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是在讓步妥協(xié),可卻給人一種,這局面都是他說了算的感覺。
一半配方換一年的安逸,不與袁顥爭斗,不再另外搭線,這個交換絕對值得。
沈易沒有原液來源,自己在b市就算握著再多的方子也做不出成品來,陳銳再怎么有耐心,也不會忍他一年,這一年里只要袁顥想要,他隨時可以得到另一半的配方。沈易扣下的這一半,也只是一個時間上的拖延,產(chǎn)生不了什么實(shí)質(zhì)性的改變。
吳珀仔細(xì)打量著他,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點(diǎn)什么,似乎也是覺得這種讓步不像是他的風(fēng)格,可沈易就是這樣把話拋了出來,站在弱勢的位置,定定的望著他。
吳珀思量片刻,哈哈大笑起來,手一揮,偏頭對著話筒里下了命令,沒幾秒就看到他的手下全部收了槍,幫忙疏散把沈易手下的人送到了外面他們的車上,其中包括還在昏迷的趙嘉齊。
“早一點(diǎn)答應(yīng),我們又怎么會鬧成這樣呢?”吳珀要去搭沈易的肩,做出友好的樣子,卻被他閃開,穩(wěn)穩(wěn)地走到我面前,側(cè)臉對他說:“放人。你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我與吳朗之間不需要你幫忙,我會在明天之前離開緬甸。”
“好!我相信四哥的信譽(yù)。”吳珀收斂了笑容,看向抓著我的那兩個人,斥道:“還不快把四嫂放開!”
我失去了束縛,也失去了支撐,腳下發(fā)軟,在看到沈易的那一刻就好像在沙漠里行走的人找到了綠洲,而我找到了依靠。偽裝起來的城墻慢慢倒塌,我跌在他懷里,頭埋在他身上,眼淚混進(jìn)了血痂里,滲透了他的衣襟。
“沒事了。”他摟著我,語氣里滿是心疼,手輕輕撫著我的背,指尖在我肩后的那個彈孔上虛虛的掠過,輕聲道:“別怕,我們走。”
我點(diǎn)頭,完全失去了思維能力,往他身上縮了縮,跟著他的腳步在一排人緊盯的目光下,緩緩走出了那道鐵門,被帶上一輛車。
沈易的心跳很微弱,他身上的衣服擋的嚴(yán)實(shí),我沒有辦法判斷他的傷勢。
車窗外的植物急速的往后閃退,我睜著眼睛,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想睡卻又睡不著,眼睛閉上又睜開。
沈易從另一個人那里接過來一個外套,裹在我身上抱緊我,不停地安慰:“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不會有人再傷害你……沒事了……”
我抓著他的衣角,咬緊了牙關(guān)想扯出一個笑容來讓他放心,卻胸口一痛,忽然大哭起來,像失去艾米時那樣,陷入了一片困頓的絕望。
這就是他的生活,這就是他十八歲便經(jīng)歷過的生活,我理解了他為什么會想死,為什么會放不下,會什么閉上眼睛會出現(xiàn)噩夢,會變成周身鎧甲時時防備的模樣。
在他的身邊,每一句話,每一秒消亡的都不是玩笑,不是兒戲,而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弱肉強(qiáng)食,永無止境。
不斷爭奪的權(quán)利,才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沈易抱我抱的很緊,抱我抱得很痛,我覺得沉重,我擔(dān)不起他的妻子,擔(dān)不起那聲嫂子,我只是一個平凡人,期待著最平凡的日子,可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么?
