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庭的花朵似是炸開了鍋一般,開得艷烈繁盛,她于花叢中瞧見那么一場過往。
陽光晴好,天門大街,福來客棧。
“你這姑娘怎么回事,說了不招人,還要賴著不走。”那小二著灰色短衣,身量高挑,說話間一臉蠻橫,還推搡著面前的少女,生生將她推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出門去。
阿鈴手快,扶著門框才穩住身形,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這么對她,目光瞟到路邊有幾個人停下了,咬了咬嘴唇,“不招就不招嘛,推人做什么。”說著眼睛里閃起了淚花,語氣都委屈起來,“都說天門人最是講理,怎么皇城之下還隨便動起手來。”指尖拂過眼睛,把眼淚引得流出來,瑩白的臉龐上剔透的細流,讓人不忍責備。
路上的行人紛紛停下,看看泫然欲泣的少女,再看看面色不悅的小二,心里也明白了幾分。
“就是呀,講道理,也不能這么動手啊。”
“是啊是啊。”
......
小二看著風向不對,連忙解釋道,“是這位姑娘,她,非要在我們小店里白吃白住,還說就當為我們試房間了。”
路人竊竊私語,‘白吃白住?這樣可確實是這姑娘不對了。’
“你說這話好生奇怪,現在誰會傻到用這種理由白吃白住,再怎么也該說自己忘帶錢了,或者讓家里人給送來。”阿鈴一臉正色地辯駁道,仿佛一炷香以前那樣說話的人不是自己。
“你!”小二被她噎住。
“再說了,剛剛你說了不招人,將我推了出來,我在店里不過呆了一小會,什么都沒做,同你說了幾句話,就成白吃白住了?”
想不到怎么反駁,小二一時無話,面色卻陰沉得可怕。
“怎么了?怎么了?”客棧內傳來中氣十足的一聲問話,接下來便走出一個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眉目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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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小二見了他,馬上畢恭畢敬。
“嗯,剛剛的事我也聽了那么一耳朵。這事,確實是我們的伙計態度不好,劉石,快給這位姑娘道歉。”
那位叫劉石的小二不情不愿地道了歉,這事也就作罷。
路人紛紛散去,阿鈴也離開了那客棧,準備再去其他店里碰碰運氣。
客棧斜對面的閣樓上,窗子被珠簾遮擋,這是天門京中最時興的窗簾子,好看好聽。
“公子,那姑娘好像安然無恙地從里面出來了。”
“再等等。”
不多時,那個劉石便從后門而出,由客棧旁的小道匆匆忙忙,沿著阿鈴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公子,我們要跟著過去嗎?”
“不必,在這里等即可。”
“可那姑娘,”
“她生得機靈,根骨也好,應當是個會武的,不必擔心。”蔚連悠悠然地繼續喝茶,桌上的淡黃色桂花糕已經冷透,空氣里是淺淺的桂花香。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那人已經領著阿鈴回來了,態度恭敬了很多,說著就要把她往店里請。
蔚連此時正在樓上自顧自地下棋,聞聲倒是停了下來,指尖的黑子也呆滯地定在那里。
阿鈴正要進客棧,路過的一個少年倒是喊了她一句,“哎,季小姐!”
劉石的身形頓了頓,又晃了晃,面上帶著笑。
她回頭看了那少年一眼,不認識,也不打算理睬,直接跨過門檻進了客棧。
少年上前,靠得更近一些,幾乎是面對著面地看著她,“季小姐,季老爺可是找你兩天了。”
“哪家的季小姐?”
“我不是什么季小姐。”
劉石和阿鈴同時說話。
“還能有哪家,天門有幾個季家。”
“呵,你又是哪個,能見過季家小姐?”細細打量著少年,模樣端正,衣著講究,氣質內斂深沉,倒像是出自大戶人家,劉石半信半疑。
他掏出令牌,黑金的令牌之上,單單一個夙字,便叫人失了肝膽,“在下不才,是將軍府大少爺的貼身近衛,名喚無限。”
說起跟將軍府有關的季家,劉石腦子里迅速地過了幾個惹不起的季姓人物,心肝發顫,腳也有些軟得走不動路。
“季小姐,這下我就請你先在里面喝茶,我去報了季家,馬上來請你回去。”無限道。
“我說了,我不是什么季小姐。”阿鈴心想,難道自己真的跟那個季家小姐撞臉啦?只能再次耐心地解釋。
“是,那小姐且在此處等候,別讓大人擔心了。”恭敬地行了個禮便退了幾步。
小二這哪還看不出,定然是季家小姐跟家里吵了架溜了出門,這才剛剛好投到自家客棧,被人認了出來卻不承認,還生著家里的氣呢,得想辦法把這尊大佛請走,惹不起呀。
他驚訝地看著阿鈴,“姑娘,既然是貴人,小店就不敢再放肆地用您了。”
“不是,我說了我不是季小姐,你剛剛說好了讓我在這里干活的,怎么突然就反悔了。”
小二恭敬地把她“請”了出門,順便關了客棧。
阿鈴有些氣,好好的到手的活計居然這樣沒了,她瞪著無限,“你到底想做什么?”
