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純直至臨近次日辰時才發(fā)現劉備軍已經全軍渡過了長坂坡后那條并不寬闊的小河,這一發(fā)現令他十分懊悔。這條小河雖然不寬,但是河心處卻足足有兩丈多深,水流也頗為湍急,人馬涉渡是不可能的,雖然他立即派出人馬四處搜集門板梁柱等搭建浮橋的木料。但最保守的估計要搭起三座人馬能夠通行的浮橋怎么也要等到入夜了,半夜渡河極易遭到敵軍的偷襲。半渡而擊之這樣地軍事常識誰都明白,眼下已然是大勝的局面,曹純自然不肯冒這個險,因此渡河怎么也是明日地事情了。曹純經過一陣思索之后再度決定分兵。
他留下了徐晃部搭建浮橋追擊劉備,他仔細叮嚀徐晃,一定要等張郃部抵達之后合兵一處再行渡河,萬萬不可輕率冒進為劉備所趁。他自己則率領本部人馬及曹洪部即日南下奔襲江陵。經過昨日一戰(zhàn)。他對曹洪頗不放心,因此決定將曹洪帶在身邊,以免他的魯莽再度給虎豹騎造成不能接受的損失。
曹純此刻已經明白劉備志不在江陵,雖然他并沒有想明白劉備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他仍然認為江陵的軍實物資和水師艦隊乃是曹操此次南征的重要砝碼,只要控制了江陵水師,劉備就算暫時跑掉了未來也能消滅掉。但若讓江陵的水師跑掉了,曹丞相率領大軍來到長江邊上就要面臨無所作為地局面了。
不管怎么說。攻占江陵都是第一戰(zhàn)略目的,這個戰(zhàn)略目標遠比如今已經是殘廢疲弱之兵的劉備來得重要,只要攻克了江陵,就等于為曹丞相贏得了這場戰(zhàn)爭的主動權。相比之下,沒有能夠全殲劉備軍于南郡的失誤也就算不上一回事了。
曹純自認為,他已經把握住了這場戰(zhàn)爭的本質。
其實說起來他猜得也大體不錯。劉備此刻雖然暫時擺拖了曹軍的追擊,但境遇遠遠稱不上美妙,甚至用近乎瀕臨絕境來形容都絲毫不過分。
頭天的鏖戰(zhàn)雖然為劉備贏得了寶貴地喘息之機,但劉軍很快就面臨了一個極大的實際問題——剩余的五千多人的部隊雖然經歷了戰(zhàn)火的洗禮,卻已經斷糧將近兩天了。
自從那夜的大亂之后,劉備在編縣附近籌集地大批糧草來不及運走便全部便宜了曹純,全軍僅僅攜帶了很少的口糧,張飛用這點口糧支撐了整整一個白天,已經是殊為不易。連夜渡過河后,頭日殺死的曹軍戰(zhàn)馬又勉勉強強頂了一頓飯。到此為止。劉備軍已經沒有任何糧草儲備了。
沒有糧食,便無法維系軍心。偏偏劉備現在對這支頭天經歷了大戰(zhàn)洗禮磨煉的軍隊此刻頗為在意。只要有糧食有武器,到哪里都能招到士兵,但是像這種上過戰(zhàn)場見過血腥的老兵卻極為難得,劉備軍中老兵數量本來就不多,這一次一下子有了五千剛剛經歷了沙場磨煉的老兵,劉備無論如何也舍不得把這批人扔下。
然而此刻見識了曹軍驍勇的士兵們對前途極度悲觀,士氣本來便低迷不振,劉備又沒有糧草來維系軍心。因此此刻收拾東西準備跑路的劉備雖然很想將這批人完完整整地帶到江夏去,但其實已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窮困潦倒的劉備忍不住對新任的軍師中郎將諸葛亮發(fā)起了牢騷:“……若是這支兵散了,想要再聚起來可是千難萬難了。云長已經率領精銳前往章山,此刻章山渡口應該已經在我軍手中,那里也應該有糧草。然則從這里到章山,起碼還有三到四日地路程要走,這一路走下來,五千人當中能有一成跟著走到章山便是萬幸了。沒有糧草給養(yǎng),便是孫吳在世也要難煞了……可惜了這些陪著我們浴血長坂坡地將士們了……”
諸葛亮沉默了片刻,開口問道:“讓將士們餓著肚子走上四天實不可能,然則若是今日出兵,走到明日日落,不知主公有無良策維系軍心?”
