到這兒,她更加羞怒地甩開他的手,快步往回走,大抵是念及痛心往事令她情緒有些失控,不料腳下突然一滑。
這雪地還真是挺滑,不過蕭容還是穩住了身形,不至於輕易摔了下去。
站定了腳步,本想穩穩當當地繼續走,卻不料腳下再次一輕,她驚了一下,才發現被穆卿摟了起來。
蕭容惱了,抗拒地掙扎起來,甚至不擔心會害得穆卿同他一起栽倒在雪地裡。
可穆卿卻出乎意料地穩當,沉下眉看著她,任憑她掙扎搗騰,他也不放開,只一步一步往回走。
發覺到穆卿並不是要強行留她在雪地裡,蕭容這才停止了扭動掙扎。
雪紛紛地飄下來,覆在穆卿的頭上和肩上,他穩步走著,雙眼一直看著蕭容。他就那樣凝視著她,似無奈,似妥協,卻始終不肯移開半分。
雪花簇擁著,停在蕭容發間,好似眷戀著什麼。彷彿天地萬物皆不在,令人移不開眼。
許是被盯得久了,蕭容只得側開臉,訕訕地說:“雪天路滑,大帥……還是看路吧。”
“可本帥只想看著容兒。”他淡淡說著,好似不帶一絲情意,卻又格外堅定。
蕭容抿抿脣不再多勸,只想著,摔就摔吧,反正還有穆卿墊著背。
回永華閣本來還有好一段路,穆卿倒還真的摟著她穩穩當當地走了回去。
回到屋裡,穆卿就迅速地脫下帶雪的大氅,又急忙吩咐下人煮些參酒來。
蕭容悶聲不語,直到穆卿將熱乎的參酒遞到她面前,她才擡眼來看穆卿。
他神色很急,似乎生怕她受了寒,硬是看著她喝下了好幾口參酒,才鬆了口氣。
“險些忘了,你最怕冷的。”他無奈地笑笑。
蕭容端著參酒,心中微微觸動,穆卿現在是在百般討好她嗎?他堂堂大帥,也會做這樣子的事?
她暗暗警戒自己不能被表象所迷,須知穆卿變臉堪比變天還快,雖然自從這次回府他就一直溫和相待,但也不排除他隔夜就翻臉的可能性。
她回府來,本也只想好好看看魏荷語的下場。穆卿將魏荷語禁足一般地囚困在了慧心閣,這倒也讓蕭容無可置喙。只是倘若穆卿一朝放了魏荷語自由,那蕭容定然不會再坐視不理,必要前去討個說法。
要麼穆卿動手,要麼她就會動手。
這麼些時日過去了,公子勝那頭也不見有動靜。蕭容本以爲公子勝當時悲傷過度,纔會說出那些狠話來,冷靜下來後,就打消了殺穆卿的念頭,卻不料事情遠非那樣簡單。
蕭容從永華閣出來,本欲去膳房瞧瞧賈大娘,剛走到迴廊處,就發覺一個人影快速閃過。
蕭容沒有立刻出聲大喊,而是快速踱步到守衛衆多的地兒去,故作無意地走走停停,實則暗暗試探對方來意。
離上次的暴亂還不到三個月,莫非又來了嗎?
今日穆卿入宮去了,興許要很晚才能歸來,若真是亂賊,那她必須先穩住陣腳,還得暗派人進宮去告知穆卿才行。
人影再次閃過,蕭容心下一驚,快速瞥過去,目光觸及到不遠處的房頂,她愣住了。
那個人影在房頂上故意停留,隨即快速閃過,似乎是故意想給蕭容一個看清楚的機會。
她也的確是看清楚了,來的人,就是公子勝。
循著人影而去,竟回到了鍾翠閣內。
蕭容暗暗瞥著四周,並無他人,纔敢上前去,靠近公子勝。
“你來這裡幹什麼?”蕭容心裡有些慌,卻也不知究竟在慌些什麼。
她並不想看到公子勝,她不敢忘記當初公子勝摟著夏如瓔時憤恨的神色。
他終究還是來了,始終不肯罷休嗎?
公子勝並不理會蕭容這樣的質問,而是眸光綿長地凝視著某處出神。
蕭容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那是夏如瓔曾住的房間。
這才猛然驚覺,公子勝定然早就知曉夏如瓔在府裡的住所。
夏如瓔在府裡的時候,日日思念著他而又無法得見,但他卻可以偷偷潛入大帥府來看她。
想到這兒,蕭容更加篤定,公子勝一定曾經潛進來看過夏如瓔!如此一來,那次公子勝莫名出現在鍾翠閣內也就說得通了。後來他又神經兮兮地問著她要府裡姬妾的畫像,想來也是爲了夏如瓔。
所以他一直知道,夏如瓔在府內的時候就是住在鍾翠閣的這間屋子裡。
想到夏如瓔,蕭容心中頓感淒涼,語氣也緩了一些,“夏姐姐生前在府裡的時候,根本不受重視,因此住在這偏僻的閣院裡。穆卿對她沒有情,卻也沒有做太多對不住她的事。夏姐姐她心裡……定是不恨穆卿的。”
蕭容小心翼翼地說著,可是連她自己也知道,區區這幾句話,根本無法澆滅公子勝的復仇之火。
雖然公子勝現在面色清淺,無恨無怒。
他就那樣佇立著,凝望著,好似在懷念夏如瓔。
良久良久,他終於才側過臉來,眼中閃出凌寒的光,瞬間攫住蕭容難以掩飾的恐慌。
他說:“還記得前不久,大帥府內的那場暴亂嗎?”
蕭容周身一悸,不由得倒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