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藥累了一夜,但心裡是無邊的亢奮,以至於頂著老大的黑眼圈,從晨起到中午, 在部裡閱讀文牘, 繕寫文書,一點都沒有倦意。和他同僚的幾個在背後看了他半天, 終於在午飯時笑道:“王兄,新婚大喜,還當注意身子骨。”
王藥眨巴眨巴眼睛, 呆呆地望著幾個同僚, 呆呆地說:“你們說什麼?”
大家會心對視,笑而不語, 只是拍拍王藥的肩膀。午後, 這些閒散的地方並無什麼大事,找著藉口三三兩兩都回去了。唯有王藥還捨不得走, 一個人對比著幾份邊關的奏報靜靜凝思。不知什麼時候,他一擡頭, 突然看見趙王負手而立,在他面前饒有興味地盯著他的臉瞧,嚇得手一顫,差點把桌上的茶盞打翻了。
趙王笑道:“瞧你,如此專心,可是有所收穫?”
王藥起身,大剌剌笑道:“原來是殿下——哦不,是中政兄!”
趙王會意地笑著,打量打量王藥手中的文書,又翻看一旁高高的案牘,低聲道:“燕山以北,已經在下雪了!”
而汴京,還是秋高氣爽。王藥點點頭:“過了燕山,氣候就多變了,古人還說‘燕山雪花大如席’,我原以爲誇張得過了,後來卻發現,雪大的時候,比不上褥席,還是比得上坐席的。”他起身親自到門口張了張,回身關了門,對趙王也低聲地說:“吳王的舅舅任將軍,長於水戰而弱於馬戰,在燕山把守,實在是失策。”
趙王遙遙地指了指窗外,不屑地低聲道:“有什麼辦法,劉太后看重他,總想著內裡那層姻親的關係,想爲吳王多爭點。”
劉太后的嫡親侄女兒,是吳王的正妃,趙王提及時就是臉色不大好看。但他是個深沉人,默默地瞥瞥王藥,嘆了口氣。王藥便把聲音壓得更低:“汴京雖是個好地方——西索溫洛,東鎮齊魯,背依燕趙,面控江淮,但是若燕山失守,汴京雖隔著黃河,到底一馬平川。”
趙王微微一笑:“若是任將軍守不住燕山,八十萬禁軍再給他這樣的飯桶帶領的話,天下就要易姓了。”他斜乜過來,眼角眉梢都是沒有說出來的話意。
王藥心裡明白得很,低頭說:“在幷州布兵,只防不攻,夏國想要突破復仇,自然從幽燕動兵——燕山北面的耶律延休,是打仗的一把好手。稍扼永濟渠的漕運,燕郡就要吃緊。”
趙王投來讚許的目光,點點頭,不再說話,負著手悠悠地離去。
王藥收了方纔扮出來的一絲絲諂容,心底裡冷笑了一聲:賣國求榮,先是從這些想要權力想到不擇手段的人開始。他又細細回顧昨晚和完顏綽所說的:若是東邊燕山戰事順利,要請耶律延休不輕開殺戒,不屠城,不殺降,不擾民。
他默默然嘆了一口氣:他終歸只是個小人物,蚍蜉一樣微小,當命運的潮流朝這一方流過去,他首要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趙王的背影仍然在部院的甬道里,王藥又瞇了瞇眼睛:不過,他這把劍尚在匣中,等機會來臨,也未必不能撼動、拔除一棵參天大樹!
夕陽西下的時候,王藥才慵慵懶懶回到自己家。先是去看望臥病在牀的母親,一進門,他的笑容就凝在臉上,可還是不得不又重新拉開僵硬的嘴角,做出一個放鬆的微笑,上前給斜倚著迎枕的母親請安問好:“娘,今日身子骨是不是好些了?瞧您今兒氣色格外好呢!”
母親身邊,捧著藥碗坐著的戚蕓菡臉上的笑容也僵硬了片刻,迴轉臉時,大約也是如他一般扯出一抹微笑:“娘,四郎看您來了!他昨兒在部裡忙,沒能過來瞧您,我說今日要補來的吧?”她若有若無地一眼瞥過來,眸子裡沉沉的都是話,但是一句都沒說出來。
王藥最搪得住這樣的尷尬,沒事人一樣對母親解釋道:“可不是。新近也有幾個同僚關係不錯,有時候晚上一起喝點酒聊聊天,我也順帶知道些如今天下的局勢。”
母親見到自己的小兒子,滿心忍不住的歡喜,這日氣色格外紅潤,說話雖然仍不清晰,但似乎格外健談,撇著還好的半邊身子,努力把王藥的手往戚蕓菡的方向拉:“藥兒,你們夫妻和睦,我也就放心了。早些生個大胖小子,也讓娘樂呵樂呵,什麼時候老天爺要收我,我也沒有遺憾了!”
王藥和戚蕓菡幾乎同時說:“娘!您在說什麼!”