我看向前面看不到盡頭的未來,看向身后不斷倒退的過去。
不知前路,不知?dú)w途。
歸程是吳珀安排的飛機(jī),包括蘇林他們,所有人湊在一塊兒,像打了一場敗仗,落魄的回到了這一片土地,著陸點(diǎn)不是在b市,而是l市的機(jī)場。沈易從頭到尾提的唯一的條件,就是帶回了阿宗,我們一下飛機(jī)就轉(zhuǎn)上了一輛車,我以為沈易會把我送回家,惶恐的想著借口該怎么跟我的父母解釋,可路途越遠(yuǎn),我才知道是我多慮了。他不是一個沒有分寸的人,我們的目的地,最終停在了鄉(xiāng)下的一個農(nóng)家小院里。
里面是沈易安排好的,一下車就有醫(yī)生出來,衛(wèi)軍守在門口,去安頓其他的兄弟。
我被沈易帶到一個房間,醫(yī)生馬上過來幫我處理傷口,而沈易直至此時才泄了口氣,想要跟我說什么,開口卻沖了出去,在外面院子的小水溝邊上扶著一顆干巴巴的小樹苗大口的往外嘔血。
我心里一緊,忙讓醫(yī)生先去看看他,站起來眩暈之下又栽坐了回去,脫力之下無能為力的看著他被人扶著,帶到了另一個房間。
我肩后的彈孔因?yàn)樘幚磉^,并沒有什么大礙,趙嘉齊也是一樣,只要醒過來就不會有事。
有人給我打了一針,我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才勉強(qiáng)可以忍著身上的酸痛爬起來,扶著墻體在一位醫(yī)生的陪同下,走到沈易的那間房門前。
沒有受傷和幾個輕傷的兄弟們守在門前,一見到我挨個叫著嫂子。
我看著這些傷痛的人,他們都是能在槍彈下上拼死拼命的男人,可現(xiàn)在回到故土,個個都露出一副悲傷地樣子,無精打采的耷拉著頭,暗自攥著拳頭,樊明還在發(fā)誓要報仇,拿起槍就要往外走,被人按住拉了回來。蘇林傷勢中,跟趙嘉齊安排在了一間房里,一樣的昏迷。
我推開那扇門,一個人走到里面,再把門帶上,回身看到了幾個醫(yī)生滿頭大汗的正在忙碌著。沈易嘴里咬了一條毛巾,渾身繃緊,幾乎*的軀體上遍布狼藉,胸口還有一條被野獸撓出來的抓痕。小臂上不只有那個打穿的彈孔,還被硬生生撕掉了一塊肉,陷下去一塊,其他地方除了流彈集中的槍傷,就是爆炸閃避不及的燒傷,大片的覆在身上。
我驚恐的捂住嘴巴,我甚至不敢問,他留下來,這兩周多的時間里,都遇到了什么。更難以想象,他就拖著這樣的身體,換上別人的衣服遮擋著傷痕,面不改色的去救我們,去見吳珀。
很多地方需要縫合和進(jìn)行小型手術(shù),麻藥剩的不多,他大概知道自己打了也沒用,搖頭按住了醫(yī)生的手,示意把那些送到別的房間,自己就像過去一樣硬挺著疼痛。
他肺部受傷,這里雖然治療的藥物和手術(shù)工具足夠,卻什么設(shè)備都沒有,無奈之下帶著風(fēng)險做了手術(shù)。
他在森林里往深處跑,吸入了一些腐尸和其他原因雜合而產(chǎn)生的有毒氣體,有的地方傷口發(fā)黑,只能用刀刮掉。沈易抓住了我的手,用一種脆弱時習(xí)慣的茫然看著我,像個孩子。我站在他身邊陪著,在他出現(xiàn)一刻痙攣微微窒息的時候,低下頭去幫他做人工呼吸,引導(dǎo)著他呼吸的頻率,讓他慢慢放松下來。外面怎么樣我無暇顧及,他自己一個人,就用了好幾個醫(yī)生連續(xù)的在他身上動了上百刀,縫合了多少針我也數(shù)不過來,只知道一切處理好之后,外面的太陽已經(jīng)走過一個輪回,月亮重新掛在了頭頂。
我出來時,兄弟們還在守著,知道沈易沒事才放松下來,我讓他們各自散了先去休息,給沈易多抱了床被子,爬到床上照顧他。
他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了,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里。
我坐在墻角,抱著膝蓋看著他,莫名的就想到了蘇遠(yuǎn)峰。
他們都像是破碎被縫補(bǔ)的玩偶,只是比起來,蘇遠(yuǎn)峰當(dāng)時是被人擊碎了內(nèi)部,外傷甚少,而沈易則相反,外傷多,卻最大可能的保護(hù)好了自己。
我們所有人擠在這個小院里,幾天相處下來,我忽然發(fā)現(xiàn),沈易他不是沒有擁護(hù)自己的兄弟,眼前這些人如果留在百樂,會拼上命的維護(hù)他,對上面的變動會是一種牽制,可他卻沒有,選擇了在他還沒有插手緬甸的事情之前,就把他們送了過去。我猜不透這是怎么樣的一種心思,難道他在去年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想過要往緬甸涉足,才派人過去扎根,有個接應(yīng)?