劉備一愣,沉吟了片刻,眼神中的焦慮之色漸漸淡去,聲氣平和地道:“雖然不容易,卻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好——”諸葛亮精神一振,“主公請撥劉封將軍和一百兵卒給我,明日日落之前,諸葛亮保證讓大軍吃上一頓飽飯……”
劉備一愣,雙目注視著諸葛亮,半晌方才緩緩道:“好!就依先生,若是不能,我亦不罪先生!”
諸葛亮微微一笑,一語不發(fā)地出帳去了。
諸葛亮和劉封出發(fā)地當日下午,劉備命張飛整軍準備出發(fā)。
大戰(zhàn)余生的五千多人排成了松散的隊列,有氣無力地將武器扛在了肩上,準備出發(fā)。
劉備看著這些面色疲憊渾身沾滿血跡和塵土的士卒,眼角微微有些濕潤,他鼓足了中氣說道:“諸位將士,承蒙諸位不棄,追隨劉備至此。劉備無能,于當陽敗于賊軍之手,致使眾將士衣食無著,實在羞見諸君。這些日子以來,眾將士不以劉備孤窮,自新野相隨,不離不棄,轉戰(zhàn)千里。如今曹兵追兵在后,劉備卻要帶著眾將士再度逃亡,實在不是英雄所為。曹軍殘暴,自編縣至當陽,數百里膏腴之土,如今狼煙遍地,血流飄櫓,黃發(fā)垂髫,婦孺老幼,皆成刀下冤魂。劉備無能,本欲遣散諸軍,使諸君各逃性命。然則曹軍大隊在后,其所過之處,必無幸者,劉備不才,愿以微薄之力,率諸將士求一生路。皇天厚土,劉備在此立誓,諸將士追隨于我,我必與諸將士共系生死。自今日起,若軍中有一人未食,則我劉備不食;若軍中有一人未寢,則我劉備不寢——”
說罷,劉備轉身牽過自己的白馬,走到一個腿上裹著血跡斑斑的繃帶,在兩名軍士的扶掖下才勉強不倒的傷兵面前,一語不發(fā),伸手攙扶著他翻上了馬背,在那傷兵驚愕的目光中牽起馬韁,緩緩地走到了隊伍前列,扯著喉嚨高叫道:“諸位將士,我們一起——走到章山去!”
看著橫七豎八攔在道路上的那十幾棵粗細不等的樹木,還有那五六名被己方騎兵當場射殺的劉軍尸體,橫野將軍徐晃鐵青著面孔冷冷地掃了那斥候隊長一眼,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聲,緩緩地道:“當真是本事了……五十個人,一百匹馬,轉眼之間便斬殺了六名敵軍,連首級都割下來了,手腳真快啊……要人頭,你們不如去屠個村子來得快些!”
那斥候隊長訕笑了一陣,苦著臉道:“將軍,不是末將貪功,這一路上下來,兄弟們沒割到多少首級,眼見荊州不戰(zhàn)而降,仗都快沒得打了,再不讓弟兄們有點斬獲,只怕日后論功的時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你懂個屁——”徐晃揮舞著鞭子虛劈了一記,罵道,“前面有不少于五千的敵軍,還有一個左將軍府,這一口要是吃下去,甚么樣的功勞賺不來?你把這些人都殺了,我找誰詢問軍情去?”
這時走在后面的張郃跟了上來,擺著手道:“好了好了,公明犯不著與將士們治氣,趕緊把道路清開走路是正經……”
徐晃聞言,惡狠狠地瞪了那斥候隊長一眼,發(fā)令道:“立即出動,向東北搜索偵查,護衛(wèi)大軍側翼安全。”
見那斥候隊長慌慌張張帶隊去了,徐晃這才轉過身來,皺著眉頭與張郃商議道:“事情實在是邪門得厲害,劉備在編縣的兵站被我們連窩端了。他軍中能夠攜帶多少余糧,又是打仗又是行軍,算算已經將近四天了,竟然還能保持建制完整,不對勁兒,實在是不對勁兒!”
