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的地點在謝帝桐的暫住處。除了這些人,還有兩個陌生人。胖的那個叫羅競,一個身材高大健壯的人叫做董京源,至于那天夜里來的那個面無表情的年輕人,他叫做張海濤。
眾人聚齊不久,樂陽就從分布上看出了所謂的教主派和始祖派。“教主”指的是項青君,他,羅競,謝帝桐三個人走得很近。另外一邊,則是李蓬羅,冷家兄妹,董京源以及張海濤。
項青君是現在長生仙們所謂的一把手,但實際上,始祖依然被人尊敬。當李蓬羅有什么動作,哪怕只是輕輕咳一聲,大廳里都會瞬間靜下來。
“謝帝桐,這次是你將所有人召集的。”張海濤的臉在白天看上去依然陰森,語氣僵硬,“甚至叫來了始祖。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樣?”
“樂陽的事情我們已經知道了。”冷弦舉起手,“始祖也是。”
“安分守己就好。”李蓬羅說。
“那么老規矩,少數服從多數。”項青君笑著,隔著桌子伸來了手,示意樂陽將手交給他。兩個人的手交握,這個人的掌心很熱。“我同意。”
冷家兄妹和羅競都表示同意,張海濤和董京源反對。
“謝帝桐已經讓事情開始失控了。”他說,“市中心的失蹤案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這種環境下,我們不能輕舉妄動——這一次的聚會都是一個錯誤。”
“哎呀,小張啊,你太保守了。”羅競一直笑嘻嘻的,雙手搓動著,讓人莫名地覺得有些猥瑣,“時代變了,根本不需要那么謹慎。老項說得對,早該恢復以前那種聚居了,一起獵食,人多力量大,活得也會更滋……”
“……你算什么東西,敢和我這么說話。”
張海濤打斷了他的話,眼神驟然變了——黑色的瞳孔迅速擴大,占據了整個眼白,皮膚下浮現出青色的脈絡。樂陽坐在他和謝帝桐之間,明顯察覺到從張海濤那里傳來的氣息在劇變。
“好啦,都多大人了。既然少數服從多數,大多數人同意樂陽加入,那哪怕是張海濤,你也要遵從這個結果。”冷琴的胳膊支在桌上,撐著下巴,波浪卷發柔軟地垂在肩上,“小美人,介紹一下你自己吧。”
“我……?”樂陽左右看了看,慢慢站了起來,不過被旁邊的謝帝桐拉住,輕聲說,坐著介紹就行了。
“他還用介紹嗎?”張海濤冷笑,眼眸已經恢復常態,“從去年開始就是個不安定因素,在道界內被稱作死神。我們還不夠亂嗎?讓一個這樣的瘋子加入?”
“‘死神’啊……可比食仙人霸氣多了。是么,小謝。”項青君笑了,松開了樂陽的手,“他如果加入,那我們就是九個人了,以后再也不用擔心四票對四票這樣尷尬的情況了。”
張海濤說,“哼,九個人?冷家兄妹肯定會做一樣的決定,并且和始祖一致。你一直在始祖身邊讒言,無論什么投票都可以控制結局。”
“張海濤,安靜。”一直沒有說話的李蓬羅忽然開口,“讓樂陽說話。”
這張桌上的長生仙之間,有著暗流涌動的矛盾,平日分局各地所以很少爆發,但是當聚集一堂時,很多問題立刻就尖銳了起來。樂陽可以從大多數人的小動作上面判定出他們真實的想法,除了項青君和謝帝桐。李蓬羅是個例外,他從來沒有什么小動作,這個人像是木偶般安靜地坐在那,無法推測出任何信息。
“壓抑”——這是他對于李蓬羅的感覺。這個人在極端壓抑著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這些的。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開始進行這些分析了。
“我……忘了以前的事情。”他開口,聽見這句話,桌邊有很多人冷笑了,“是謝帝桐把我帶回來的。”
“他問過你希望加入嗎?”冷弦睜大了眼睛,問詢似的看著他。樂陽搖了搖頭。
不知道誰帶頭笑了,緊接著,竊竊私語般的碎笑聲涌向了謝帝桐。
“小謝,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項青君嘆氣,“你該問問樂陽的想法。”
“除了我們,他沒有其他歸宿。”謝帝桐說。
這是事實。樂陽沒有反駁。
“長生仙不是收留所呀。”冷琴輕聲嘟囔。
“而且到了這一步,他也沒有不加入的理由了。”他站起身,走到樂陽身后,將雙手按在年輕人的肩膀上,“——要么加入,要么死。”
“都好,都好。”羅競舔著嘴唇湊近了些,像是想看清樂陽的臉,“你怎么選?”