可我總覺得不對,順應(yīng)那時的處境,如果那時候他們留在了百樂,說不定已經(jīng)被蘇娜的那一手被害死了。如果沈易當(dāng)時真的是想單干,那還說得通,不過他們的離開,算起來還在無意間為自己保住了一條命。
我去了一個鄉(xiāng)下的小集市,很熱鬧,叫賣的商人湊在一起,讓人找到一些踏實(shí)的感覺。
還好我身上還有些未兌換的人民幣,買了一大堆東西,回來用了個大鍋?zhàn)隽撕芏喑缘模泻糁蠹覈鹤永锏膸讖堊雷幼拢€買了酒給他們滿上,他們是給了面子坐下,可卻與這些天的沈易一樣,悶悶不樂的表情。
我頓時有些失意,蘇林坐在我身邊,也是低著頭,手里拿著筷子卻不動。
“都干什么呢?垂頭喪氣的,我還沒死呢,哭喪給誰看?”沈易手上打著石膏,打開了門靠在門框上掃了一眼。
“四哥。”
“四哥你怎么出來了?”
“你的傷……”
一堆人全站了起來,接連不斷的說著話,沈易搖了搖頭,壓了壓手讓他們坐。
我跑進(jìn)屋里給他拿衣服披著,他找了個位置,站在樊明旁邊,倒上杯酒,對大家說:“覺得我們輸了,被人家拿的死死的低頭妥協(xié),心里別扭?”
沒有人說話,連樊明都沒有吭聲,沈易把酒端起來,“這一趟我們?yōu)槭裁磿@么狼狽,我心里清楚,你們也明白。不過阿宗的事,的確不怪他,當(dāng)初是我安排你們?nèi)ゾ挼椋B做什么都沒有說清楚,你們愿意跟我,靠的是完全過去的信任。這一點(diǎn),我沒什么好說的,這一杯我干了,先敬各位。”
他說罷在樊明的阻攔下仰頭把滿滿一大杯酒灌了下去,有些微咳。
他的酒一下肚,其他人好像約好了似的,紛紛滿上起身回敬他,沈易有些無力,對樊明說了句什么,樊明到了一個房間里,沒一會兒就把阿宗帶了出來,我眼底一震,看到他居然少了一條手臂,纏了厚厚的紗布,處理的手法像袁顥那家醫(yī)院。
也許是吳珀要交人的時候,想到了他是個叛徒,便讓人砍了他一條手臂來給沈易一個面子和交代,又怕他死了才會為他包扎。
沈易坐下來,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眼,蘇林立刻站過來,先請罪說:“抱歉,四哥,阿宗他……”
阿宗大吼了一句,“你不用替我說好話!吳珀說的對,他把大家調(diào)到緬甸,晾在那里連個盼頭都沒有,就是對你們心有戒備,他根本就不信任你們,你們跟著他,永遠(yuǎn)都不會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