張郃默然無語,眉頭也皺了起來。半晌方才緩緩開口道:“若是拖到明日,我們地干糧也要吃光了。這倒還不打緊,都是百戰(zhàn)余生的老兵,餓個幾頓照樣生龍活虎,只是這馬力卻是勉強不得的。沒有糧食吃,這些馬一天連二十里也走不了……”
徐晃嘆氣道:“斷后的看來是張飛,中規(guī)中矩步步為營,偶爾一支斥候隊穿cha到前面去還有可能。大隊人馬迂回過去的可能性不大……奶奶的,劉玄德明明是敗軍之將,狼狽逃竄之余竟然還能將軍伍整治得嚴禁若此,簡直是不可思議……”
他頓了頓,問張郃道:“乂公,依你之見,劉備這是要往哪里逃?”
張郃沉吟了半晌,答道:“前面有漢水相隔。沒有橋梁,要把數千大軍渡過去,臨時搜集船只的話只怕要兩天時間,劉備倉皇逃過去,事先未必能夠有準備,江夏地劉琦也沒多少兵。水軍則在張允的手中,劉備要想前往江夏恐怕不容易,只是不去江夏,他還能去哪里?”
徐晃搖了搖頭:“有哪里不太對頭……長坂坡那一仗,我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
張郃疑惑地看著徐晃,神情頗為不解。
徐晃腦海中靈光一閃,突然道:“關云長!”
“什么?”張郃一驚。
“長坂坡一戰(zhàn),關云長沒有現身!”徐晃咬著牙說道。
……
一隊隊身穿皂色服飾地士兵快步小跑著來來去去,督促著綿延不絕的民夫小車隊伍將一袋袋糧食繞過章山腳下運往江邊,江面上。十幾艘大船來回巡曳著。道路交叉分岔處。均有五六名士兵舉著小旗子高聲呼喊著疏導著人流和車流,場景熱鬧非凡。
內方縣縣城的四座城門大開。城中的百姓們扶老攜幼正在出城,不斷有人攜帶著大小包袱走出家門,匯入這滾滾的人流。
校場上,兩百名手持長戈的士兵列隊整齊地正在接受檢閱,在他們的一側,內方縣地縣令和縣丞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身體抖得如同楊樹葉子,嘴唇都嚇得發(fā)青了。
紅臉長髯的漢壽亭侯關羽和一個身材與他仿佛的短須青年男子并肩站在校軍臺上,俯瞰著這兩百名軍士。
“貴官的這些部曲應該不是一般鄉(xiāng)民吧?別的都可以裝樣子,眼神里的殺氣卻是裝不出來的,這些人一望可知,即便不是百戰(zhàn)余生的老兵,也都是上過戰(zhàn)場見識過生死肉搏地漢子,這樣的兵不要說在你這個小縣城,就是在整個南郡恐怕也沒多少吧?”關羽捋著長髯緩緩道。
“關侯謬贊了,這些都是江夏過來逃難的散兵,黃祖死后江東大肆擄掠江夏的人口,這些江夏兵一路逃過來,在下挑選了一些身強力壯的編為部曲,讓關侯笑話了!”
那短須男子目光清澈明亮,面上帶著幾分矜持含笑答道。
“足下把內方縣的倉廩都搬空了,就不怕郡治和州治方面怪罪下來么?”關羽那張毫無表情地面孔上,此刻也顯lou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哈哈,關侯不要說笑了——”那男子仰天大笑起來,“南郡也好,襄陽也好,現在還有能真正主事的人么?”。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劉荊州在日,或者在下還要擔心性命,如今劉荊州已然不在,就憑劉琮那個不懂事的娃娃,誰怕他來!”
關羽倒背著手來回踱了兩步,問道:“足下雖然爵秩不顯,月祿好歹也有二十石,縣尉雖然職銜卑微,左右也是一方父母。如今為了我家將軍,便全都拋卻了,難道不可惜么?”
那男子冷冷一笑:“如今荊州已然降曹,劉荊州的血脈能保住就已是上天垂憐,堂堂朝廷宗藩尚且如此,又遑論我一個區(qū)區(qū)縣尉?大變在即,我不跟著左將軍走,難道要我北面去事曹操么?”
關羽站住了身形,仔細打量著那男子道:“曹氏雖然居心叵測,然則心胸志向,也不可謂不寬廣。海內能與左將軍并論者,恐怕除他之外也沒有其他人了,足下投了他,也不算辱沒了足下吧?又何苦在此荊州舉八郡而降的時候與其作對,要知道,若曹公得志,只怕天下雖大,卻再無足下立錐之地……”
那男子扭過頭,毫不畏懼地與關羽對視,語氣中帶著幾分傲然之意:“曹操以侯爵授將軍,賜金贈銀,終日宴請。將軍不是照樣舍曹公而事左將軍了么?那時候左將軍孤窮更甚于今日,怎不見關侯憂心自家的立錐之地?”
