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染夏沒有回答,而是端著茶盞送到了嘴邊。
她現在吃著藥,茶是解藥性的,秋染沒給她倒茶,又怕她發著熱口渴。
給她倒的白嫩香醇的杏仁酪,里邊放了純正的蜂蜜,又香又甜。
放到鼻子下邊聞一聞,也讓人精神。
她瞇著眼睛聞了聞,一股子甜香的杏仁味兒直竄到鼻子里,剛剛因為想起云乾而冒出來的暴躁,退回去了不少。
“他身上有什么,我覺察不出來。”蘇染夏垂下眼眸,臉上平平淡淡,“只是,他居心不良我倒是發覺了。”
“以前總覺得他對我好,有什么都想到我,今兒這個東西,明兒那個東西,總往我這兒送。”
蘇染夏歪著嘴角笑了笑,一臉的嘲諷,“他每次送了我什么,總要‘不經意’的跟我漏一嘴,他喜歡哪個東西,卻不可得。每次他說的東西,就恰巧咱們府里有。”
說到這里,蘇染夏抬起眼睛看向蘇驚風,眼眸深深,臉上神色意味不明,“父親,您說,可巧不巧?”
說完好像自己覺得好笑,低笑了幾聲。
蘇驚風的眉毛跟著抖了抖。
這話是什么意思,他還聽的出來。
好他個云乾,這是仗著染夏喜歡他,把自己女兒當成傻子了?
再想想自己以前,還深覺得他好,越想心里越窩氣,手上用力拍到了桌子上。
“巧!真是巧得很吶!”
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蘇染夏一臉的不在意,“父親您也別生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以后遠離他就行。”
片刻后,蘇染夏繞回正事:“倒是父親,女兒剛才說的話,父親以為如何?”
蘇染夏睜著一雙烏黑溜圓的杏眼,靜靜的看著蘇驚風,就等他心里拿下主意了。
蘇驚風是武將,平常最厭煩這些事,特別是內里的彎彎道道,便是聽、他都聽的頭疼。
平常有什么事,都只憑著自己的心情,看誰順眼喜歡了,就跟人家親親熱熱。
看誰不順眼不喜歡了,或者是拌嘴了,什么話也不用多說了,上去就是一頓好打。
現在蘇染夏問他,他眉頭擰都快成了一股麻繩了。
“這……”
也倒是因了他武將出身,沒什么避諱才會跟女兒談這逆天大不敬的話題,這類稍有不甚便會惹禍上身的話,哪里會出現在別的文官府上。
蘇染夏見父親猶豫,心下嘆氣,自己父親,自己能不了解嗎。
“那我說說,父親看在理不在理。”蘇染夏征詢的看著蘇驚風。
不用自己想,蘇驚風樂的清閑,抬起手腕忙揮了揮,“你說。”
蘇染夏點了點頭,“二皇子和四皇子,咱們不必再想,他兩人前前后后自請去了邊關,誰都知道他倆是無意那個位置,即便父親去投誠,他二人不收不說,反過來用這事治我們蘇家一個‘謀逆’大罪,我們蘇家可就完了。”
深覺有理的蘇驚風點了點頭,是了,那兩個人都不是有野心的人,跟所有朝臣都不敢走得近,一看就知道是故意避‘那個風頭’的。
“太子就不必說了,文武都不成,哪個都比不過。五皇子與三皇子一母同胞,他倆可是一條心的,說不好聽,他倆是穿著一條褲子的人
。”
說到五皇子,蘇驚風的眉頭松開了一些,其實他心里還是比較中意云燮的,因為他為人親和,人又大方,平常見著誰都是樂樂呵呵。
只是可惜了,自己既然要遠著云乾,就等于遠著云燮了。
那剩下的唯一一個,不用蘇染夏說,蘇驚風也知道是誰了。
他驚的睜大了眼睛,“只剩六皇子了?”
蘇染夏點了點頭,“只有六皇子了。”
“不成不成。”蘇驚風想都沒想就拒絕了,“若是選六皇子,咱們還不如冒險一回選三皇子呢。”
滿朝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六皇子是最沒勢力的一個人。
宮里的宴會,有一多半都不見他,不是因為他不方便,而是因為皇帝不愿意見他。
選這么個皇子,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嗎?
越想越覺得不可行,連連搖頭,“你不知道,這六皇子連自己都護不住,他身邊什么人都沒有,即便咱們去投誠了他,他身邊只有咱們,能成什么事。”
就知道父親不會輕易答應,把身家押云玦身上。
畢竟外面人看著,六皇子可不是什么潛力股,一不得皇帝喜歡,二又沒有外戚勢力,怎么看怎么不成。
蘇染夏也不急,把手上的茶盞放到了托盤上。
“那日我去面圣,皇帝的表現很奇怪。”
蘇驚風來了精神,腰板挺直了一些,“哦?怎么個奇怪法兒。”
“本來這事皇帝是該生氣的,但是皇帝非但沒有生氣,還賞了我那抦如意,那可是皇子公主們才可以得的如意,父親您覺著,這是什么意思?”
