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彈來自一公里外,李家莊往北的一片土塬后面。三十二門迫擊炮呈馬蹄形排開,炮口高昂著。隨著調整射擊諸元的口令下達,來回穿梭的炮彈手們抱起了那一枚枚迫擊炮彈。炮兵陣地上,幾門突兀高起的大口徑迫擊炮也加入了戰斗,那是一支隊在新樂戰場上繳獲的四門九十毫米迫擊炮。
不一會兒,日軍開始自小李莊內進行炮火還擊,伊藤讓他的步兵炮找到了一片能開炮的陣地,瘋狂地朝著迫擊炮陣地射來。無奈直瞄炮的彈道遠不如迫擊炮那般瀟灑,炮彈統統地擦著一支隊的炮兵陣地飛向了天空。少數的迫擊炮和班用擲彈筒壓制不住八路軍的炮兵火力,反倒是自己給孫戈標定了炮襲目標,幾輪炮擊下來,炮兵陣地上躺滿了尸體和支離破碎的火炮零件。
一支隊在三公里外休息了半個小時,孫戈讓弟兄們吃了個半飽,等到后勤跟上的時候,槍支彈藥全部配給足夠。趁著鬼子開始在小李莊集結兵力,一支隊悄悄地摸到了小李莊的北面,兜頭堵在了山下的撤退路線。他們的到來,比伊藤預計地要早了兩個小時!
楊越鐵了心要把大軍云集的小李莊炸成廢墟,于是乎,成箱的炮彈全部傾瀉在了這個只有一百多戶的村莊里。雙方開始還能互射炮彈,可是一支隊占盡了先機,炮兵火力強大到足夠填下整個靈壽城。伊藤的步兵炮又派不上用場,沒兩回合下來,對面的鬼子就只能在碎瓦礫、爛磚頭堆里和尸體中找掩護,沒有人敢再去碰那代表著死亡的重機槍和僅存的兩門迫擊炮。
孫戈并不急于讓步兵沖上前去和鬼子們顫抖在一起,按照楊越的吩咐,他只管往小李莊里扔炮彈。鳳凰山不在乎一村一莊的得失,更沒有必要為了那一堆瓦礫而斷送本不該斷送的性命。大家偃旗息鼓,靜靜地趴在山塬的另一頭看著炮兵們展現出那絢麗奪目地光彩,不需要望遠鏡。他們能很清楚地看到那些被炸上天的殘肢斷臂和那一面面膏藥般的太陽旗幟。這樣的場景,楊越很熟悉,卻也很陌生。他看過很多關于抗戰地電影,太原、徐州、臺兒莊、昆侖關、長沙城!忻口會戰、武漢會戰、南京保衛戰、滇緬生命線的爭奪戰!這些。都有過這般絢麗的炮擊,只不過,他們都來自日軍!
山下被突然間的猛烈炮擊打懵了!
兩千多日軍士兵被從來沒有遇到過的炮火打懵了!他們甚至開始懷疑,這樣的一個火力密度是來自師團的炮兵分隊而不是那些被自己從來沒瞧得起地支那軍隊。聯隊部被三顆炮彈命中,屋梁垮塌了下來。兩個參謀瞬間被強勁的沖擊波撕成了肉塊,那個趕來報告的哨兵堵在門口,轉眼間被一堆沖起來的碎石彈射到了山下的身上。山下的眼前一片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見。耳朵里”轟隆隆“地幾乎只剩下了爆炸聲。他伸出手,在自己的耳朵邊摸到了鮮血,他知道他從此成了聾子,被爆炸震聾的。僅存的意識讓他看到了匐在身上地哨兵——那具被無數碎石打穿的尸體,他的一條腿失去了知覺,那根垮塌的房梁砸斷了他的腿。
孫戈看到那些實在扛不住想要從莊內突出來的鬼子士兵們被藏在附近的武功隊員們一個接一個地點倒在地,他知道他的任務完成了一半。
“停止射擊!給他們留口氣!”
楊越叫停了還在喧囂地炮火,端著望遠鏡大搖大擺地走上了山塬。鏡頭里,二十分鐘前還人聲鼎沸的小李莊,此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春雨壓不住那滾滾的硝煙。滿目瘡痍,沒有一處完整建筑的小李莊,頃刻間變成了一座具大地墳墓。
“山下死了!”
楊越琢磨著,說道。
“何以見得?”跟上來的孫戈臉上很平淡。
“小鬼子紀律嚴明,說沖鋒,絕不退縮。說撤退,絕不沖鋒!”楊越指著莊外的那一片尸體說道:“如果山下沒死,他們是不會沖出來的。而且。遭受這么強大的炮兵火力卻不在第一時間突圍的日軍,除了指揮官早被干掉之外,已經沒有別的理由了!他娘地,這下可好,老子在莊外邊擺下了兩個連二十多挺輕重機槍來兜他們。結果現在全部成了擺設!”