關羽面色平靜地道:“名爵財物,俱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關某自幽州開始追隨左將軍,所行所為不足為怪,足下卻與我家將軍素昧平生,僅憑元直先生一面之詞,足下便舍荊州故主而向左將軍,是否失之輕率呢?”
那男子冷笑了一聲:“我做的是大漢朝廷的縣尉,不是劉景升門下的走狗,所食所用,皆漢家天下所有。曹操雖然勢大,又挾持天子在手,然則他又怎會知道我一個小小縣尉?過世地劉荊州雖然授我官職,然則終其一生,恐怕也不記得在下地名諱。我決意追隨左將軍,并非是因為徐元直一番不著邊際的說辭。”
他昂起頭:“我不是云長公,做不到富貴過手如煙云。如今天下大亂,大丈夫如欲成就功業(yè),必得明主而輔之。實不相瞞,自從前些日子得于左將軍一晤,在下就已經知道,劉皇叔就是能成就在下功名事業(yè)地明主……”
他還沒有說完,便見遠處一隊人馬緩緩地開了過來,旗鼓不整動作散亂,似乎是疲憊已極的樣子。一名關羽麾下的騎兵打馬而來,來到校軍臺下翻身下馬,高聲報道:“稟將軍,左將軍府新任軍師中郎將諸葛亮求見將軍。”
“左將軍府軍師中郎將”這個官銜讓關羽頓時一愣,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諸葛亮一人一馬已經來在了面前。云長公,主公大軍今天早上已經過了長林集,據章山不足三十里了,云長公速派兵馬攜帶糧草前去接應……”
諸葛亮放馬跑了一路,此刻不慣騎馬的他大腿內側早已被馬背磨得一片血肉模糊,一路上滴水未進,嗓子早就冒煙了,因此一張嘴說話才發(fā)現聲音已然嘶啞。
關羽一個箭步自臺上跳了下來,快步上前拉住了諸葛亮的馬韁,急聲問道:“主公還有多少人,多少糧草?后面有沒有追兵?”
諸葛亮艱難地回答道:“主公大軍五千人,翼德將軍率八百人親自斷后,軍中自四日前便斷了糧,長林集以西有曹軍的追兵,全部是騎兵,數目不詳。”
“斷糧四天了?”關羽一驚。
“昨日過長林集,我命士卒洗劫了集中所有店鋪,搜集了大約不到一百石糧食,派了五十名士兵留守,因此昨夜大軍應該吃了一頓飯!”諸葛亮抹著臉上的汗水說道。
能吃上飯軍心就能勉強維持,關羽心下稍安,他上下打量了渾身是塵土汗水的諸葛亮一眼,語氣頗為莊重地道:“諸葛軍師,辛苦了!”
諸葛亮苦笑道:“臨危受命,敢不盡心盡力。云長公請速接應,翼德將軍麾下全是疲卒,恐怕擋不了曹軍多少時候……”
“某知曉!”
關羽揮手叫過了自己的義子關平和牙門將周倉,吩咐道:“我親自率騎兵前去接應左將軍。爾等統受諸葛軍師提調,不得玩忽怠慢!”
說罷,他回身向臺子上那男子一拱手:“文長高義,關某代左將軍先行謝過,此處諸事,自此刻起由將軍府軍師中郎將孔明公接手,還請文長從旁協助!”
臺上那人急忙還禮道:“關侯言重。在下敢不盡力!”
