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下午才回長安城的,其實這一路上,幾個人過的還算愉快。
就算昆長歡這樣說,但第一,這個世界和他們的世界沒關系。第二,昆長歡還是挺有人情味的,他們嚴重懷疑再過幾年等他對人間有了感情,八成也就會轉念了。余棠是人性本惡派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好是壞,好好教育好好長大,長大后什么都懂了。
天色有點暗了,日薄西山。唐紅妝帶著侍女來過,阿清以為她們是找掌門的,沒想到唐仙姑說,是找余棠的。
最是難消美人恩,棠哥兒簡直兩眼放光就去了。結果唐仙姑只是找出些關于和司九章類似的法器的典籍,讓他自己在里面找生路。
盡管如此,大家萍水相逢,能這樣幫忙,余棠已經很感動了,他也沒什么能給對方做謝禮的,干脆就把手上的手表解了下來交給了她們。唐代民風再豪放也沒到這個地步,那侍女看是他貼身的東西,臉都紅了,擺著手不敢接。
“哪里值得一提,只是略盡薄力罷了。”唐紅妝的臉也有些羞色,不敢看他。余棠只能把手表再收回去,有點尷尬,“對了,昆掌門在休息嗎?”
“哦,昆掌門他……好像出去了。”余棠回頭看看,阿清在庭院里灑掃。他記得,幾個人回來的時候,昆長歡第一句話就是問師兄在哪,阿清說,天雪教的教主來請人,掌門就跟著去了。
畢竟做人還不久,昆長歡也沒覺得不對,拿著打來的野味去交給廚房了。這要是換做以前自己家,有哪個傭人和阿清一樣心寬的,早就被余椒用杯子砸出去了。
看看天色晚了,兩位女客就啟程回去了,否則撞上宵禁就走不了。余棠正送她們出去,就見到坊里昆長歡也跟了出來,在外面左右看看。
“你找什么呢?”
“我師兄還不回來啊。他不回來,我都不知道讓廚房做什么菜。”
“估計留在那了吧,快宵禁了,說不定在那過夜。”
“是嗎……”
阿清也湊了出來,有點不太安定。昆長歡這時候想起來怪他了,說你怎么當差的,都把掌門師兄弄丟了。
“也不是我的錯啊,二師兄……”
“還狡辯。算了算了,估計談得晚了。”
“可就算談得晚,天雪教也該派個人回來和我們報備的。畢竟也是個不小的派門呢。”阿清嘟囔著,拿著掃帚走開了。門口,兩個人都愣了愣,也覺得不太對。
余棠很快摸清楚了這里的民風,比現代要嚴謹得多,他們如果晚上徹夜不歸,頂多打個電話回家,后來年紀大了,干脆電話都不打。但是在這個朝代,像是掌門這種身份被教主找去說話,又是在長安城,絕對不可能一點聲息都沒有,必定會有一個天雪教的使者跑腿過來傳個話,說明白是不是留宿了,住幾天,什么時候怎么回來,是他們送還是昆門接。
但是到了現在,沒有一個人進來傳過話。
“我不放心,找人去了。”昆長歡跑回去喊人備馬,他根本不怕被武侯巡邏時候逮到,在夜里能輕輕松松自由往來,“你們用飯,別等我了。”
“當心別給抓到啊,抓到了還要去贖你!”馬廄那邊有人喊。
余棠看著一人一馬絕塵而去,也沒把這事放心上。他有點餓了,正想回去弄些點心,就聽見車慎微拽著曲艷城,從里面噔噔噔跑出來。曲艷城頭上身上全是墨水,面色都陰沉著。
他松了一口氣,“你們終于干了一架啊,小車贏了?我就說嘛,男人有什么問題,干一架就好了。”
“不是不是,剛才棠哥兒你給我們那一大卷東西,應該是法器設計圖譜。我們還問昆掌門接到了司九章的構造圖,總算有點線索了。”車慎微臉都紅著,看上去很興奮,“就是說,平面直角坐標系,理論上來說,一個平面直角坐標系可以演繹出無限的空……”
“咳,咱們回去說。”他看看旁邊兩個侍候有點怪異的眼光,拍拍小車的頭,“要不你干脆用英語說。”
結果曲艷城真的用英劇嘰里呱啦說了一堆。
余棠說你怎么了,給打了,腦子還給打壞了嗎。
“不是,他研究出來了,太興奮了,把硯臺灑了。”曲艷城陰著一張臉,擦著臉上的墨。
他們回了內室,里面地席上一片黑的,估計就是剛才打翻的。蘇子沒跟著他們出來,還在屋子里,用一大張紙和一支細雀頭筆,慢悠悠地演算什么。
“是這樣,平面直角坐標系,就是一個可以假設出的最大空間……”車慎微拉過一張紙,然后在原點畫了一點朱紅,“假設我們原來的世界是原點。對于每一個世界來說,它們本身都是原點。這個空間中有無數的點,就是無數的界。界和界之間,有或多或少的接觸,而司九章這類法器的作用,其實就是通過大型法器造成的沖擊,強行在短時間內打碎界之間的壁壘,讓法器中的人或物進入到另一個界中。”
“嗯,大致能理解,然后呢?”
