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衍州的事就此可以定下了,沒想到卻橫出一樁我始料未及的事情來。豫王居然也乘些機會兵出河州和池州,而且選道大異往日。他先取池州建業,然后順灃水直上拔下朝城,竟是直逼柳州青水。
初看到此軍報時我還真是嚇了一跳,此舉可是把五皇子往死路上逼了。狗急還會跳墻,這五皇子面臨如此局勢,如果硬攻晉平不下,不定真的會鋌而走險。正自和燕巧兩人在這里發愁,衍州又來軍報。晉平右側的太極山棧道處一下子跳出了八千兵士,鎮守晉平右翼。居然是六爺早就設下的兵馬!
原來六爺早有防備了,我心里微覺不甚舒坦。到底還是不放心哪……
燕巧看了軍報也是淡淡一哼,“如此一來,倒顯得我們之前的嘔心瀝血有些白費呢!不過……這一手,下得也真夠狠的。”
我看著圖卷,深吸一口氣。的確夠狠。這是真真讓五皇子有來無回的打算呢!好一招借刀殺人!五皇子本就無甚理由出兵打擊衍州晉平,晉平兵士當然有理由拒而不納。而豫王大兵壓到,五皇子勢必得先與豫王對上一陣。可這一次,前有六爺派駐在太極棧道上的八千兵士堅守,后有豫王十萬大軍壓迫,只要一開戰,八千人稍稍一動,就足以讓五皇子提心吊膽,束手縛腳。這一仗必輸無疑,且七皇子不會助他,皇長子不會助他,就是王上恐怕也只能袖手旁觀。這種情形對于五皇子來說,戰死沙場或許是最好的下場了吧。
六爺用心真是深不可測哪!
“我們至少也做了分內的事,其他的安排,以我們的身份又如何能過問?”
燕巧看了我一眼,“寵辱不驚,你是真正的冷靜。可是,誰知道他這一手是不是也是防你呢!”
我一凜,再開口時語氣里有著一絲連自己也驚疑的淡漠,“與衍州的軍務用的是公函。雖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報與六爺知曉,但公事公辦的態度總也不會惹出大麻煩。最多是個延誤消息的罪名,連延誤軍情也算不上。”
“六爺總不會太過追究,但他身邊的人就說不準了……”燕巧說得意有所指,我朝她淡淡一點頭。
“知道了,但這步棋如果他也有份布置,那就沒什么立場來說我了,畢竟如果衍州本就無危,那我知情不報也在情理當中。”
“嗯,但愿如此了。”燕巧在我身后深嘆一聲,便不再說什么。
我看著窗外天際的白云淡淡,話雖如此說,但心下多少是有著些凄涼的,如此地盡心盡力,卻換不來信任二字。不過,想來也是,我畢竟只是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而已,要將西南這個后方都放手交給我,到底有些困難吧。
四月二十六,五皇子與豫王之軍在柳州艾河交戰,大敗。翌日,七皇子率部前去救援,英景將軍也率五千人馬前赴艾河,同時太極山棧道的八千兵士也出城赴救,但五皇子所領五萬精兵俱已被殲,五皇子倉惶逃往青水,在途中死于亂軍之下。
這還是小事,五月初十,神都那邊又傳來更讓人驚詫不已的消息。皇長子通過英景在秋水河安插的暗線被三皇子揭發,于是皇長子被幽禁于其府邸,終身不得出府。而五皇子喪命,其僚屬為逃避罪責就揪出了七皇子按兵不動,見死不救的事來,正好王上為那五萬精兵全軍覆沒,且又被豫王攻下河州與池州一事極不痛快,一聽七皇子暗藏私心,盛怒之下就削了他的爵位,勒令其閉門思過,當然也解除了他在柳州的兵權。
真是一夕之間,風云變幻,令人變色呢。有了上一次的計量,這一次我一接到消息就密折發往瀘州,雖然明知六爺處必定有人早一步就報與他了。
當一切平定下來,我又不禁懷疑,怎么事事都會湊得那么巧?難道這些都是六爺早就有所安排的?我不得而知,燕巧也是猜疑多多。
“有五成的可能。五皇子那事做得忒不高明,惹得六爺一定要除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也是這個理,但我的理由是“或許是六爺真的在對王上動手了,派刺客,再出兵青水,王上容不下六爺,六爺自然也不會手下留情。”
有些安靜的天下又要開始血腥了。天邊殘陽如血,映得這個五月的天空異樣的詭異。
五月十二,虞靖那里傳來了好消息,淮川口已拿下,江尚孝也墜崖而死,其部下多半投降了六爺,而姚磊也被六爺設伏兵,打得元氣大傷退回他的老巢黃州臨暨。
“看來那個‘試守孝子’還真是一貼靈藥!”燕巧布著碗筷,聽我說完也笑得挺樂。
“也真是蒙對了……”我一笑,忽然腦中冒出一個念頭,不由得皺了下眉。
但這動作卻被燕巧看得清楚,“怎么?擔心虞靖心里會有想法?”
我心里一驚,盡量持平地笑笑,“怎會?虞靖會計較這些才怪!”