“要不要再打兩炮試試?”孫戈地嘴角泛起了一抹陰森森的笑容。
“沒用地!”楊越搖了搖頭,“他們現在恨不得變成土撥鼠,沒死的,都丟了半條命。留著他們,還有用!”
楊越倒是希望他們的電臺沒有被炸成粉,這樣困在小李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鬼子兵就會哭喊著找他們的爹媽。可事實上。伊藤到底還是沒有收到小李莊的直接匯報。楊越也沒有在電臺里監聽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小李莊的鬼子不僅沒有直接通話,更沒有向伊藤拍發電報。
可是。援軍還是來了。
先是浩浩蕩蕩的騎兵大隊,雪亮的馬刀和烏黑的三八式騎兵步槍黑壓壓地朝著小李莊撲了過來。望遠鏡穿過了層層雨簾和正在消散的槍炮硝煙,楊越看到了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幾面碩大的日軍戰旗濕嗒嗒地出現在了眼前。
“放他們過來!”
楊越習慣性地下了命令,可身后的孫戈一動不動地站在那看著,絲毫沒有去傳達命令的打算。
楊越恍然,自己現在沒有直接指揮權——前沿的一切行動,完全聽從前指司令員李雙洋的。他有更改命令的權利,可他自己給自己限定死了兩個先決條件,一,李雙洋指揮失當;二,他有更新奇的想法,但這需要先和李雙洋溝通,然后新命令由李雙洋來下達。楊越的心里很癢,他明白他自己在想什么。他是一個帶兵打仗的人,說過份些,發號施令是他的愛好。他想淋漓盡致地體驗那種運籌帷幄的快感,他也想看到自己的隊伍在那一片硝煙中斬盡殺絕每一個敢于頑抗的敵人。
可他得留一條路給后人走,他不能一個人就走光了這世界上的所有路。一向霸占著指揮權的楊越在晉縣上了一課,左副參謀長告訴他說,你楊越在,鳳凰山是鐵軍!但是有一天,你楊越不在鳳凰山了,鳳凰山依然、必須還得是鐵軍!
小李莊外零落的槍聲打斷了楊越的思緒,他抬起望遠鏡,鏡頭里的鬼子騎兵大隊已經快殺到了武工隊的跟前。MG34斷斷續續的吼叫聲把沖在最前邊的一小隊騎兵連人帶馬撂倒在了泥地里,但也僅僅就是那么一會功夫,分作鳥獸而散的武工隊最終還是在大隊鬼子殺到之前鉆進了無處不在的地道內。
楊越的臉上露出了不易察覺的微笑,他始終還是不愿意動用他更改命令的特權。
“準備炮擊!”
孫戈接到了李雙洋的命令,回頭大聲地朝著那已經堆滿了空的、滿的炮彈箱子的陣地叫嚷道。炮兵們井然有序地重新調整好了射擊諸元,一聲聲口令下過,全體炮擊前待命!
山塬下的騎兵大隊沒有直接沖進已經成為廢墟的小李莊,而是分成兩路,“轟隆隆”繞行而過。緊跟其后的步兵排開了紛亂的散兵線,緩步朝著北面的山塬推進著。楊越在望遠鏡里看到一個失魂落魄的鬼子少尉從瓦礫中爬了出來,跑到了村外,他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成了烏黑的布條,帽子早就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他張著嘴,在楊越的視線里無聲地怪叫著,他想伸手攔住經過身邊的騎兵,卻被那馬撞飛了數米之遠。
步兵推過小李莊的時候,野矢終于下達了全隊停止前進的命令。十余門步兵炮和相當數量的迫擊炮被拉上了前線,炮兵們開始挖掘柱礎,忙著裝填彈藥。最前面的騎兵在軍號聲中開始整齊列隊,擺成了兩個長方形的沖鋒陣型護衛著步兵的兩翼。居中的大隊步兵面前,一個中佐軍官扯出了指揮刀奮力高舉,鬼子士兵們“唰唰”地抽出了刺刀,套在了三八式步槍的刺刀環上。
“這是哪門子陣法!?”孫戈啞然失笑,他是第一次看到日軍布陣,那陣型看上去的確唬人,可這根本就是古代軍隊決一死戰的架勢。
“割草機準備好了嗎?”
旁邊的楊越微微地笑了笑,面對著這樣的日軍大陣,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