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兒?”沈翊重復一遍。
電話那頭不急不緩,說:“你急什么,你不是什么都不在意嗎?十幾年前犧牲陸智,再加一個裴廣平,重回硯青山,又害死了袁飛和李宣,他們怕是到死都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哦,對了,還有你那個醫生,他的女朋友在死后也不得安寧,會落得這么個名聲,也是因為你吧,你是唯一知道真相的,卻沒有替她洗刷污名,你也是那些散播謠言的人的幫兇。”
沈翊語氣低沉,說:“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什么好人,我做過的事我會認,但你別忘了你手上也同樣沾過別人的血,不管是不是你親自動手,你都背負著幾條人命,沒必要站在一個多高尚的角度來審判我。你想要我的命,來取便是,你恨我只是為了報自己的私仇,你以為你殺有罪的人,就能消除自己的業障,全都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你根本沒有你想的那么無辜,你說你沒有選擇,可你忘了,如果你真的厭惡現在的生活和自己,你還可以早一天去見你所謂的主。你沒有,就說明你早就接受了身邊的一切,默認了殺戮。你只是跟我一樣,還在繼續做著讓人不齒的事而已。我的錯自然會有得到懲罰的那天,這不是個野蠻的社會,輪不到你來制裁……”
“閉嘴!你閉嘴!”沈易激烈的打斷了他,我抓緊了手下的衣角,抬頭看了一眼,擔心他的言辭會把沈易逼得現在就對樂樂下手。
“你又想跟我談什么法律,什么罪與罰?”他冷笑著,“沈翊,你不必在我這里裝相,你是個什么人,我清清楚楚。你會得到懲罰?陳律他那么護你,你以為我會相信嗎!什么好人壞人,什么狗屁警察,這一切都是你們自導自演,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的一出戲!你做的好啊,一個不知道真假的精神分裂,就可以把兩條道上的人都耍的團團轉,不管誰輸誰贏,你都可以繼續風風光光的活下去,你夠聰明,也夠狠,可今天我就要看看,你到底能自私舍棄到什么程度!”
我愕然的看著沈翊,渾身發冷,手心卻有些發汗,身體顫個不停,腦海里曾經出現的那些猜測,在這些話里被反復驗證,怎么也不肯對號入座。
我怕他說的都是真的,可又有一絲希望,這些話里會有一部分是真的。
提示電量不足,沈翊沒有開口,傳到耳邊的只有沉重的呼吸聲。
等了等,沈易終于平復,嗤了聲,罵了句緬語,接著說:“你倒真沉得住氣,反而是我越來越沒有底氣。好,我說不過你,在這上面,我認輸。我現在就在棧橋下等著你,在你們的船下面,我會帶著你的兒子和你的舊友一塊兒,我就在這等你。”
他話音落,掛掉電話之后,只隔了幾秒,便因為電量不足自動關機。
沈翊沒有半點要對我解釋什么的意思,同樣也沒有立刻往棧橋去,在我想要出去的時候,反而一把拉住了我。
我看著他背過身去,跟樊明聯系,背著我低聲說了些話,我隱隱約約聽到他是在讓樊明把船慢慢的先移到一邊,貨裝完隨時準備走,如果在他到之前出了什么事,就先藏到事先說好的地方。
我著急的不行,他卻只顧著說他的貨,我一氣之下,甩開他的手自顧自的往棧橋下跑,可出了門就在黑天昏夜里辨不清方向,腳下的雪踩實了,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我還沒跑遠,自己先停了下來,不知道該往哪去。
沈翊很容易的追上我,蹙眉說:“你先回去,我會把樂樂帶回來,這里太危險了,陳銳已經下了令,如果交易過程中出現陌生人,可以直接動手清除,樊明抓你一次只是你運氣好,這里不是每一個人都認識你,你不能留下。”
“我不會亂跑,只要找到樂樂,我馬上就會離開。”我抓著他的胳膊,說:“我要跟樂樂一起走。”
樂樂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做不到把他的生命托付到任何一個人身上,而且在這一刻,沈翊說過的那些話,做過的那些事,一句句一件件涌了上來,銖華那場地震更加讓我印象深刻。我忽然對沈翊生出一種可怕的念頭。
我不信他。
沈翊似乎看出我沒有任何的退意,不再規勸,有些喟然,說:“不管發生什么,你保全自己,我會盡力把樂樂……你帶了槍?”
