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烈焰出了雪苑,便急著往郊外的密林走。
那密林深處,表面看來,是人跡罕至。荒煙蔓草,叢林古道。
此時夜靜更深,月亮在雲層裡忽隱忽現,他走在林子裡,就像是鑽進了一個灰色的布袋,什麼都看不清楚。他卻是步伐穩重,沒有一點遲疑的地方。這條路也像是走過了無數回,即便沒有一點可行的地方,到了他面前,他也不過是俯身下來,輕輕一撥,便現出一條藏得極好的小徑來。
他低身鑽過那椏杈交錯的道路,走了許久,才直起身子,到了一個空曠地方。那地方,空著好大一圈,數十米內,沒有一點植物,倒像是人爲砍伐了去。那地上,也是出奇得平整,放著些打磨過的石墩不說,竟還有些操練的用具。
他穿過那片空地,便到了一個山洞前。
山洞前,有兩個帶刀的男子把守著,見了他,都齊齊躬身行禮,“少主!”
南宮烈焰冷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進了山洞。
“少主!”剪影迎上來,持劍單膝跪下。
南宮烈焰冷眸一縮,“誰放的響箭?”
剪影垂眸,“是奴婢!”
南宮烈焰大步走到前面的一把交椅上坐下,不高興道:“你這刁奴,越來越放肆了。好端端的,放什麼響箭?白白攪了我的好事。”
剪影恭聲道:“少主,是主人讓我放響箭喚少主回來的!”
南宮烈焰面色一沉,“他有什麼事?”
“沒錯!的確是我讓剪影放響箭叫你回來的!”那山洞曲曲折折裡,從暗處走出來一箇中年男子,冷眸銳利,望了南宮烈焰一眼,便輕蔑地往下一垂。他雖已屆中年,面目卻是依舊俊朗,只是那面上的冷峻之氣,白白削掉了那份俊逸之氣,讓人只可遠觀不可近前。他音色雖冷,卻疏朗老成,不過區區兩句話,便震得南宮烈焰耳膜嗡嗡作響,想要裝作沒聽見也不可能。
南宮烈焰面上雖敬他,見他走來,卻沒半點起身的意思,只淡然道:“大半夜的,你叫我回來做什麼?”
男子像是早見慣了他這種漠然,只管徑自走到他旁邊坐下,“我想問問,在你眼裡,我還是不是你爹?”
他語氣和緩,沒有一絲起伏,看著南宮烈焰的眼神也是平靜,沒有半點威迫的意思,南宮烈焰卻仍是耐不住煩道:“這話,之前已經問過,再多問幾次,也沒什麼用。”
男子輕哂一笑,“當年的事情,我沒怪你,你可也別老怪我。”
南宮烈焰掃了他一眼,目光忽然一轉,落在他右手空落落的袖子上,“你還是繼續怪你自己吧!”
男子冷冷譏諷道:“都說時間能改變一個人,當年被我調教出來的那個狠戾的楚王世子去了哪裡?是眼前這個口硬心軟,時時想著回到親生父親身邊的人嗎?”
南宮烈焰輕身彈起,眨眼就已經卡住了他的脖子,眸底一片冰寒之色,“別總想著在別人身上找到失去的快感!留你一條命,是衝著你當年的‘一念之仁‘,也是我後來的
‘一念之仁’。別以爲這‘一念之仁’,就是你保命的東西!要殺你,五年前的理由,就足夠了!”
男子沒有半點懼色,輕哼了一聲,“這纔像是我親手調教出來的人!夠狠夠辣!”轉念道:“原宿輕風要來北辰國的消息,你既然早就知道了,爲什麼還有心思成天去找上官家的三小姐?!”
南宮烈焰狠狠揪住他的衣領,“我在人前叫你一聲‘爹’,讓你做這‘青冥幫’的主人,你就真以爲自己是別人的爹,是這裡面所有人的主人,是不是?!”
男子被他這樣說,也仍是面不改色,“哼!若不是我這‘楚王’的名號,給了你‘楚王世子’的身份,你能有今天?”
南宮烈焰哼道:“若不是我娘長公主的身份,你就是功業彪炳,也得不到皇上的寵信。更何況,五年時間,皇上早忘了你,早忘了你在北辰的功績!甚至連你的‘死’,他也不過是裝模作樣地查了些時間,便不了了之。你在我面前逞什麼英雄?有本事,走出這山洞,告訴天下人,你楚王在五年前的那場事故里沒有死,而是躲在了這山洞裡!”
南宮擎天臉色終還是變了變,惱羞成怒道:“五年前,若不是你惹禍上身,牽連了整個王府,你娘也不至於會死!而我,也不至於斷了這手臂!”