“……我不想加入。可我也不想死。”樂陽轉開頭,“一定要選嗎?”
張海濤猛的站起,推開了椅子。椅子拉動聲在寬闊的大廳里撕破了寧靜,“我聽不下去了。”
同時,謝帝桐俯下身,在他耳邊輕聲說,“答應。”
他不想成為這些人的一員,盡管謝帝桐說的是對的——自己有很多仇人,沒有歸宿,如果落單,很快就會陷入困境。而如果不加入,這些人就會殺人滅口。
為什么會落到這個地步?有人在故意逼迫他,營造出這個局面。
——是謝帝桐。
盡管樂陽從他身上讀到的信息太少,可是此刻,這個人就好像靠近了獵物的狼,終于露出了破綻。短暫的破綻中,樂陽確定了他。
既然是他,作為教主的項青君可能有幕后策劃推動——會嗎?如果沒有,這就是謝帝桐個人的決定。如果有,這就是……
“四票對四票”——他想起了剛才的那句話。八個人,四票對四票,加入自己就是九個人,保證不可能再出現平票的局面。長生仙的決策方式非常簡單,就是少數服從多數,連身為始祖的李蓬羅都奉行這個準則。可以從這一點推測出李蓬羅的信息,但現在不是時候。
這是一場“政變”?
“你在想什么?樂陽?”冷弦的神色有些關切,催促他作出決定,“你們別逼他,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好好考慮。謝帝桐,這一次你太亂來了,你根本沒有問過他。”
對,很好,給我更多時間。樂陽想。
“政變”……然后呢?現在,始祖派有五個人,教主派只有三個人。自己加入之后,從感情上來說是會幫謝帝桐的,因為這個人畢竟對他很好,照顧了他很長時間。
那么,五票對四票。要怎么找到那根解開亂麻的線頭?就差一點……
“我先去補個妝,真是的,太久了……”冷琴也推開了椅子,離開了大廳。
“等等。”樂陽說。冷琴走出了幾步,被他叫住了,“不,不是說你,不好意思。”
“怎么了?”謝帝桐拍了拍他的肩。
“我想和始祖單獨談一下。”他望著圓桌另一頭的李蓬羅,那人有些意外,清澈的黑色眼眸中映出他的身影,“畢竟對我來說是大事,我想多了解一點長生仙的事情。”
沒人想到他會提出這種要求。羅競嘿嘿笑著,問,“這可不是買保險,還要問各種條款待遇簽合同的啊。長生仙嘛,就是很簡單的……”
“可以。”李蓬羅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單獨談。你們在這里等,我們到外面去說。”
“始祖……”張海濤瞪著樂陽,走到李蓬羅身邊。但是那個人搖了搖頭,又說了一次“單獨談”。
“人和長生仙本就是同源而生的,你應該尊重樂陽的想法。”他說,“而且這一次,是謝帝桐自作主張在先了。就算樂陽想要退出,也隨時可以走。”
和樂陽想象中一樣,李蓬羅確實是個這樣的人。如果按照他說的,自己就可以離開了,但這并不是活路,而是死路——在離開后,其他長生仙會迅速過來滅口。
留下了其他人,他們走出了這棟洋房。李蓬羅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直到樂陽說,“項青君他們想……”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出乎樂陽的意料,這個人打斷了他的話,接著說了下去,“項青君想發動一場變動,通過控制票數,掌握更大的實權,將始祖派徹底架空,讓長生仙成為教主派的天下;除了你之外,冷家兄妹也是他的人,否則票數不可能確定逆轉。你的目的是讓我放走你之后立刻控制住其他人,讓其他人沒有力量來追殺你。”
分毫不差。
樂陽點頭。李蓬羅望著他的雙眼,這個人有一雙雖然年輕卻又蒼老的眼眸,突兀地糅合在這具少年軀體上。
“很不容易。這個年紀、失憶、絕境——而落座后不到一個小時,你已經能夠有控制全局的能力了。”他們離那棟洋房越來越遠,走到了旁邊的城市綠地。是休息日的中午,草坪上全都是出來玩耍的孩子和帶他們的家長,“如果當時謝帝桐遇到全盛時期的你,恐怕長生仙不會那么容易壁虎脫尾。”
公園的長椅上有一只貓在伏著午睡。李蓬羅和他坐了下來,抱過那只貓,手指沿著它的背脊輕輕撫過。
“如你所愿,我會告訴你所有的事。”他說,“我很好奇,當你擁有等量的信息時,能不能和他們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