蘇驚風皺了眉頭,這當然是抬舉蘇染夏的意思,難道,皇帝不喜歡自家跟三皇子結親?
那是不是說,皇帝不想給三皇子再添助力?再往深處想想,可不就是皇帝不看好三皇子的意思?
看蘇驚風臉上表情變幻的厲害,蘇染夏知道父親一定是摸著里邊的門道了。
平常父親雖然不喜歡想這些門門道道,但是在大事上,反倒有些大智慧。
不是有句話說的是,大智若愚嗎。
柴火已經點上了,就差著一點火苗了。
蘇染夏再接再厲,打鐵趁熱的又說到六皇子身上,“我前陣子經常去皇宮,跟六皇子熟了些,父親知道六皇子的師傅是穆凌天嗎?”
“哦?他師傅是穆凌天?”蘇驚風的眼睛閃了閃,臉上帶了點激動的神色。
這件事雖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也不是誰都知道的。
“是。”
蘇染夏點了點頭,“一個沒有勢力的皇子,師傅竟然是穆凌天,您不覺得奇怪嗎?”
那穆凌天是什么人物,是永廈皇朝,跟自己齊名的戰神,平常可沒聽說過,他有收徒弟的習慣的。
那皇帝知道嗎?
不對,蘇驚風眼睛閃了閃,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么精明的一個人,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呢?
這事許是他睜只眼閉只眼默許的,又許是……他暗示的?
“這倒有意思了。”
蘇驚風臉上帶了點笑意,眼睛里亮閃閃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說完想了一會兒又說了一句,“有意思。”
“皇宮不比外頭人家,六皇子又沒有外戚依仗,若是圣眷太濃,對他不是好事,反而是給他引殺身之禍了。”蘇染夏又給添了一把柴火。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皇宮里頭的皇子,生母都在,即便是生母不在的,還有外戚家可以依仗給撐腰。
只有這六皇子,生母死的早,連個外戚都沒有。
要是皇帝表現出來喜歡他,對他有意。
一個沒有依仗的皇子,想害死還不容易?
想讓他生存,可不就得遠著點,厭惡著點,也巧在六皇子打小就身嬌體弱。
想到這里,蘇驚風又有些不相信六皇子,是真的從小身體弱了。
人家或許是裝的也說不準。
恩,這個可能也不是沒有。
蘇驚風站了起來,背著雙手在屋子里來回踱了幾步,踱了好一會兒才猛然回頭看向蘇染夏。
臉上和眼里的表情,帶著欣喜和驕傲。
“我的女兒,果然不是別人家的能比的。”
這是什么話,蘇染夏哭笑不得,她以為他剛才是在想六皇子呢。
原來又在驕傲呢?
蘇染夏掩著嘴角笑了笑,“父親,你好歹也謙虛一點。”
“謙虛做什么,我不是那么虛偽的人。”蘇驚風豪氣的甩了甩袖子。
合著謙虛落到蘇驚風的眼睛里,倒是虛偽了?
“那父親想好了?”
“嗯。”蘇驚風點了點頭,“想好了,就六皇子了,最重要的是。”
蘇驚風眼睛帶著寵溺看向蘇染夏,“是你選中了六皇子。”
蘇染夏噎了一下,想要開口爭辯解釋,卻被蘇驚風抬起手臂止住了話語。
“我自己的女兒我自己知道,你怕是早就想好了,今天才有這么一番話的吧?先是貶低了三皇子,后又抬了六皇子,為父不是傻子。”
都被蘇驚風給猜中了,蘇染夏也不必再掩飾了,干脆大大方方的承認了,“那日拿著那抦如意,從皇宮里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在考慮六皇子了。”
蘇驚風聽了之后,臉上帶著點不忍,走到床邊摸了摸蘇染夏的頭。
“你還這么小,就在想這些事,究竟是誰,把你逼成這個樣子的?”
說著,眼眶就紅了。
蘇染夏一直是蘇驚風最疼愛,最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兒。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蘇染夏無憂無慮的過一輩子,天天開心悠閑。
現在的蘇染夏,已經偏離他的愿望很遠很遠了。
聽了蘇驚風那句話,蘇染夏眼眶跟著便紅了,心里無限的委屈涌了上來,自打她重生以來。
她一直都繃在一根弦上,繃的緊緊的,不敢放松自己,生怕一不小心,定國侯府就又沒了。
這會兒慈父在跟前,一臉心疼的看著自己,她哪還忍得住,一直憋在心里的委屈一股腦涌到了眼睛里。
撲到蘇驚風懷里,大聲嚎哭起來,不多會兒,蘇驚風的衣服就被浸濕了。
蘇驚風心疼的跟什么似得,怨自己以前沒有照看好蘇染夏。
讓她從小到大受了這么多的委屈,逼的她小小年紀就心思成熟,思慮周全。
父女倆一時抱頭痛哭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