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10點鐘以后趕各種會議。。。。今天早點更。。。。作者菌這兩天情緒糟糕,求各種花式安慰。。。。
完顏綽的身子越發沉重,心里的警覺與不安也愈加膨脹,手下任用的人員查了又查,宮內外的禁軍換了又換, 完顏速都不得不私下里勸她:“阿雁, 你放心就是,阿爺如今就你一個嫡女, 就灃兒一個嫡親外孫子,我不護著你們還能護著誰?”
完顏綽平靜了兩天,但是第三天, 她又被一件重要的事觸怒, 雖說在朝堂上一言不發,回到宣德殿后殿, 卻登時發了大脾氣, 那臉色之難看,砸東西聲音之響亮, 連殿后養的鳥都不敢鳴叫了,貓貓狗狗的更是看著她都繞道走。
阿菩顫抖著從她手里接過一沓紙條, 瞄了一眼:上頭書寫著字跡工整的詩行,用語古雅,她也不大看得懂,但是詩行最后無一例外注著“大晉遺民王藥”六個字,她還是認得的,想來太后大動肝火,也是為這條子?
“主子……這些字紙……”
完顏綽咬著牙笑著說:“留著,都被人貼了招貼出來了,想必空穴不能來風,我要慢慢問他呢。既然懷著二心,何必掩飾著,他以為到了并州,我就鞭長莫及了?難道耶律延休雖然老實,也就肯不聽我的,改聽他的了不成?快馬的驛使和信鴿都已經出發了,王藥乖乖就縛則已,否則,我這次再不會饒他!”她的肚子突然被里頭的小家伙一踢,狠狠地疼了一下,她卻不是因為這疼痛而瞬間滑下了兩滴淚,又立馬拂拭掉了。
阿菩讀書有限,知道必然是要命的大事,但是連勸都不敢勸,垂首在一邊伺候著。太后賭氣似的要了一大碗的冰湃酥酪,蘸著櫻桃、甜瓜和莓果,一個勁兒地往嘴里送。恰巧小皇帝蕭邑灃前來請安問好。阿菩趕緊小步挪出去,對蕭邑灃使使眼色、努努嘴,示意他別這會兒觸霉頭,先避一避再說。
哪曉得完顏綽這雙眼睛最毒,沒有什么逃得過的,她把吃酥酪的小匙往琉璃碗里一丟,聲音也和銀匙撞到琉璃上一樣又脆又冷:“咦,皇帝來了,為什么不進來?”
阿菩趕緊輕輕拍拍皇帝后背,示意他小心從事。蕭邑灃也是個人精,堆了一臉笑容,上前幾步單膝跪叩:“阿娘在吃東西,我怕打擾了。阿娘今日安好?”他看看母親圓滾滾的肚皮,堆出來的笑容瞬間化作童真的燦爛:“小弟弟今日乖不乖?”
完顏綽摸了摸肚子,看看養子可愛的模樣,心里略略舒坦了些,點點頭說:“不算太乖,不過看你懂事,阿娘心里還是高興的。”招招手叫他一道來吃酥酪和水果。
蕭邑灃起身上前,坐在完顏綽腳下的羊毛氍毹毯上,開開心心吃了一會兒,完顏綽例行地問了功課,又問了騎射,還就今日朝堂上的一些事務問了問他的想法。蕭邑灃小心翼翼回答了,仔細覷著母親臉上的神色,未見不怡,才放下心來,隨口道:“今日御史臺送給阿娘的奏折里夾著什么?阿娘為何一見就不高興了?”
他又像個小大人似的說:“若是御史臺那幫漢人又說什么不好聽的惹阿娘生氣,朕就下旨處置他們!”
完顏綽笑了一笑:“他們沒有氣我,是他們彈劾的那個人氣到我了。”她想起了什么,取來一張條子,撕掉下面的落款遞給蕭邑灃:“你見天兒也在讀書,聽說閑暇時也會讀些漢人的詩詞歌賦,你來解一解,這首詩是什么意思?”
蕭邑灃才經過一番考評,才放松下來,又來一場,他絲毫不敢怠慢,放下銀匙,擦擦手,接過完顏綽遞過來的那張白紙。
紙是最普通的竹紙,略略泛些黃色,上面寫著一首詩:
“遙夜沉沉滿幕霜,
有時歸夢到家鄉。
人生一死渾閑事,
桑梓君恩不敢忘!”
蕭邑灃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看了看完顏綽,終于說:“這是思鄉的南人寫的吧?”
“對。”完顏綽干巴巴說,“還有呢?”
蕭邑灃盯著詩,又眨巴眨巴眼睛:“懷念故土,還懷念故國君主……”
“對!”完顏綽心里的火氣隨著酸楚一起騰上來,一把奪過這張條子撕得粉碎扔到一邊,“還說什么‘人生一死渾閑事’,果然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仗著我好說話,真以為這點子歪心沒人知道?!”
蕭邑灃見完顏綽發火了,小心地瞧她臉色,見她呼吸起伏,又是咬牙,又是冷笑,但是眼睛里朦朦朧朧一層霧光,硬是瞪得圓圓的,不讓那霧光凝結成水汽或珠淚落下來。他終于說:“這詩寫得差極了!不知是誰做的?”