“然后,就是通道了。”蘇子那邊也算好了,給了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紙。紙在現在也算高檔文具,虧昆門有錢才能給他們這樣燒,“司九章或者羅盤之類的法器,在它們打碎壁壘后,壁壘會迅速恢復,如果需要傳送比較大或者多數量的目標,那么就需要通道。通道其實就是一個人為制造的小型界,有些通道可以長期存在,根據記載,比如說太荒界和人界。大多數的通道因為維持起來費時費力,所以是用一次就荒廢的。”
“我們來的時候并不是通過通道來的,而是樂陽進行了一次類似于違規操作,不過羅盤也能承受。你記得昆羅衫說過,司九章的運作目標是通過類似于‘坐標’的數據來確定的,每一個界,都有一個相對應的坐標。”曲艷城洗掉了一盆黑水,頭發還是濕的,“再如何復雜,落實到數據上,其實就是個x軸和y軸的數字。只要知道這個坐標,或者說,樂陽分別挪動了多少軸,我們再挪回去,差不多就搞定了。”
“那坐標呢?”余棠捧著臉,看著兩位小朋友,“誰逼樂陽同學這樣做的啊?誰逼的誰想辦法。”
蘇子的臉抽了抽,不想說話。車慎微倒是發揮了關鍵時刻不管私仇的大我精神,在紙上寫了一串數字。
余棠記得這串數字。
這就是樂陽失蹤前留下的那串讓他們一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謎題。
“羅盤如果是根據司九章的原理來運作的,那么在坐標分度單位上也不會差別太大。”他說,“空間軸是三位數,時間軸是一位數。如果把這串數字寫成坐標的話,那就是……”
蘇子已經寫好了,把紙推了過來。
(710,1),(273,2),(739,x)。
“我們所有人,應該被分成了三組。”車慎微說,“如果沒有計算錯誤,我們就是屬于2732這一組。”
“那個,打斷一下啊。”余棠指著最后的那個坐標,問,“最后一個啥意思?他的時間軸怎么了?”
“時間軸沒變。”曲艷城忍不住笑了,神色間有點自嘲,“我們所有人中,有一個人,他根本沒有離開現代,只是被改變了方位。樂陽根本不是隨手轉動的羅盤,他早就計算好了坐標,沒有被傳出現代的那個人……我猜是金召。”
蘇子點頭,“我猜也是。”
“啊?你們為什么猜金前輩啊?”車慎微問。
余棠說這就是大人的事情了。留下來的那個人是樂陽的幫手,早就達到了心有靈犀的境界了,換做你留下來,樂陽光是和你講解計劃書都要講出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昆麒麟是祖麒麟,要防止暴露身份。丘荻行動力不夠。你的話,余棠也解釋了。就剩下金召。”曲艷城伸了個懶腰,借勢站了起來,走到車慎微身邊,“有意思了……”
“什么有意思?”車慎微不知道他指哪件事。然而,就在這時,他感到屋內的氣氛變了。
就好像他們剛到這里時,彼此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是啊……有意思。”蘇子的指甲輕輕敲在案幾上,微紅的眼眸望著他,“余棠,我,曲艷城,車慎微。昆麒麟,丘荻,封師兄……”
“勢鈞力敵。”曲艷城點頭。
下一刻,他突然用力拉住車慎微,向后面撲去。四周剎那間響起了齒輪運作聲,他們躲開了核心的漩渦,但仍舊沒有逃出扭曲的范圍。屋中的光頓時暗了下來,仿佛陷入到了另一個世界。
黑暗中,蘇子的聲音響起。
“可惜……第九個界沒有展開,不過也夠了。”
齒輪聲來自于一支金屬煙管,細碎的齒輪沙流淌到四面八方,由車慎微控制。
“準備的很充分嘛——曲艷城,你還是背叛了我們。”蘇子的聲音很冷,帶著一種稚嫩的殺意。
“我習慣啦。”曲艷城笑了笑,站在車慎微身后,“既然誰都有可能背叛別人,那還不如選擇一個誰也不會背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