交代罷,關羽飛身上馬。三百名騎兵頃刻間已然列隊待發(fā),關羽和諸葛亮打了聲招呼,催馬而去。
待三百騎兵馳出校場,諸葛亮這才轉過身看那臺子上地男子,卻見那男子已然大步跨下臺來,向他躬身行禮:“內方縣尉魏延,拜見左將軍麾下軍師中郎將、臥龍先生……”
……
以八百步兵阻擊兩千騎兵。張飛的壓力可想而知。若是真?zhèn)€面對面硬碰,只怕幾天下來張飛手中這點兵連渣都剩不下多少了。從當陽到章山,這段百余里的路程并無驛道相連,只有一條小路,被前些日子的雨水弄得泥濘不堪,若非如此,以曹軍的追擊速度,只怕第二日晚間劉備便要被追上了。
張飛先是派遣出一隊兵丁。在當陽東南方向的道路上設置了一批簡陋的路障,引得曹軍浪費了半日時間,之后又不斷地在小路上挖掘大坑設置絆馬索。這么走走停停,堅持了三天,其中數次與曹軍斥候前鋒接觸,都虧得張飛武勇過人。敵軍斥候未能對部隊造成威脅。
然而雙方地力量對比實在過于懸殊,到了第三天,徐晃和張郃分兵追趕,兩支騎兵開始對劉備軍進行側翼的戰(zhàn)略迂回,張飛不敢繼續(xù)玩把戲,轉過身來一路狂奔過了長林集。
除了一路節(jié)節(jié)阻擊之外,張飛燒光了沿途所有地村莊和莊稼,這個面容俊美的將軍將幾十里的地面變成了一片焦土,曹軍的戰(zhàn)馬一路之上幾乎找不到任何可吃的糧食,只能趁著中途打尖休息的時間去啃啃草皮。光靠吃草。戰(zhàn)馬的體力是絕對跟不上行軍地馬力消耗速度的。因此曹軍的追擊速度幾乎每天都在下降。盡管如此,當張飛的軍隊逃到長林集的時候。曹軍的斥候騎兵還是再一次跟了上來。
趙云成功救到劉備夫人和兒子心理很安慰,總算一個石頭落地了,但又想到糜夫人之死,不覺得有些遺憾。張飛知道,此刻曹軍地兩支騎兵正在向自己的兩翼進行迂回機動,力圖將自己合圍在漢水以西。雖然此時并不是戀戰(zhàn)的時候,但是張飛還是決定塌下心來正正經經地打上一仗。
倒不是張飛自恃勇力,而是目前這種情況下若不將背后追擊的敵軍打痛,便根本無法拖身。左右兩翼的敵軍雖然威脅極大,但是目前離自己最近對自己的行動干擾最大的卻是身后這支騎兵。
趙云和張飛兩個人合力組織起的這次沖鋒倒也有些威力。兩個人兩匹馬快速向敵軍斥候接近,數百名已經餓得眼睛發(fā)藍的劉軍步兵在夕陽
下向著曹軍發(fā)起決死沖擊,在曹軍如雨的箭矢射擊下,這些說不上是勇敢還是麻木地士兵一群群倒下,直到張趙兩名主將沖入敵軍隊列。
兩個人兩桿馬槊在這個一百人地騎兵斥候大隊當中橫沖直撞,轉眼之間兩人身上便添了若干傷痕,好在兩人作為劉備麾下大將鎧甲的質量都相當不錯,這些傷痕暫時沒有一個是致命地。
這兩個人在短時間內并未給曹軍造成太大的傷亡,但是卻沖亂了曹軍的陣腳,趁著這短短的掩護時間,劉軍那些看似弱得一陣風都能吹跑的步兵沖了上來。
雙方的白刃戰(zhàn)一開始,防護力極差又餓了幾天的劉軍步兵就大批大批地被砍倒,縱使如此,這些已經近乎油盡燈枯的士兵還是源源不斷地沖了上來。
曹軍經驗豐富身經百戰(zhàn)的騎兵們終于發(fā)現劉備的軍隊與之前所見識過的所有其他諸侯的軍隊之間的差別了。袁術的淮南軍號稱沒有隔夜軍糧,臨陣的時候幾乎是一觸即潰,基本上曹軍對淮南軍所有的斬首都是在追擊過程中獲得的。袁紹的河北軍實力雄厚糧餉充足,訓練也遠較淮南軍為好,其中有些軍隊的戰(zhàn)斗力十分頑強,作戰(zhàn)意志也頗為堅定;但是河北軍在得知糧道被斷,糧倉被毀之后便立時士氣低落下來,戰(zhàn)斗力迅速下降,在一些骨干部隊開始撤退后,河北軍幾乎立時全線崩潰。而公孫家的軍隊作風勇猛彪悍,雖然他們基本不懂什么戰(zhàn)略戰(zhàn)術,兵器也相對簡陋,但在裝備精良謀劃得當的曹軍面前依然能夠堅持很長時間,這令曹操都頗為驚訝,征遼東回來后曹操曾經親自在高層會議上主動檢討對敵人的情況了解不夠。
但是劉備的部隊似乎又不一樣,這支部隊人數不多,裝備較差,訓練勉強還可以,但是作戰(zhàn)意志卻十分頑強,面對經驗豐富的精銳曹軍騎兵,這些餓了幾天的人還能發(fā)動這樣的決死沖鋒,這是河北袁紹的軍隊做不到的,更不要提那些窩囊的淮南兵了。
眼見著戰(zhàn)友同袍們一個個倒在曹軍陣中,剩下的劉軍士兵仿佛視而不見,繼續(xù)端著武器向前沖鋒,隨著沖上來的劉軍越來越多,曹軍終于開始出現了一些傷亡。
遠遠地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響,曹軍斥候隊長一陣欣喜——己方的大隊人馬終于跟上來了。
然而很快,他的臉色就變白了,因為他很快就分辨出來了,這陣突如其來的馬蹄聲,是自東面?zhèn)鱽淼摹?
