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至安排好的廂房裡,沈嘉芫腦海中很亂。方纔雖只與趙家母女淡淡而過,可自知對方來這的目的,這心就難以平靜。
當(dāng)年自己以落難之人爲(wèi)將軍所救,繼而被接入趙府,得他悉心照料。她當(dāng)時心念的只有接近他,甚至想著法該如何迷惑他,當(dāng)時心中忐忑著就擔(dān)心趙沛言不喜歡自己,卻忽視了個關(guān)鍵的問題:將軍從來不曾問及過自己的出身。
她改名換姓,衆(zhòng)人只知婉姨娘來歷不明,而他卻贊她“婉約倩柔”,便用“婉”做她小字。
沈嘉芫從不曾有過這種想法,趙沛言老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是慕家女。若是這般,那他就該知曉自己接近他是別有目的,可這三年多來他卻從沒問過,甚至連試探的片語都沒有過。
沈嘉芫總以爲(wèi),兩人的感情是水到渠成,認(rèn)爲(wèi)自己足夠了解他。可直到這時,她才反應(yīng)過來,或許被看透的人是自己。
將軍他,爲(wèi)何要這般做?
若早知自己乃罪臣之女,難道會不知留下自己的後果有多嚴(yán)重?
許媽媽自外走進(jìn),滿面關(guān)懷的走到沈嘉芫身邊,“路上顛簸許久,姑娘要不要進(jìn)去躺會?”打斷了對方的思路。
“不必。”
沈嘉芫微微搖頭,這是來祈福又不是享福,動不動就勞累歇息,落在旁人眼中,便真成了弱不禁風(fēng)。且來意是爲(wèi)長輩,她可不想被人說是惺惺作態(tài),擡手即問道:“祖母說入寺要去拜見華恩方丈。媽媽可差人問過,大師現(xiàn)在方便嗎?”
“瞧姑娘急的,這纔剛進(jìn)來,您連椅子都沒做熱呢。”
許媽媽替對方斟了盞茶。緩緩解釋道:“如今寺里正是繁鬧的時辰,華恩大師還忙著。老夫人過去就念叨,這禮佛便得遵從佛道規(guī)矩。總要敬著大師的意思。寺中常言,衆(zhòng)生平等,姑娘總要等這裡安排不是?”
沈嘉芫覺得有理,畢竟先來後到,總不能仗著自家是沈延伯府,便驅(qū)走先前等候見華恩方丈的人。然她方想點頭,突然白薇舉步跨過了門檻插話道:“媽媽這話欠妥當(dāng)。老夫人說她和大師是舊識,我們沈府亦都是慶安寺的上賓。既然這都安頓好了,姑娘爲(wèi)表敬意,還是親自去趟禪院的好。”
許媽媽的表情瞬時就有些僵硬,許是面子上下不來。
“咱們姑娘又不是不講理的人。若大師忙著,自然不會進(jìn)去打攪,只是前往拜訪這種禮數(shù),終究是不可少的。”白薇話落就上前,扶著六姑娘的胳膊還準(zhǔn)備再勸,後者卻已經(jīng)順從的起了身。
“媽媽的話是個理,不過白薇姐姐說的也對。我們既是要打攪段方丈,禮數(shù)在前總是沒錯的。如若他大師正在誦經(jīng)或是接見人,我們就回來。事後門口的小師傅自然會回稟的。”
朝門口走了兩步,沈嘉芫頓住復(fù)望了眼對面的屋子,“去通知下八妹妹。”側(cè)首又同身後吩咐道:“只是在寺中行走,媽媽不必跟著了。”
“這,”許媽媽爲(wèi)難,“離府前。世子夫人可交代老奴要近身跟在您身邊服侍的。”
“沒事,母親亦不過是擔(dān)心我身前人服侍的不好。”沈嘉芫淺笑,“香蕾她們都跟在後頭,旁邊還有白薇,不會有差的。現(xiàn)今不過是去見大師,人多了反倒不好。”
許媽媽便只好停在了廊下。
西廂房的屋子大開,聽得小丫鬟通傳的沈嘉蘿走了出來,兩人在庭院中打了招呼就往外走去。
八姑娘容上總攜帶著笑意,沈嘉芫不解,忍不住問道:“方纔在馬車裡你不還挺沒精神的,怎麼突然這樣高興?”
沈嘉蘿腳下步子輕快,轉(zhuǎn)身笑回道:“姐姐你不知剛剛遇見的人是誰?”
“是趙將軍府的老夫人和姑娘,怎麼了?”
沈嘉蘿的笑意就更濃,扯過身邊人就遠(yuǎn)離了後面的羣婢,壓低了嗓音便樂道:“方纔我輕聲問了怡姐姐前線的事,她說她哥哥在家書裡說萬事都好,還說不過多久就能班師回朝。”
“你、認(rèn)識趙將軍?”沈嘉芫錯愕。
聞?wù)弑銚u首,“我就在表姨家見過怡姐姐和她母親而已。”
“那怎麼這樣關(guān)心前線的事?”
沈嘉芫還以爲(wèi)八妹妹同許多深閨小姐般,聽說趙沛言英勇善戰(zhàn)就早已芳心暗許,所以纔對趙家的人格外上心,此刻心情好亦算有了解釋。然而,不是,那她這般開心爲(wèi)何?