“季姑娘且慢,無限送您回家。”
“不必了,搞砸了這個,我還能找下一個。”
“那不知,我這里有個活計,姑娘你是否感興趣。”
阿鈴跟著他,到了不遠處的福來酒樓,徑直上了二樓雅間。
推門之后,進入眼簾的便是一個俊秀的側面,頭發高高束起,正自顧自地下著棋。
無限上前幾步,乖巧地站在他身后側,等待吩咐。
“找我什么事,快說吧。”
那人頭都沒抬,看著眼前玉石的棋盤,棋子皆是黑色,思忖了片刻,將它落了下去。
“為什么找活計?”
“為了生活呀。”這還用問嗎?這里又不能用陰司的錢,轉生到凡人身上,買吃的買衣服買鐲子買頭花樣樣都要花錢。
怎么能不賺錢,她可是一個居安思危的懂事姑娘。
“我看你在進那家客棧之前,進了趟金器店,出來發髻上就多了一支銀步搖,雖然品相一般,但是幾兩銀子是少不了的,而你下一秒就去了那家客棧。想要找一份每月三五錢銀子的活,哦,我說錯了,是白吃白喝忽悠一個活。”
“哼,你懂什么,本姑娘花錢賺錢都是靠自己,哪用你來置喙。”
“用不用我來置喙,你怎么知道?”
“你又不是老板,關你什么事?”
“我確實不是老板。”
“哼,那不就得了,別打擾我找活。”
蔚連的手臂橫在她身前,攔住了去路。“你不能走,這幾天,你得跟著我。”
“憑什么!”
“我給你發月錢,一月五錢。”
他不會是覺得自己好看,想撩吧,阿鈴想著想著就笑出了聲,不過馬上正色起來,瞪著對面的蔚連,“那你最好注意言行,不要動手動腳占便宜。”
“我是哪里讓你覺得,我是一個盲人?”蔚連的神色還是淡淡的。
“說什么啊你!”阿鈴現在非常非常想踹他一腳,努力忍住了,表情還是沒制住,翻了個利落的白眼給他。
“......看了你這個表情,我更加確定自己永遠不會成為盲人。”
“哼,你!”果然,忍住的東西總是應該釋放的,她一腳踩在蔚連的腳上,還善解人意地在上面碾了碾,好叫疼痛分布得更加均勻一些。
“姑娘我有骨氣得很,不會為五斗米折腰,五錢也不會!哼。”阿鈴發表完感言就要走。
蔚連上前一大步,攔在她面前,身高差距懸殊,阿鈴也不講究這個,從他臂彎下面鉆了過去。
“等等!”蔚連喊她,抓住了阿鈴的左手手腕,衣袖褪下一小截,堪堪露出皓腕,可凝霜雪,只是這霜雪中帶了點點紅色,恰似冬日紅梅,清冷艷絕。“這是,”
阿鈴回頭的時候,看到他的目光剛剛從腕間移開,手腕處是顆顆紅點,尋常人看了都以為她有什么病。
阿鈴快速抽回了手,把衣袖拉好,又仔細檢查了兩遍,緊緊抿著嘴唇,眉眼低垂。
“胎記嗎?”
“嗯?”她抬頭,心里默念著【胎記】,現在的境況,好像胎記是最正當的解釋,謊話張口就來,“嗯,總有人因為這個笑我,所以,”
“那就藏好。”
這嚴厲的語氣是怎么回事?阿鈴的腳再次慢慢靠近他,正想二二三四再來一次的時候,一小塊銀子在自己面前晃了晃。
“別亂踩人,我給你一兩月錢。”
阿鈴的腳乖乖地縮了回去,雙手接過銀子,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好的,公子。”
“不是不為五斗米折腰嗎?”
“嘿嘿。你說的都對。”
“......”蔚連有些后悔,自己可能看錯了她。
“那公子為什么下棋都用黑子啊,是連每一步都記得清楚,所以不用黑白色做區分嗎?”
“嗯。”蔚連沉聲應道。
【完全不是!是為了裝得自己很牛皮。】無限心里默默地回答。
“無限,先帶她換身打扮,像個丫鬟一些。”
“是的,公子。”
“對了,到家了有空去領五個板子。”
無限一臉苦澀,只能認了,腹誹道,難不成公子是會讀心術?怎么次次吐槽他都能領五個板子。
阿鈴亦步亦趨地跟著無限,采購了些東西,又換了身打扮。
便來到了他的宅子,沒有想象中那么大,門前也沒有掛什么牌匾,似乎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小院。
之前不是拿出夙的牌子都嚇得那人不敢留自己了嗎,怎么現如今這宅子又這么寒酸,莫不是這兩人一起在誑自己?
她拉住前方一言不發的無限,“無限小哥,這便是夙家嗎?”
“這里只是一個臨時的居所。”
“噢。”阿鈴這才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