建安十三年九月十九日,奉命追擊劉備的曹軍虎豹營騎兵在漢津渡口以西遇到了關羽率領的數百劉軍騎兵的阻擊,經過了幾場小規(guī)模的百人級戰(zhàn)斗,曹軍的攻擊勢頭終于被遏止在了章山一線。南北迂回分進合擊的徐晃、張郃兩軍在戒備森嚴、陣腳穩(wěn)健的數千劉軍生力軍面前只試探性地發(fā)起了一次進攻,僅僅兩刻光景,上千名徐州老兵迎面潑來的箭雨便讓兩支已經精疲力盡的曹軍騎兵扔下了一百多號人馬。望著對面步兵陣線在夕陽下反射出的一片片耀眼光芒,徐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是對方步兵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的鐵甲在反光。
雖然只走了一個照面,但徐晃立即意識到,面前這支將近七千人的敵軍,遠非當日在長坂坡與自己鏖戰(zhàn)的那支敵軍可以相比,無論是裝備、士氣還是作戰(zhàn)斗經驗,眼前的軍隊均遠勝那支敵軍。僅從氣勢上,徐晃甚至以為這支軍隊的戰(zhàn)力遠遠超過了曹軍中的河北籍部隊,甚至超過了那些在官渡之戰(zhàn)時還是新兵的河南籍部隊,與淮南之戰(zhàn)時的部隊相比甚至也略占勝場,唯一能夠在這支部隊面前不落下風的曹軍恐怕只有那些青州兵了。
徐晃突然開始有點理解曹操對劉備的重視了,這個冒牌的皇叔雖然屢戰(zhàn)屢敗東奔西走,連一個像樣一點兒的立足點都沒有,但是卻在身邊有意識地保留了一支沙場經驗豐富的老兵部隊,無論多么困難地處境下。這位左將軍都沒有拋棄他們,若不是近日親眼得見,打死徐晃也不會相信劉備手中還握有這樣一支生力軍,僅憑這支部隊的戰(zhàn)斗力而言,長坂坡之戰(zhàn)若是他們在場,勝負殊難逆料。在南征前,丞相府方面對劉備的總軍力計算是兩萬人上下。但是卻沒有人料到其中竟然有將近七千名如此質量的士兵,若是劉備真的全軍出動。在南郡和曹純一決勝負的話,絕非一點勝算都沒有。但是劉備竟將這樣一支軍隊刻意地隱藏了起來,直到此刻才亮出底牌,這位左將軍,他心中究竟打著什么樣可怕的主意?