他話說到一半,低頭看到我把手放在藏槍的口袋上,眉眼間閃過一絲詫異,下意識的往后退了退,看我的眼神與夜色一樣沉寂,頭疼又犯了,側過頭去竭力克制下來,額角的青筋模糊的浮了出來。
我吞下了到嘴邊的話,只對他點了點頭。
沈翊什么都沒有再說,也沒有再碰我,走在我前面,往他們船下的棧橋走。
碼頭看起來已經荒廢了很多年,下了雪,水淺的地方已經微微結冰,但并不堅硬,踩上去輕輕一碰就碎了。
棧橋下的水很深,身側兩排粗水泥柱上結滿了青苔。我跟著沈翊下了水,立刻感覺兩條腿都被凍在里面一樣,一動起來,又是重新感受一邊更甚的涼。
這下面被人用繩子穿了木板鋪了一條軟橋,踩上去晃得厲害,水位也幾乎沒過膝蓋,我被這水冰的站不住,差點跪在地上。沈翊這個最怕冷的人卻看起來比我好得多,還把自己的外套脫給了我。
“你不用……”我結結巴巴,上身感覺到他的體溫,下面的腿很快就好像沒了知覺,說不出的滋味。
再走過幾步,我看到那邊站著的人影,心便懸了起來。
他們站立的地方是對過的一片長滿野草的空地,干干裂裂,是因為水位下降才出現的,而它們身后很遠的地方,有一個比那邊小得多的廠房。
我們靠近了,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戴著白色面具的人身邊的武亮。
戴面具的人無疑就是那個一直藏在暗處的mars,而武亮身邊的椅子上,就綁了一個被蒙住頭的孩子,腦袋耷拉著,一動不動。
我腿上一軟,想要跑過去,卻差點栽倒在地上,被沈翊伸手攬住,看著武亮把手里的槍對準了孩子的頭,捂著嘴巴哭了出來。
他身上的衣服是我臨出門前給他換的,他還說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見爺爺奶奶,可現在他卻就那么坐在那里,沒有任何動靜。
“他為什么不哭……沈翊,他為什么不哭?”我抓著沈翊,一遍遍的重復問著,寧愿看到樂樂在那邊掙扎大哭的樣子,也不愿意是這樣的畫面。
沈翊直直的看著武亮,手垂在兩側,武亮面無血色,像個機器一樣站在那里,手里握著樂樂的性命,與我之前每一次見他都不同,像個沒有感情的劊子手,冷眼做著這一切。
“你還想躲到什么時候?”沈翊開口時,把自己身上的匕首和槍都遠遠的扔在了地上。
到此時,沈易才放松了警惕,從另一邊幾個廢舊集裝箱后面走出來,嘴角含著笑,頭發留的很長,劉海住了一般的眼睛,整個人呈現一種長久不見日光而產生的病態的蒼白,臉上的皮膚很薄,走得近了,可以看到明顯的血絲。
沈翊一見他便繃緊了身體,我靠在他身邊,感覺到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的厲害。
他一走到前面,mars便遞給他一個與自己同樣的面具,他接了,沒有戴,搭在手臂上,說:“好久不見,不打算與我敘敘舊?”
“你肯放人的話。”
“我不肯呢?”
他們兩個沒營養的對話到此為止,相互對視著,直到沈易敗下陣來,收回視線走到了樂樂身邊。我心里懸了起來,緊緊地盯著他,生怕他會做出什么過分的事來。
好在沈易并沒有碰他,只是在他身旁站定了說:“我今天用這種特殊的方式邀請你過來,也不是為了別的,只是有一個困擾了我很久的問題想要問問你。”
他說:“在硯青山,陸智待你如同親兄弟,很多次保全了你的姓名,他死之后,你雖然替他照顧了他的家人,但我總覺得奇怪,你那么冷血的一個人,怎么會對他的家人上心。”
他的重點似乎并不在這,說完之后也沒有給沈翊回答的時間,往前了一步,接著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惠云那家伙說,在爆炸發生之前,你可是跟陸智起過矛盾,兩個人都對對方開了槍。而且據我所知,那場爆炸也是因你而起,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說,是你害死了陸智,是這樣嗎?”
他饒有趣味的等待著,見沈翊遲遲不答,把手伸向了樂樂。
“我是開了槍,陸智的死我的確占了很大的一部分因素,這我承認。”沈翊攬進了我,不讓我輕舉妄動,淡聲說著,態度冷漠的很僵硬。
“在生死關頭跟兄弟反目,你之后照顧他的家人,是良心發現,想要贖罪?還是說另有所圖,對他們的好也是虛假,只是想從他們身上得到點什么?”他看了眼武亮,說:“我聽我們這位新成員說,你好像調查過陸智的身份,他是警察。這樣的結果,你還滿意嗎?”
“你想說什么?”沈翊好像察覺到什么,不再順著他的話往下接。
沈易在此時變得面目猙獰,抬手打了個響指,沈翊手攥了起來,我抬眼居然看到陸婭楠從那幾個集裝箱后面緩緩地走出來,滿臉都是淚水,手被人綁在了身后,嘴巴也封了起來。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便踉蹌的走上前來。
沈易示意人把她解開,陸婭楠連站也站不穩,淚眼里看著沈翊,哽咽地說:“你真的是為了知道我哥的身份,才找到我們的嗎?”
“婭楠,你……”沈翊剛剛靠近了些,陸婭楠忽然撿起了沈翊扔在地上的槍,子彈上了膛對準了他,往后退開,對他吼道:“你告訴我,他說的這些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這樣想!”
沈易在后面嘆了口氣,“事到如今還有什么話好說,陸小姐,我已經把所有的證據都給你看過,你又何必非得從他口中得到一個答案,我知道你很擔心你的妹妹和父親,你們現在全部暴露,讓他活著回去,他一定會對你們下手,現在開槍,殺了他,你們一家人才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