南宮烈焰吼道:“你還好意思說?!當年你自以爲能借我這尷尬的身世,拉攏烈焰國,卻不想引來了烈焰國一心只想奪位的赫連晟,他千方百計想要剷除我。我那時候就是太過相信你,纔沒有對你防備,眼睜睜見你引狼入室,不但害死了我娘,還給我留下了抹也抹不掉的恥辱!你以爲,斷了一條胳膊,就能抵消我這長年積壓的恨?!“
五年前的事情,他竟然都查清了!真是讓人萬萬想不到!看來這些日子的“父慈子孝”,也不過是演戲罷了!
南宮擎天驚訝萬分,“想不到,旁人說你玩世不恭,竟是假的!你演了這些年,不過是想卸掉我對你的防備,好讓你可以暗裡慢慢深究下去。原來如此!你果然已經不是往日那個只會魯莽行事的毛頭小子了!”
南宮烈焰哼了一聲,鬆開他,將他往地上一推,見他踉蹌摔了下去,並沒有馬上站起來,才撩袍坐回椅子上,“都是你太過剛愎自用!仗著自己的那點軍功,就誰也不放在眼裡!你如果還想好好當你的‘楚王世子‘爹,好好當這‘青冥幫’的主人,你就最好給我安守本分,做好你該做的事。往後,我一樣可以同其他人一齊敬你,讓你。但若是你太看得起自己,搞不清楚狀況,這以後要是做了什麼傷害你的事情,可別怪我!”
南宮擎天想不到他這一手調教出來的“孩子”,渺視他不說,還對他說出這種狠心的話。他便氣急攻心,用力地握了握拳。
但一想到,五年前那場大事,王府中許多人慘死不說,還弄得他的妻子也就是當朝的長公主香消玉殞。那以後,皇上非但沒有半分體恤,反倒降罪下來,說他勾連外賊,害死了皇親。不但褫奪了他這個唯一異姓王爺的封號,還抄了他的家!要
不是他被南宮烈焰所救,將他藏起來,又對外謊稱“斷臂傷重,已不治身亡”,皇上斷然是不會放過他的!
皇上也是念在南宮烈焰是他親外甥的份兒上,又見他年幼,纔不忍心褫奪封號,留了他一個虛銜。如今他也是北辰國首富,又是這“青冥幫”實實在在的壇主,南宮擎天這往後,還真得仰賴著他過活!
他想清楚了這一層,便不由將心頭的怒氣強忍了回去,笑了笑說:“我也是擔心原宿輕風那邊會有什麼異動,會對咱們不利。再說了,你日日沉溺在美色中,一旦懈怠了,便會讓人鑽了空子。我這心裡急,才忙讓剪影發了一支響箭來提醒你。”
南宮烈焰面冷如水,“我的事情,尤其是私事,你最好是不要插手!”
“是是是!”南宮擎天忙不迭道,又賠笑說:“被你叫了十幾年的‘爹爹’,一時間這麼生分,我還真是有點不習慣。”
南宮烈焰睨了他一眼,“原宿輕風的事,我自有打算,你不用操心。時間也不早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還要領人去操練。”
南宮擎天到底是長輩,又與他有十數年的感情,要硬下心腸對他,一時間竟也有些做不出來。自己這冷漠性子,便是他從小一手教導出來的。自己再狠,也不及他。他眼前這般唯唯諾諾,甚至有些窩囊,想來也不過是虛與委蛇的伎倆,想要先穩住自己罷了。
南宮烈焰心裡清楚,卻也不點破。
南宮擎天訕訕一笑,“那我先進去睡了。”
“剪影!”南宮烈焰朗聲喚道。
“少主!”剪影上來,躬身侍立。
南宮烈焰擡眼望著她,“上一次,上官馥雪住在府裡,做了些什麼?”
“回少主的話,三小姐並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只是奴婢覺得,三小姐自恃聰明,未免有些猖狂。”剪影道。
南宮烈焰挑眉,“這話怎麼說?”
“奴婢先前有偷偷跟著少主,見她不但對少主不恭不敬,還多有逾矩逾禮的地方。”
“嗯……”南宮烈焰沉吟了半晌,想要分辯兩句,卻不知從何說起,轉念道:“既是如此,不如你想個法子,正大光明地混到她身邊,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心裡藏了什麼秘密!”
“這……”剪影顯得有些爲難,扭捏了一下之後,仍是垂首道:“是!”
南宮烈焰又道:“這小妮子不簡單,我才與她相識短短時間,竟有些離不開她了。也不知她使了什麼伎倆,若是由著她去,將來我這‘楚王世子’豈不是也要被她牽著鼻子走?!所以,這件事情,你一定要辦得妥妥的!”
“那,不知少主心裡對於混進將軍府,可有什麼妥當的法子?”
“你自己慢慢想!”南宮烈焰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便起身往裡走,“爺實在是太困了,先去睡了。”
“……”剪影嘟了嘟嘴,想到上官馥雪那日的表現,眼底一抹精光一閃而過,低喃道:“若是這樣的對手,倒也不乏趣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