燕巧低嘆一聲,應道:“嗯,虞靖的確應該不計較的。”
我扒著飯,總覺得燕巧的話說得有些含糊,而那含糊中有著我們都不愿去想的東西。但愿,但愿吧!
第二天,我又接到了神都那邊來的一封密信,王上打算將六爺招回,以穩定朝綱,也順道震懾豫王。我將這封密信立即轉往瀘州。王上的打算不錯,可六爺還會如以前一樣么?用六爺的威勢來震懾朝綱,誰說不是一記引狼入室?
不過這也由不得他了,神都那邊諸皇子為奪儲位已斗得你死我活,朝局混亂不堪,沒有六爺這樣的貴胄出面恐怕是無論如何也定不下來,搞不好,弒父弒君的事也會發生。
六月初,瀘州傳回消息,六爺打算班師回凌州了。一來是王上下了三道圣諭,算是千求萬乞的低聲下氣了。再來是太妃,也就是六爺母親的祭日也到了。既然六爺初次出兵東南,不到兩個月工夫就拿下瀘州,對于東南是個極大震懾,而其他軍事力量一時都紛紛不敢出戰,整個東南在短時間內并不會有異動,那六爺回來,就可以好好應付一下王上了。這一步雖說不要緊,但走得好與不好,卻也是關系大局。
六月十七,六爺回到凌州。一宅子的人接到消息,早在卯時就到城外迎候。拘緣已是快臨盆的身子,但卻是怎么勸也勸不住,只能多派了三個仆婦,又特備了一架車給她,以便隨時應急。已近六月下旬,天氣漸漸發熱,早晨多少還算清涼,但一過辰時,這熱勁兒就上來了,遠處還是不見軍馬的影子。
“都足足一個時辰了,幾位夫人先歇歇吧,身子要緊。”到底是見慣場面的人,枕霞見修月、張煙幾個都已有些吃力,忙吩咐下人搬來凳子,又叫上幾碗溫茶。
拘緣此時已被接到樹蔭下歇息,原本纖細的腰身如今被腹中的胎兒撐得老大,笨重中又有一種特別的憨態。她也正望著官道頻頻翹首期盼呢,每一個眼神都顯出她的焦急與渴盼。
“情之所鐘,正是我輩中人。”燕巧半靠著樹桿輕語,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人覺得她是帶著譏誚的。
我朝她看一眼,一時不知該不該接話,總覺得自從那一劍之后,燕巧變得有些犀利也有些尖銳了,她的話里總是透著些讓人捉摸不透的意味,似是提醒,似是不平,有時甚至是埋怨。想不通透的事太多,我的眼光不禁又向張煙與秋航身上掠去。她們如今已成陌路了吧?是呀,視而不見的冷漠,不但秋航有,就連張煙也有了。盡管修月仍是溫溫和和的,但看其他三人的臉色,多少也有些顯得虛假和敷衍。
唉……我心里暗嘆一聲,回過頭,卻見燕巧正看著我,眼神深邃。
“怎么了?”我輕問。
她的唇動了動,欲言又止,終究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我還想再問,但遠處已傳來一陣車馬的喧囂聲。六爺來了。所有人都整肅地立好,排開一條道。
首先是烈烈招展的旌旗,再是開路的將軍,前隊一過,六爺傲岸的身影在一匹黑馬上就像初升的旭日一樣直射入眾人的眼,那樣燦亮,在六月的日照中顯得銳氣無比,縱然他依舊是冷淡的,但給人的感覺卻明顯得展出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這是一種真正的手握天下的感覺。看到這樣的身影,要說心里沒有震動那是自欺欺人。天下,我忽然冒出一個疑問,當六爺終于得到天下的時候,他真的就是十分的滿足與欣悅了么?就真的沒有什么未盡的遺憾了么?
唔,這又關我何事呢!真是庸人自擾。我甩了下頭,開始在人群中逡巡,想找虞靖的身影。跟在六爺身后的有諶鵲、宣霽、鮮于醇……啊,找到了,虞靖!跟在那里的不就是虞靖么?我拉拉燕巧的衣袖,示意她看。
“呵!曬得像包公了。”燕巧輕聲笑著,滿臉的欣慰,她頓一頓,說出我倆都安心的話,“還好,沒受傷……”
“是呀,真好!”
隊伍停下,六爺也翻身下馬。修月、拘緣她們馬上上前行禮。“六爺……”
六爺虛手一扶,并未上前,只是口中應道:“好。”他眼光朝她們劃過,“近來都好吧?”
這算是很貼心的問話了,就見拘緣、修月她們都有些激動,口中卻只能抖抖地應著“好,勞六爺掛懷……”
“嗯。”六爺輕輕一點頭,含笑看了眼拘緣挺大的肚子,又掃過修月和張煙,“都是有孕的人,大可不必出迎。”說罷將馬韁扔給身后的小廝,引著一群人就要登車,卻在上車時忽然頓了頓,他回過頭來,朝人群中一掃,似在找什么人。
我和燕巧都有些迷糊,正自奇怪間,我感到一道如清水般的目光在我身上略略一頓,隨后就又轉了開去,他終于上車,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