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白蹲在地上,仔細(xì)擦抹著雕欄柱角上每一處的灰塵。突然,一雙黑色的布筒靴子停駐在了她的面前,順著靴子抬頭向上望去,竟是小祿子,便站了起來“祿公公?你怎么來了?”
小祿子望著她略卷的衣袖,微濕的褲腿,不禁皺眉道“自然是找姑娘來了,倒是姑娘怎么到這兒來了?”
夢白淡淡說道“初來乍到,什么都還不懂,自然要從外殿開始做起!”
“是靜穆安排的吧?”小祿子突然問道。
夢白輕笑望著他“不管是誰安排的,說的確實沒錯,畢竟侍候皇上不比其它,我有很多東西要學(xué)!”
小祿子冷哼道“真是個不知死活的丫頭,這掌宮太監(jiān)的事她也要管?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能耐?”
“祿……”
“姑娘放心!”小祿子打斷她的話,笑笑道“奴才自有分寸,眼下請姑娘跟奴才走,皇上正找您吶!”
夢白沒有忽略他稱謂上的改變,心里也明白在這皇宮生存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聽聞他這么說,不禁望了望四周,有些為難道“我柱子還沒擦完……”
“哎喲,好姑娘,還擦什么柱子啊?自然會有人來擦的,要是被皇上知道您在這干苦力,奴才的皮就要掉一層了。”
夢白看著小祿子夸張的表情,笑道“以前一直覺得祿公公是個嚴(yán)謹(jǐn)之人,今日才發(fā)現(xiàn)原來也是這般可愛!之前的形像徹底顛覆了!”
小祿子尷尬一笑“那得看對什么人了!姑娘不是外人,自然不必在姑娘面前故作正經(jīng)不是?”
夢白一徑笑著,最后才說道“既是這樣,那我們走吧!”
一路說笑著向乾清宮走去,小祿子中途有事,臨時去辦了,夢白獨自一人來到宮門前,剛踏入殿門,便被叫住了——“蘇公公!”靜穆自偏廳走出來,似笑非笑的望著她。
夢白回頭見是靜穆,忙垂頭行禮,答道“奴才在!不知靜穆女官有何事吩咐?”
“不是叫你在外殿先學(xué)著嗎?到這來做什么?敢情蘇公公沒把我的話聽進(jìn)耳朵里?”靜穆望著她,冷冷的說道。
夢白淡淡一笑,剛欲開口說話,猛的身后傳來小祿子的聲音“內(nèi)殿里的公公不夠用,而且皇上點名了要蘇公公服侍,所以我把她叫回來了,怎的?靜穆女官有意見?”小祿子站在夢白身后,面對著靜穆,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靜穆一笑,接著問道“皇上親點的?怎么靜穆不知道這回事?”
小祿子聽聞這話,面色一肅,表情冷厲起來“怎么?皇上的決策還需要先經(jīng)過靜穆女官的同意嗎?這倒奇了!靜穆女官何時變得如此舉足輕重起來?望靜穆女官以后說話做事掂量掂量自個的份量,不要得不償失!”
被小祿子一番夾槍帶棒的諷刺,靜穆臉色鐵青,卻是不敢再牙尖嘴厲的還回去了。畢竟,他們倆一個是皇上的貼身女官,一個是皇上的侍寢太監(jiān),身份上平起平坐,終是不好將臉皮撕破。有了這層顧慮,便悻悻說道“罷了!既是皇上親點的,靜穆自然沒什么話說,不過蘇公公你要牢記:以后在內(nèi)殿做事,眼睛撥亮點,只管揀該說的說,該做的做,不然誰也保不了你!”說完白了小祿子一眼便驕傲的轉(zhuǎn)身離去。
夢白看著靜穆遠(yuǎn)去的背影直至消逝不見,才苦笑著對小祿子說道“祿公公,你何苦要為我出這口氣?如今,只怕這梁子的仇要結(jié)在我頭上了!”
小祿子略微沉思,突然瞇起眼睛,瞅著夢白問道“姑娘和靜穆之前有過節(jié)嗎?”
“好像不曾!”