然後兩個人都像碰了火燙的東西一樣,同時閉住了嘴。
母親笑了起來,一臉慈和,臉上的紅暈也越來越暈開了。王藥漸漸心裡生出一些捉摸不定的恐慌,強笑著隨著母親說笑,卻覺得她今日興奮得實在不正常。
剛打頭更,母親就催起來:“你們白日裡辛苦,晚上老陪著我做什麼?橫豎我這裡又不是沒人。趕緊的,回房早早休息去!”硬把新婚的小夫妻趕回了自己的房間。可是她卻不能知道,戚蕓菡的嬌羞,王藥的順從,在出了房門之後,立刻像冰塊一樣凍住了,兩個人默然無聲地回到房間,各自要水洗漱,丫鬟都退下去後,王藥看了看正寢的梢間,說:“我還睡梢間去。”
戚蕓菡冷冷地坐在茶桌前,冷冷地說:“我幫你圓了謊,但你還打算瞞我到幾時?”
王藥詫異地回頭,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毫不客氣地說:“蕓娘,我該給你的已經給你了。我的事,你不要管。”
“做丈夫的一夜不歸,我也不該管?”語氣裡分明帶著哭腔。
王藥沉默了一會兒:“蕓娘,我說過,我會對不起你。”回身往梢間去。
“四郎,你故意爲難我的是不是?”
王藥頓住步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頭說:“蕓娘,是你以前一直在爲難我。我有自己所愛的人,無力多愛一個,無力對你盡到做丈夫的職責。我是對不起你,可是,我也沒辦法。”
“孃的話,你也聽見了。”戚蕓菡說,“你在外面有其他人,或者將來要納妾養姨娘,又或者喜歡眠花宿柳,我都不管。可是難道你也不想要個嫡子?”她的臉驀然紅了起來,不過這次顯得很是堅決,目光抖落了兩下,還是極力地擡起來,直視著王藥的眼睛。
王藥被她纏得心生怒氣,想說重話氣她一下,又怕自己昨夜不歸的事真被鬧大了,跟父兄很難交代,更怕萬一被人查出完顏綽來,那可是天大的危機——他昨兒也責怪了那小母狼:膽子大得沒邊兒,以爲這中原也跟草原似的任她瞎跑麼?
但是現實擺在這兒,做妻子的言語堅定,要丈夫“給她交代”。王藥深呼吸了幾口,突然弛然一笑,把他久違了的紈絝做派拿出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背靠著椅背,翹起一條腿,閒閒道:“好,你想給我生嫡子,你來教教我,怎麼辦才生得出來?”
果然戚蕓菡瞬間就給他問懵了,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道:“她們說,總要……總要有敦倫的事……”話未說完,臉已經燒起來,耳朵根子都紅得和瑪瑙珠子似的。
“嗯,敦倫的事。”王藥點點頭,“聖人也是這樣教化的。如此,你過來伺候我寬衣。”
戚蕓菡好一會兒才挪過來,帶著一張紅彤彤的臉頰,伸手去解王藥領口的衣帶。男人身上的獨特氣味隨著領口的鬆開而噴薄出來,她的手一直在顫抖,簡單的動作半日都沒有做好。反倒是王藥自己灑脫地把外頭衣裳一脫,又指了指中單的帶子:“這裡。”
他預想她會折倒在他的汗巾或褻衣上,結果她連中單都沒有敢脫,僅僅是觸碰到王藥結實的胸肌上,就是抖得不能再繼續,最後以手捂臉,帶著哭音說:“我伺候你其他的都行……你的衣裳,難道自家不會脫麼?”
王藥簡直好笑,自己三下五除二把中單也給解開了,露出了一截白皙而堅韌的胸脯,挑釁地說:“好,我自家脫。你也自家脫,脫光,行麼?”
戚蕓菡又是瞠目,不敢看他,也不好意思自己解衣——雖然她身上層層疊疊穿了好多層衣服,勉強脫掉外衫,就繼續不下去了,半晌仍是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僵持了很久,王藥道:“我困死了,我要去睡了。”
戚蕓菡忍不住捂著臉抑著哭聲,小聲控訴著他:“你就是故意作弄我!”
王藥白天亢奮,到晚上這會兒是真的累壞了,嘆口氣說:“我怎麼故意作弄你了?說行敦倫之事,你連衣衫都不肯解。你以爲,這樣的事可以隔空打牛麼?穿得嚴嚴實實,褲腰帶都不解開,兒子就自己蹦出來了?你心中鎖不開,誰能開解你?!”說罷,噔噔噔進了梢間,把槅扇一拉,簾子一放,接著透過簾子,看見裡頭燈燭熄滅了,帳鉤碰到牀柱的聲音“噹啷噹啷”響。
戚蕓菡呆坐在茶案前,手猶握著自己的衣襟領口,生恐被侵犯了一般,半日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王藥所睡的梢間傳出了他疲勞之後纔有的輕輕的鼾聲,她的淚水才滾珠一般落下來。
他身上的香味清芬淡雅,但分明是別的女人的!戚蕓菡一肚子苦水竟然無處可倒,倒出來也無人會憫,她只能自怨自艾,伏在案桌上咬著手絹痛哭了一場——連聲音都不敢叫外頭的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