難怪曹丞相一直重視劉備而輕視劉表,這樣地軍隊,在荊州只怕一支都沒有。
在徐晃猶豫的同時。劉備也在猶豫,在抵達了內方縣接掌了軍權之后,他心中便立即開始盤算起能否將這支曹軍追兵一舉殲滅在章山之下。他并不清楚曹軍究竟追來了多少人,在敵情地偵查和遮斷方面騎兵天生就是步兵的克星。但是從這幾日追擊的速度和戰(zhàn)斗的烈度整體判斷,他覺得曹純似乎并沒有將全部主力騎兵用來追擊自己,這純粹是一種戰(zhàn)場直覺,沒有任何情報可以佐證,但劉備還是認為。如果在章山和漢津附近背水列陣的話,再加上撒出去接應張飛的關羽騎兵自背后夾擊,這一仗己方的勝面比較大。
但是他仍然在猶豫,原因有三:
第一,目前劉琮已經投降,理論上漢水以西已經是曹軍地內線。而自己這支僅存的軍事力量此刻實際上是在進行戰(zhàn)略層面上的外線作戰(zhàn)。目前情報系統完全被破壞,而有限的騎兵部隊目前根本無法支撐起如此龐大的情報體系,此刻在漢水西岸每多待一個時辰危險便增加了一分,曹操的主力大軍若是全力開進,此刻應該正在襄陽以北渡過漢水,荊州地方武裝被接收僅僅是個時間問題,在這里拖得越久,對自己越加不利。
第二,關羽的騎兵數量太少,而且是單馬作戰(zhàn)。沒有馬力補充。接應到張飛所部之后馬力便消耗得差不多了,而且為了照應張飛部的步兵。機動能力上受到了更大地限制。因此自己雖然很有把握迎頭擊潰來犯之敵,但是卻并沒有包圍并徹底殲滅這支騎兵的足夠實力,再怎么說,這些騎兵的馬蹄子也要比步兵的兩條腿要快一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曹軍的這支虎豹騎盡管已經是強弩之末,但戰(zhàn)斗力也仍然不可小覷,真地打起來這必然是一場硬仗,己方的傷亡當不在少數。但與當陽之戰(zhàn)不同的是,目前自己手中的這支軍隊都是由作戰(zhàn)經驗豐富的徐州老兵組成,其中甚至還有數百名資深的平原兵,這種士兵每一個都像金子一樣寶貴,這些士兵是劉備未來爭奪天下最關鍵的資本。如果說前些日子的當陽之戰(zhàn)是不得不打的,那是因為當陽一戰(zhàn)讓數千沒上過戰(zhàn)場的菜鳥見了血,對于劉備而言,帶走地這數千殘兵將在未來地日子里經過訓練一步一步變成戰(zhàn)斗力可觀的強兵,當陽一戰(zhàn)表面上看是劉軍戰(zhàn)敗逃走,實際上劉備是撿了大便宜地。但是眼前這一戰(zhàn)就顯得沒有必要了,參戰(zhàn)的全是老兵,每一個折損都是極難補充的,而消滅了眼前的這支虎豹騎,真的能對阻止曹操占領荊州起到什么作用么?
心中猶豫不決的劉備把這三條理由一條一條講述給了他的新任軍師中郎將諸葛亮,請這位新上任的參謀長來幫助他分析利弊。
自從徐庶離隊“北上尋母”,諸葛亮的心中無比松快,他這個新晉幕僚終于得到了劉備這位左將軍的信任。軍師中郎將這個職務雖然并不高,但是卻是一個有機會參與核心軍事機密的職位,在劉備的左將軍府中,這個職務已經是眾幕僚當中最為顯赫的了,這意味著他將以首席軍事幕僚的身份參與接下來的一系列軍事策略的擬定和實施。當然,劉備的信任并不是沒有條件的,單純的忠誠并不能夠鞏固自己在軍中的地位,只有實實在在的能力和見識才能讓自己在這個位子上真正坐穩(wěn)。
“我聽說主公曾經對簡文和等人說過,我軍擺拖目前困境的唯一指望便是讓曹軍占領江陵控制荊州水軍,可有此事?”諸葛亮問道。
“確有此事,文和他們以為不可思議,孔明以為呢?”劉備輕輕梳理著花白的頭發(fā)含笑問道。
諸葛亮沉吟了片刻,淡淡笑道:“若如此,這一仗不打也罷!”
劉備默默地注視著遠方,長長吁了一口氣,問道:“理由呢?”
諸葛亮自信地道:“這一仗打了對我們毫無益處,此時削弱曹軍的騎兵軍力同時也是削弱我軍的軍力,未來不管是協助大公子防衛(wèi)江夏還是反攻南郡,甚至是收取江南四郡,都需要兵。現在把兵消耗掉不能扭轉南郡的戰(zhàn)局,也不能阻擋曹操南下的大勢。若要聯合東邊的話,我軍的軍力越強,才越有說話的本錢,我軍的實力若是被削弱得過分了,只怕東邊先吞了我們的心思都要生出來。未來若要擊敗曹操奪回荊州,沒有手上這支兵是萬萬做不到的。”
劉備苦笑道:“時局已然如此,難道我們真的還有回過頭爭奪荊州的那一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