“六姐你不知曉,二姨哥跟著趙將軍在前線作戰(zhàn)。趙家將軍回來了,那他也該要回來了。”她說著說著,就仰頭望向前方的天空,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的心意。
沈嘉芫瞧她如此,隱約間好似是記起那回
事,這回作戰(zhàn)趙沛言將慣用的副將留在了京中,而德隆帝任命了齊乾公府的少爺爲(wèi)參將。
八妹妹說的,便是那個人吧?
“這種事,妹妹大可直接問齊夫人,怎麼好特地去問趙家的人?”
沈嘉蘿就面顯激動,搖頭道:“我怎麼好跟表姨打聽這種事?母親會怪罪我的。”心裡暗道,母親總要自己和六姐姐交好,想將她亦嫁去安襄侯府,可她從沒想過要做安家的媳婦,這心裡千百個不願意,就是無法反駁母命。
如今,可不是爲(wèi)了討好七姑姑,還專程跟著過來陪六姐祈福?
不過還好,頭日就遇見了趙家的人,知曉這麼個好消息,雙手合上,徑自沉浸在她的思緒裡。
沈嘉芫見狀,亦不好打攪,便回首看了眼身後跟著的婢子,均是很自覺的保持著距離,沒有上前。
白薇常跟著老夫人出入慶安寺,對這是輕車熟路。沒多久,便將沈嘉芫姐妹帶到了一處院落,門口立著兩個小和尚,看到人來就過來打招呼。白薇簡單說了下來意,後者便搖頭行了個佛禮回道:“師傅正在說籤,還勞兩位施主等候片刻。”
沈嘉芫纔想應(yīng)聲,旁邊的沈嘉蘿就好奇的問道:“這是什麼人在內(nèi),居然勞煩方丈大師親自解籤?”
“不滿施主,是京西溫侍郎府的。”
“哦,是溫家姐姐?”
沈嘉蘿倒是亦沒想著急忙衝進(jìn)去,只是那眉角笑得更開,拉著沈嘉芫走到旁邊,指著湖邊的亭子說道:“姐姐,我們?nèi)ツ堑鹊热绾危俊?
“妹妹你認(rèn)識?”
迎上對方這種充滿“你又認(rèn)識”疑問的目光,沈嘉蘿頗有幾分得意,揚聲回道:“六姐你過去他府?dāng)[宴總是推脫著不肯出門,除了七姑姑府裡都不愛走動,認(rèn)識的人確實少。可溫侍郎府與別家不同,祖母都說他家姑娘的最是知書達(dá)禮,可討各府夫人喜歡了。”
都是姑娘家,旁家女兒出彩,八妹妹這般高興,怎麼感覺反有些怪異呢?
這個時候,沈嘉芫已經(jīng)被她拉著走上了亭階,她回望了眼主持的禪院,神秘般言道:“必然是溫夫人帶著詩韻姐姐過來上香的,六姐你可還記得?詩韻姐姐今年六月就要嫁給大姨哥了。”
這都是八姑娘母家親戚齊乾公府的事,她知道的詳細(xì),可沈嘉芫根本就都不認(rèn)識,更談不上什麼興趣。
沈嘉蘿卻似特別喜歡提齊家的事,就說起了溫家大姑娘的出生,說她乃溫大人的原配所出,目前這個在各府走動的溫夫人並非她的親生母親。可兩人關(guān)係分外親密,都說溫侍郎府裡的女眷最是賢惠溫婉的。
沈嘉芫卻沒有全信,暗想溫家真可能會沒有宅院裡的紛爭?溫家大姑娘若是能收服繼母,名聲亦高過旁的姑娘,自然也不會是個簡單人物。
八姑娘很喜歡談?wù)擙R乾公府的事,過去在府裡因爲(wèi)四夫人的緣故,總是不敢多言,生怕傳到她耳朵裡惹得對方不快。此時身在外面,好不容易得了自由,便絮絮叨叨給念個不停。
在她的話語聲中,果然就見到有對華衣母女出了禪院,沈嘉蘿就拉著沈嘉芫過去見禮。
她禁不住無奈苦笑,竟是對齊乾公府的二爺有些些許好奇,那是怎樣的個男子,能讓八妹妹這般惦記。但凡是聽聞與齊家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事和消息,就格外激動。
溫家夫人年紀(jì)還不滿三十,樣貌端莊,眉角微微上挑,渾身透著股精明;而大姑娘溫詩韻,即齊乾公府未來的少夫人,容貌精緻、半垂著腦袋,說起話輕聲慢語,入耳十分舒服。
因爲(wèi)八妹妹不停說笑,沈嘉芫只好陪著,心當(dāng)溫家母女爲(wèi)普通路人。
分別過後,沈嘉蘿還忍不住嘀咕:“詩韻姐姐和大姨哥六月就完婚,那二姨哥許是還來不及趕回來參加喜宴咯?”
和她相處的時間不短,可沈嘉芫好似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的沈嘉蘿,如此純粹簡單的惦記一個人。
亦是因爲(wèi)她,沈嘉芫才知道,原來有些念在嘴邊的思念,是已經(jīng)強(qiáng)烈到不得不說的地步。
華恩方丈年過半百,爲(wèi)人很溫和,待她們與尋常香客沒什麼特別的,亦沒專程說些什麼,只是問候了番沈老夫人等身體情況,就讓人送了經(jīng)書到廂房,說是將執(zhí)筆人的祝福寄託在文字經(jīng)文裡,待等受福人壽辰那日經(jīng)過什麼特殊流程,最是靈驗。
關(guān)於這些,沈嘉芫不懂,亦不明白他說的是否煞有其事,猜想著或許是對方看自己等兩位少女,便尋個輕便的事讓打發(fā)時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