“這你不用管。”完顏綽對外頭道,“陛下今日臨軒辛苦了,早點去休息吧。”把他趕了出去。
這詩哪兒來的,她自然心里明鏡兒似的。幾乎是一夜之間,上京漢城滿是這樣的招帖,書寫著的全是這樣的詩。這段日子漢人被壓迫得較往常厲害,本來就有些不滿,突然見到這樣一首詩,雖然不敢明著說什么,但暗地里紛紛在傳,又知道些夏國中樞官場的人,更是嘵嘵地說:這作者王藥,怎地和南院夷離堇王藥一個名兒啊?又說天下重名雖多,但同樣重這樣一個怪名的只怕少見!
很快,并州那里的信兒也到了,耶律延休確定,這詩是從并州先出去的,不知哪里的消息,說這是王藥與一些漢人朋友或同僚喝酒喝醉了,彼此聯句寫詩,他寫到興奮時留下的墨跡。而且,耶律延休肯定地說,他見著了詩的原稿,那一筆奔放的行草,確實是王藥素來的字跡,不會認錯。
原稿夾在信箋里,完顏綽更不會認錯。他的字兒和他的人一樣,清雋挺拔,行草筆意連綿,更帶著放蕩不羈的韻味,下首簽的名字她見過無數遍:“大晉遺民王藥”,王藥兩個字別人學都學不來的,但此刻真是見了就鼻酸。
她咬牙切齒地在發給耶律延休的手諭里寫:“安頓好并州事務,處置掉剩余的招帖,立刻快馬快車,將王藥送回上京,若有分毫不從或拖延,鞭責綁縛一概許可。余外,一句話都不要對他說,等我處置便是。”
上京與并州雖隔著山川河流,但要肯快馬加鞭,也不過幾日工夫就能到了。
完顏綽經幾日思考,心思比先時平靜得多了,便覺得王藥寫這首詩時酩酊大醉,或許只是一時的情緒難以自制,又或許別人挑撥了什么話,他恃才傲物,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不管怎么樣,他的一顆心始終不完全是她的,他醉中所寫的,也是心底里藏著的真話,他畢竟還是想念著家鄉,說不定懷抱著協助故國的心思,也說不定還思忖著哪天要奔逃回家,娶妻生子過小日子呢。
她就快要生了,每晚上睡不香,每天吃不好,不動彈而自然疲累,那么辛苦,心思變得格外敏感而多疑,又格外容易情緒化,頓時被自己的聯想激起了滿心的傷慟,簡直像一個棄婦。
她反復無常的情緒、忽左忽右的想法,正健步走向宣德殿的王藥并不知曉,上京如今像他的第二個家鄉,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他面帶微笑,猶自對押解他的耶律延休開玩笑:“心急火燎把我召回來,看你一臉的‘知道’,大概原因是獨獨瞞著我的吧?”
耶律延休哼了一聲,冷笑著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不過我知道,今日如果太后叫我抽你,我一定不遺余力。”
王藥收了笑容,眉棱骨一挑,若有所思地掀簾子進了太后召見他們的那間閣子。完顏綽沒有穿朝服,寬大的金紅色裙擺遮著隆起的肚子,皮膚還是那么好,五官還是那么美,但眉梢眼角帶著些凌厲和煞氣,嘴角下撇著,見到王藥也不過多注視了一眼,旋即對耶律延休道:“延休,一路辛苦了。”
耶律延休還在那兒謙虛,王藥已然抱怨道:“太后估計是有急事?否則,也不至于如此心急火燎地召我們回來。并州至此這么遠,塞馬車里疾馳狂奔回來,真是腰酸腿麻屁股疼。”
完顏綽簡直氣得想笑,這下直接緊盯著王藥說:“喲,這點疼還算疼啊?您如今嬌養的皮肉薄嫩,想當英雄卻萬一禁不起拷打,可如何是好呢?”
王藥成功地贏得了她的注目,微微一挑嘴角,然后仿佛才關注到四周,只見健壯如牛的十數個武士,各個持著鞭、杖、荊、竹,氣勢洶洶地立在旁邊,仿佛等太后一聲令下,立刻就要撲過來收拾他了。
他吃了一嚇似的,但又似乎有點忍俊不禁,擺擺手說:“太后饒恕則個!臣尚不知哪里觸怒太后了?要施加鞭捶?”
完顏綽笑不出來,冷著臉看他唱戲一樣做派,終于把一張寫著字的淺藍色素箋拍在案幾上,道:“你不要盤馬彎弓的,有什么直接說吧。我念以往的情分,不太過為難你就是。”這話出口,她心里一酸,竟不知怎么有點不舍,咬了咬牙想:聽他怎么說,如果肯實心道歉,肯回到自己身邊,狠狠打一頓,瘸他一條腿,以后在上京宮里養他一輩子,囚他一輩子也就是了。
王藥看著那張素箋,終于換了肅容:“是我的詩傳到上京來了?”
“真的是你寫的詩?”
“當然是真的——這箋紙是我特為從并州最老的一間書肆揀選的,金陵特制的碧云箋,不會認錯。”王藥很認真地回答,“那么詩是哪一首呢?”
完顏綽覺得不可思議:“哦呵,還有幾首?”
“嗯。”王藥點點頭,“你這兒的是哪一首?”
“遙夜沉沉滿幕霜,
有時歸夢到家鄉。
人生一死渾閑事,
桑梓君恩不敢忘!”
完顏綽把詩念了一遍,又是氣得心頭發顫,死死地盯著他的神色。而王藥瞇著眼睛認真聽完,終于目光凜冽,而神色冷靜,點點頭說:“請太后發旨,速至并州捉拿州丞黃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