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多事之秋。
夏季天下各地開戰,公孫瓚出兵擊青州黃巾軍,斬級三萬有余,拜奮武將軍,薊侯。劉備攜張飛、徐榮入主平原國,勵精圖治。曹操攜故友宗族在東郡另起爐灶。中原王師興兵討益州,并涼北面鮮卑開戰,涼州更是打得一片如火如荼。
涼州,戎丘的戰事隨著馬越向后撤軍而告一段落。
當日關羽夜襲,宋建鳴金收兵,馬越趁勢抓緊敵軍后撤無人斷后的機會命閻行率兵進擊,四千余騎奔殺五里,直教宋建兵馬血流成河。
那一戰,斬級六千有余,可謂收獲頗豐。
但終究經歷連日大戰,馬越不敢留在戎丘坐以待斃,當晚趁夜回撤至冀縣,將斥候撒遍。隨后好似追風一般源源不斷送來的便是河首兵馬諸多舉動。宋建萬余大軍兵分兩頭,一支主力揮師冀縣誓要擒拿馬越一眾,另一支則在西南五十里古道布防,據天險以守備西縣來自董卓軍的威脅。
漢陽郡冀縣,草木皆兵。
守城的將士夜不能寐,斥候在數里之外枕著草木休息,身上遮蓋著散發腐味的葉片,河首的敵軍離他們太近了。
近到一不留神,就會被敵人的匕首割了喉嚨。
……
“諸位兄弟,宋氏兄弟是咬住我馬越不放了!小股河首騎兵在朱圖山與我部斥候交戰,這是今早的事情。”冀縣縣治已經給馬越讓出作為涼州漢軍的前方本陣,三更半夜里官寺仍舊燈火通明,除了麾下武將關、甘、徐、閻、李、郭、馬等人外,冀縣本地望族姜氏的姜敘亦在此列。馬越穿著木屐在堂中踱步,腳下踩著是鋪開了的漢陽郡地圖,說道:“今晚,河首主力或許已奔赴朱圖山,分兵之后,大致還有八千到一萬的兵力,諸君可有破敵之策?”
八千到一萬,這仍舊是雙倍于己方的兵力,出城不勝則敗,守城則束手無策。這對任何人而言都是難題。
見眾將沉默,馬越對姜敘說道:“姜兄,百姓這邊交與你可好?一兩日內無論用何種方法,將散步鄉里的百姓遷入城中,莫要令百姓遭殃。”
以人為本,是馬越唯一的信條。
戰,可一敗再敗,陣,可一輸再輸。只要重振旗鼓,他還可再來打過。但若人沒了,那便真的敗了。
姜敘聞言猛然抬頭,嚴肅地拱手說道:“諾!”
“彥明,公明,我等還有多少兵力?”馬越需要對自己全軍有個明確掌握在心,“兵法有云,倍則分之,我等要想方設法使敵軍再度分兵,逐個擊破!”
徐晃拱手說道:“回主公,此戰我等傷亡過半,可戰之士還有六千余,戰馬五千余匹。”
五千余匹馬……馬越暗自嘆息,出征時大軍過萬,戰馬不過七千余匹,此時人死傷一半有余,多了斬獲戰馬卻還有不少,真是教他不知該笑還是哭了。先前的戰事打得不錯,盡管敗退卻取得了足夠的收效,宋建一方也不好受,若非最后關羽等人奮力襲殺,士卒拼死征殺,他斷然不敢再有此際設想出城的本錢。“公明、閻行,接下來你二人率本部輕騎出城,左右相互掩護,輪番引誘宋建分兵,設伏也好、對陣也罷。敵少則合軍擊之,敵眾則撤,使敵軍疲于奔命!”
馬越手指輕叩太陽穴,突然間他想起麾下一人,抬頭拍案問道:“彭脫何在?將他找來。”
此次出征馬越本部可謂是傾巢而出,自家家將全部帶了出來,關、甘等人為將,更多的好似安木、彭脫、彭式等人都追隨楊豐在馬越左右擔當護衛。基本上除了地震時受傷的孫毅之外悉數參戰。馬越這么一問,侍立身后的楊豐便應諾而出,不消片刻便引著彭脫入室,彭脫當下跪伏拱手問道:“主公喚在下何事?”
