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
“問你名字呢!”
“……丘荻……”
“干什么的?”
“……”
“啞巴啦?”小片警一拍桌子,乓乓響。
“……醫生。”
片警揮揮手,“拉倒吧,出去繼續蹲著,想清楚了再進來說。”
兩個人被關在了看守所,那么小的地方,里面還關著七八個人,看著都不像善茬。有幾個都是這的常客了,都能叫出警察的名字。
兩個人站一塊兒,簡直鶴立雞群。有個光頭湊過來,問,你們倆因為啥事進來的?
丘荻轉開頭不想和他們說話;昆麒麟笑笑,“我師父他侄子手上有點人命,我們替他善后。”
“吹吧你。”那光頭啐了一口,露出滿嘴黃牙,“你們倆這樣……是不是做鴨子被抓了?”
牢房的馬桶已經發黑堵塞,傳來讓人印象深刻的味道。日光燈因為接觸不好在亂閃,搖搖欲墜。丘荻找了個空的地方靠墻站著休息,心情爛到極點。
沒過多久,警察打開了門,把光頭叫了出去。旁邊兩個小青年蹲在那聊天,都十七八歲,穿得流里流氣。大概覺得沒勁,也和他們搭起話來。
“哎,你們倆怎么會挑那里下手的?”那個頭發染得紅彤彤的人問他們,“那片都窮得要死,而且人還多,以前就梁子會去,所以他總被抓。”
昆麒麟說,這不是不知道行情嗎。
“最近都沒見到梁子啊,他還欠我錢呢。”另外一個人嘟囔著。紅毛說,梁子死啦。
“啊?真死啦?”
“好像是自殺,反正我問他哥的。”
他們的話讓昆麒麟的心動了動,“你們說的梁子,是不是叫梁俊啊?”
“不太清楚,他姓梁,叫啥我忘了。”紅毛搖頭,“咋了?他也欠你錢?”
“就覺得耳熟。你們再想想?”
“是叫梁俊啊。”旁邊的人點頭,“有次去網吧,看到他身份證的。”
“我們這次進去的那地方,平時只有梁俊去?”
“他膽小,只敢偷這種破平房。”紅毛到廁所旁解開褲子,“你們倆打聽他做什么?”
“哦……我忽然想起來了,他是欠我錢。”昆麒麟說,“他住哪啊?我能問他哥要回來嗎?”
紅毛想了半天,給了他一個大概的地址。后面也問不出什么了,他們倆就窩角落,等了大概一個小時,警察說,有人來保他們出去。
——白霞冷著臉站門口,眉頭擰著,剛剛填完單子。
“你們倆是怎么回事?”他說,“我剛送孩子去興趣班就聽見這種事。一個人現在好歹是仲裁了,傳出去像什么樣子?”
丘荻是遮著臉出派出所的,估計這三天都不會給人好臉色了。白霞說,你們做事也想想后果,這次還好只是闖空門,沒牽扯到尸體什么的。
“知道啦……對了,白首座,能不能送我們到一個地方去啊?”昆麒麟在手機上打出了一串地址給他看,“就在不遠。”
那是梁俊兄弟的住處。白霞眉頭皺得更緊了,“行。你們做事情當心點。還有,天角院的車掌門挺關心兩個小孩的,你們對人家好點,別總顧著自己的事。”
“知道。”兩個人有點心虛,昆麒麟忍不住給金召發了條短信,他不太希望聽見什么極端結果——說實話,兩人開始后悔了,樂陽不是什么教書育人的,對付不聽話的孩子肯定不會循循善誘。
“你說樂陽會怎么教育他啊?”昆麒麟在后座輕聲問他。丘荻說,反正不是你親生的,別太心疼。
“廢話,要我親生的,肯定給他和樂陽中間設個隔離帶。”
就在這時,車慎微來了電話。他去探望曲艷城,結果朱黛說人不在藥房,想問問看昆麒麟知不知道。
他拿著手機,覺得心里忐忑不安。
“小車,如果,我是說如果啊……”他問,“如果曲艷城有危險,你會不會去救?”
“啊?當然啊。”車慎微不知道他為何這樣問,“我師叔有危險?”
“他可能不喜歡你,也可能有自己的盤算,就算這樣,你也會去救他?”
“會啊,他是我師叔嘛。”
“僅僅因為是你師叔你就去救?”