“那就奇怪了!”小祿子皺眉,似自言自語“她對姑娘的態(tài)度這般激烈,不似平常……”沉思了半晌,又抬頭笑笑“甭管她,以后她要再為難你只管告訴皇上。”
夢白搖頭“沒關(guān)系!靜穆女官人其實很好!可能是對我有些誤會。”
“也只有姑娘會這樣想,我看她八成是妒忌姑娘。”
夢白不禁失笑出聲“我有什么好妒忌的?”心下卻有些了然:那日浴池邊靜穆女官的眼神她其實瞧見了,猜想靜穆女官必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小祿子冷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會不知道?莫不就是做些烏鴉變鳳凰的美夢!也不瞧瞧自己有沒有這么好的命!”
小祿子畢竟年輕,又是在自己的地盤上,這樣未經(jīng)證實的話也敢隨便出口,也不怕被他人聽見。夢白卻是怕了,只見她急忙說道“祿公公,這些話以后萬萬不能再說了!沒得被不相干的人聽見惹出什么事端!如若烏鴉真能變成鳳凰,那也是烏鴉的福氣!我們應(yīng)該恭喜她,咱們趕緊進(jìn)殿去吧!皇上應(yīng)該等急了。”
進(jìn)得內(nèi)殿,皇上正站在窗前與人說話。他的身邊,站著個體態(tài)纖長的年輕男子,只聽他對那年輕男子說道“容若,真的決定要走嗎?”
容若?莫非他就是那個清初的著名詞人納蘭性德?不禁向他望去,只見納蘭性德原本俊美無儔的臉上一片慘白,長期受折磨的身體早已削瘦如風(fēng)。夢白吃了一驚,有些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秦淮河畔布衣文人口中風(fēng)流瀟灑名譽(yù)天下的納蘭性德?
他為何憔悴至此?
容若苦笑,一抹輕愁夾雜憂郁自眉間浮現(xiàn)“這里滿是對玨珍的回憶,擾得我深夜無法入睡,白天又不愿醒來……”
輕嘆口氣,皇上緩緩說道“朕尊重你的決定!什么時候放開了,隨時回來!”
“謝皇上厚愛!那微臣先告辭了!”
未及說話,小祿子便帶著夢白走至窗邊,恭恭敬敬的對皇上說道:“啟稟皇上,蘇公公帶到!”
夢白也緊走兩步上前向皇上行禮“參見皇上。”
“平身!小祿子,你來得正好,替我送送容若,這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奴才遵旨!容若侍衛(wèi),這邊請!”小祿子邊說邊引著容若向門外走去,路過夢白身邊時,夢白正巧抬起了頭,容若僅淡淡一瞥,便揚(yáng)長而去。
四周又靜了下來,皇上調(diào)頭看夢白,笑問:“到哪去了?找你不著。”
夢白也笑:“夢白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懂,所以想先從基礎(chǔ)學(xué)起,便在外殿幫忙抹柱子!”
皇上訝異的看著她“學(xué)那些東西做什么?”說完捉起她的手仔細(xì)查看“沒得把一雙漂亮的手做壞了!”
夢白笑道“哪有那么金貴?要是被人家知道跟在皇上身邊的人竟然什么都不會,傳出去皇上的面子也要撐不住!”
皇上心里一陣寬慰“難為你想得這般周到!不過,沒關(guān)系!這些東西你不用會。”
夢白調(diào)皮的看著他,眼睛一眨一眨的“那皇上是準(zhǔn)備無償養(yǎng)我吃白飯了?”
“有何不可?”皇上直直的瞅著夢白,笑說:“如果夢白愿意,值得更好的!”
皇上這般的明里暗示,夢白只覺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皇上真會開玩笑,不論怎樣,夢白會好好做的,爭取不給皇上丟臉!”
皇上看她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女兒姿態(tài),不禁失聲笑了出來,嘴里卻說道“我不逼你!”
“皇上!”聲音悶悶的傳來,頭終是低了下去。
也不知怎的?重逢以后,他的行為有些異常,常常讓她不知所措……
思索間,只聽皇上又輕輕問道“會研墨嗎?”
夢白輕揚(yáng)螓首,臉含笑意“外公喜好書法,夢白小時候便經(jīng)常給他老人家研墨,所以也略懂一些!”
“如此甚好!”皇上輕笑。
于是便一起到了御桌前,皇上坐在龍椅上批閱奏章,夢白坐在旁邊圓凳上靜靜研墨,周圍很安靜,寬大的內(nèi)殿只有他們兩個人,偶爾,眼神在空中交會,兩人俱輕輕一笑,復(fù)埋首下來,再一次的認(rèn)認(rèn)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