黃巾之后,已有數年了,當年彭脫被馬越從瀕死之地救出,與同病相憐的黃巾賊首何曼一同被馬氏隨從安頓在隴縣張家川中,分得微薄田產、幾個幫閑,終日無所事事,他是馬越救回的人,身上印著馬越的名字。川中誰也不使喚他,馬越又從不召見,硬生生地讓一條八尺漢子閑在川中數年之久。好在彭脫并未自暴自棄,他心中總想著如何報答馬越的救命之恩,終日磨練刀馬,閑暇時甚至在川中求些兵書戰策來閱讀,時刻準備著在主家必要之事獻出自己肝膽之力。
前些日子隨軍出征的消息一起,他便帶著何曼投身馬越軍營,左右說了不少好話,才作為馬越的親信護衛左右。今夜正在縣治外侍立護衛,忽聞馬越相召,當下心頭大悅,急急忙忙地跑進來聽從驅馳。
姜敘一見這容貌普通的漢子還穿著一身侍衛模樣的衣甲,不禁感到奇怪,馬使君找此人來議兵事?頭裹一條黑巾,顴骨上似涼州漢子一般帶著夏日難消的凍傷,穿著一身侍衛才有的皮甲對馬越滿是恭敬……姜敘當下斷定,此人不要說領兵的將軍、便是校尉曲長都決計算不上,只可能是使君親信。
若將大事吩咐此人,恐怕姜氏宗族的大事就要重新考慮了。
“彭脫,我沒記錯的話你曾斷過皇甫將軍的糧道月余。”馬越一張口便引得堂中沒見過彭脫的人大為驚訝,這天下只有一個皇甫將軍,那是用兵如神的存在,就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漢子能斷了皇甫將軍的軍糧?使君不是在癡人說夢吧?不過若是真的,那才更令人驚訝,斷漢軍的糧,這人是什么身份?卻見馬越瞇著眼睛問道:“可有此事?”
彭脫不知馬越要讓自己做什么,但他卻對馬越絕對信任,沉著地點頭說道:“回主公,那是光和七年在穎川郡……”
還沒說完,便被馬越制止,說道:“若此時給你五百輕騎,繞過朱圖山為我斷了河首的糧道,你可敢去?”
姜敘的嘴巴驚訝地能放下一塊石頭,光和七年穎川郡……斷皇甫將軍糧道……此人身份已經呼之欲出,除了黃巾亂黨還能有誰?當年八州遍地黃巾聲勢浩大教天下都震動,而此時一個黃巾賊首竟然在數年之后現身涼州牧馬越麾下?
斷糧道,深入敵軍后方斷糧道,這是九死一生的活計,彭脫深吸了口氣,抬起頭對上馬越的眼睛說道:“主公,您還需撥兩個會騎馬的本地獵戶、再……給屬下兩匹,兩匹劣馬。”
馬越抿了抿嘴,向最早追隨自己的楊豐關羽轉移了一下目光。
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當年的涼地郡都尉彭脫毅然決然地投身黃巾,義氣!壯烈!時至今日卻連自己的馬匹都沒有,若非當年的變故,他當是若馬玩、竇良那般的人物,麾下千騎爭鋒,名聲傳遍涼州!
“阿若,給彭脫想要的所有東西,把我的戰馬給他!”馬越起身離席,走下堂將跪伏的彭脫扶起,說道:“往事已過多年,切莫被其困擾,此次斷糧極為重要,其余諸將均無你的經驗,因此這九死一生的事情只能由你來做。不需一月,只要斷其一旬糧草足矣,若事不可成不要魯莽,回來再說。”
彭脫重重地點頭,對馬越將自己的戰馬送給他也沒有絲毫表示,旋即告退,轉身出府。
徐晃閻行領了命令,回去整備兵馬,在凌晨時分出城,馬越等人在城頭目送著兩部輕騎出城,一左一右隱沒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兩部兵馬近兩千步騎,盡管破敵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給宋建多造成一些困擾,再吸引住他的注意力,方便彭脫所部越過主力繞到后方就算成功。到時候三面兵馬,無論是糧道還是侵襲,他總要分些兵馬出去,這么一來便可命最精銳的飛熊軍與訓練最刻苦的覆甲軍傾巢而出,在必要之時打出致命的一擊,讓河首蠻子滾回老家去!
馬越在城頭待到天色將明,仍舊不見彭脫的身影,轉頭對楊豐問道:“彭脫呢,怎么還不出城?”
楊豐對城下的游俠一陣問詢,這才登城在馬越耳邊說道:“他和何曼在馬廄里坐了有一個時辰,這才去校場提領兵馬。”
就在說話的當口上,自城西校場方向浩浩蕩蕩五百騎在街道上一字排開,領頭雙騎扛著銹跡斑斑刃口卻鋒利非常的鐵刀,腰間跨著青銅手弩,額頭統一系著黃色裹額踢踏而來,正是彭脫何曼二將。
二人在城下對著馬越等一干將領遙遙拱手,率部整軍,彭脫單騎出城回首對著城樓上的馬越遙遙一拜,揮手號令全軍,策馬揚長而去。
城上楊豐皺了眉頭,小聲嘀咕道:“張角都死了多少年了,還系著黃巾。”
“大概是寄望大賢良師在天之靈的保佑吧。只是張角絕不會保佑某家的軍隊。”馬越看著天邊泛白搖了搖頭,領著諸將走下城樓,臨到城下又突然回頭感嘆道:“他在為了信念戰斗,很純粹的將軍。”
說罷,馬越笑了,這是戎丘之敗后他臉上第一次露出笑容,他們都在為了信念戰斗,為了自己,為了百姓,為了涼州,為了天下。
現在,只是這場叫做‘匡扶天下’的戰爭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