“不止是這樣啦……”車慎微忍不住笑了笑,“就算他不喜歡我,哪怕想害我,只要一直在一起的話,說不定就會變成朋友啊。”
————
血染紅了樂陽的身上,滴落在石地上。
曲艷城倒在那,腹部的槍傷處不斷涌出鮮血。他緊緊抓住樂陽的衣襟,眼中有淚水滑落。樂陽讓他枕著自己的膝頭,替他擦去臉上的血跡和淚痕。
“好痛……”他輕聲說,“救救我……”
“你的能力,確實能夠殺我。”樂陽蒼白的手指貼在他失去血色的臉龐上,聲音很柔和,“可是你忘了,羅盤對時間與空間的影響。”
槍響的那一剎那,站在樂陽位置的人已經成為了他。子彈擊中了腹部,他倒落在地,滿眼的難以置信。
“這么重要的事情都會忘記,看來你是真心想殺我。”樂陽低頭笑了,“但你的手還是干凈的。”
“我不想死……”眼淚越流越多,他哭得聲音嗚咽,“救我……”
“你為什么覺得茫然?因為沒有人和你在一起,沒有人對你好,沒有人會保護你?”他把少年平放在地,然后緩緩起身,“那我們來打個賭。子彈沒有打中動脈,你還有一刻鐘的時間。你可以說一個會來救你的人,只要那個人來了……”他望著曲艷城的雙眼,將食指抵在唇前,“我就實現你一個愿望,無論是什么。”
“沒有人……”淚水劃過鬢角,打濕了他的黑發,水光模糊的視野中,樂陽的容顏也隨之扭曲,“沒有人會來救我……”
“真的嗎?一個愿望——你不相信人,可你應該相信我說的話。我的話,從來不會食言。”
“如果沒有人會來……我的答案……”他將手遮住了眼睛,傷口的疼痛正在加劇,“就是正確的。”
“那就說明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人需要你,你活了十六七年,還不如一個幽靈。”空曠的地宮中,樂陽的腳步聲在其中回蕩,“那是多難受的感覺啊,明明身邊有那么多的人,卻沒有一個人會注意到你的消失。”
“不……”
“不是嗎?那,說一個人。”
他的雙唇顫動著,卻無法從腦海中找到一個合適的名字。這么多年了,所有人都恐懼他防備他,甚至包括親生母親。他沒有朋友,沒有家人,也沒有可以依靠的人。樂陽說得對,他還不如幽靈,或許最好的結果就是在這個地宮中獨自等死。
“車慎微……”
他也不明白這個名字是怎么從自己口中說出的。或許是因為失血和驚慌導致的神志不清,他想起了這個總是丟三落四的師侄——他們永遠都在兩個極端,不可能還有什么交集。
“那你的愿望呢?”樂陽問。
他的愿望?
曲艷城沒有愿望,盡管他知道,樂陽能夠實現所有的愿望。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輕聲笑了,眼中流出了更多的眼淚。
“……我想變成你……”他說,“比什么都要強大……”
視野漸漸昏暗。他合上了雙眼,感受到溫暖正離自己遠去。寂靜中,死亡的迫近無比急促。
“你的愿望,我記住了。”
樂陽的聲音仿佛夢境的開啟。
“到了必要的時候,不要辜負你的力量。”
聲音回蕩盤旋粉碎,漸入昏蒙。
就在這時,他忽然睜大了眼睛,望著地宮的穹頂。寂靜再度被打破了,那是腳步聲,越來越近。
“師叔!”
少年的聲音從入口處傳來,難辨真假。曲艷城怔怔地看著上方,直到一個人沖到他的身邊,焦急地喊著他的名字……是幻覺?對,這是死前的幻覺。
不會有人來救自己的。車慎微的出現,只是他的想象。
但這虛假的溫暖卻如此真實。他慘然而笑。四周的景象正在碎裂重組,羅盤的響聲那么巨大,宛如寺中暮鼓晨鐘。
——然后,是人們的尖叫聲,混亂聲,腳步聲……他感到自己被人抱起,放在了一張并不柔軟的床上,向某個地方推去。視野中最后見到的,是搶救室的紅色門燈……又過了不知多久,有溫熱的事物纏著他的手,溫暖到近乎于灼熱。
漫長的夢吧。
睜開眼的時候,是地獄還是天堂?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雙眼被白光刺痛——窗外,正是明艷的日光,是個晴天。手被另一只手抓住了,帶著些粗糙,很熱,有些手汗。
車慎微伏在他身邊睡著。白色的墻壁,白色的病床,他正在一間病房里,身上包著紗布。少年還在熟睡,床頭放滿了東西,水果零食什么的。而在自己的身上放著一封信,署名是白檀。
他伸出手,顫抖著拿到了那封信。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回杭州了。然后這封信會告訴你關于我的所有事情,以及未來。不要辜負你的力量……”
“殺了……”
寧靜的病房中,他低頭看著膝頭的信。
萬籟寂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