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風風火火地跑進屋內,對著桌邊的一名中年女子興奮道:“三娘,外邊來了一名公子,說要海棠醉呢。”
“看上去有錢不?”叫三娘的女子問道。
“有錢!”青衣女子點點頭,“我仔細看了看他身上衣料上的繡工和花紋,肯定是個有錢的。”
“嗯。”三娘滿意道,從近旁取出一只酒壇子來,“你拿這個過去,就說是海棠醉,收他……唔……一百兩銀子吧!”
青衣女子接過酒壇,又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她在云兮面前站定,將酒壇遞過去,道:“公子,你要的海棠醉!”
云兮取了酒盞過來自己倒上一杯,湊近嘴邊淺嘗了下,抬起頭道:“這似乎不是海棠醉?”
秦青詫異道:“公子以前飲過海棠醉?”
云兮淡淡地笑:“也許飲過,但我不記得了。”他放下酒杯,“總覺得不是這個味道。”
青衣女子將一攤:“酒已經開了,哪怕只是聞上一聞,也是要給一壇的錢的。”
云兮掏出沉甸甸的錢袋在青衣女子面前一晃:“多少銀子?”
女子伸出一根手指頭,試探道:“一百兩。”
云兮從錢袋里取出銀子放在女子手中:“這里有一百兩,麻煩姑娘拿出海棠醉來。”
青衣女子兩眼放光地望著手中銀子,嘴里喃喃道:“海棠醉很貴,一杯一枚金葉子。”
“好。”云兮溫潤答道,“我要一壇。”
青衣女子瞠目結舌,旋風般又跑進屋內,對著三娘結巴道:“門……門外那個有錢的公子說要買一壇海棠醉,不是假的那壇,是真的一壇。”
三娘站起身來朝外張望了下:“就是那個白衣服的?長得真帥!”三娘回頭看向青衣女子,發現她正朝外搬著酒壇,她連忙上前阻道:“不行,今年釀的海棠醉是要留給我在女兒節里招呼客人用的,你賣給他了我怎么辦?”
青衣女子吭哧吭哧只顧埋頭搬著酒,道:“不妨事,我把去年埋在地里的一壇取出來給你。”
三娘變了臉色:“你不是說你一年就釀一壇的么,敢情你是在騙老娘,你這個死丫頭,就會跟老娘我耍心眼!”
青衣女子將真正的海棠醉擺在云兮面前,剛一揭開封口,就散出濃郁的醇香來。云兮取了一盅放在嘴邊輕嘗一下,熟悉的味道剎那充盈在唇齒之間。
“這酒真是極品!”云兮從袋里取出十幾枚金葉子遞給秦青,“夠不夠?不夠還有。”
青衣女子一邊激動地接過錢物,一邊客氣道:“公子真是大方,值得交個朋友,不知公子怎么稱呼?”
云兮謙道:“在下云兮,不知姑娘芳名?”
“云兮?”青衣女子打量了他一番,“名字倒是挺好聽,不過不大好記,看你穿一身白,就叫你小白好了。我叫秦青,你也可以叫我青兒。”
看著面前青衣女子明朗的笑容,云兮心底深處似被觸動,有些久違的東西正在悄悄蔓延,他禁不住想要抓住,想要細細分辨。
云兮離開后,三娘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對著在樹下挖酒壇子的秦青道:“話說你是因為他有錢還是他帥才主動結交的?”
“當然是有錢。”秦青不假思索道,“這樣我的海棠醉可以賣的更快些。”
三娘嘆道:“難怪你現在還單身一人。你一次性把酒賣給人家了,人家下次來就得等到明年,說不定明年就帶著老婆孩子過來了。”
秦青莫名道:“他帶著老婆孩子過來跟我有什么關系?”
三娘撫額而嘆:“姑娘哎,你就不為自己的終身大事考慮考慮么?算了,女兒節你來我的紅葉舞坊,我約上一位家世好的公子和你相相。”
秦青苦著臉地一直追著三娘追到花海之外:“三娘,求你,我可不想再相親了。”
三娘理也不理她,邊走邊說:“你若是那日不來,咱們就絕交!”
女兒節,城里的紅葉舞坊張燈結彩,有伴的,沒伴的姑娘都喜歡上這兒來聽個曲看個舞。三娘在舞坊安靜的一角辟上幾個單間,在舞坊里互相看對眼的姑娘小伙兒可以到這里單獨約會,互訴衷腸。
三娘給秦青留了個單間,單間里正坐著她悉心為秦青挑選的顧姓公子。
顧姓公子一派羞赧的態度,他為秦青斟上了一杯茶水,試探道:“秦姑娘嘗嘗?這是我家里剛得來的新茶。”
秦青笑瞇瞇地把酒水單子往前推了推:“公子要不要來杯海棠醉?今日雖然加價了,但我可以跟三娘說說,就算你一片金葉子如何?”
顧姓公子一臉尷尬:“我……我從不飲酒。”
三娘看著垂頭喪氣的顧姓公子一個人從房中出來后,便知道今日的相親照例讓秦青給搞砸了。果然,秦青拍了拍裝著枚金葉子的荷包對三娘道:“以后不要給我找這種不喝酒的,不喝酒怎么賣酒給他?今日可算是費了我好大勁兒才從他那里弄到枚金葉子,還給你省下一杯酒,你是不是該謝我?”
三娘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一下她:“我是讓你來相親的,不是讓你來賣酒的!哎你還敢躲……你給我回來!”
秦青好不容易撇開三娘,找了一張長條桌坐下打算喝口酒歇一歇。剛剛坐定,酒才倒了半盞,便聽見同張桌上有女子輕笑道:“秦姑娘怎么坐這張桌來了?這張桌上的可都是有主的。”
秦青抬眼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方才沒有注意,與自己同張桌的都是一對對的男女,自己一個人杵在這里確實突兀了些。她訕訕站起身來正準備離開,又一名女子道:“方才三娘不是給你找了個單間么?怎么,那名公子也被你嚇走了?秦姑娘,你還真是……唉……你說你每年都沒有個伴可怎么辦呢?”
秦青心知她在故意擠兌自己,也不打算跟她多話,只是悶著頭打算離開,誰知剛剛站起一半,便被人重新摁回到了座位,有個聲音在頭頂響起:“這么會兒就跑到這里來了?也不等我。”
秦青詫異地回頭,站在身后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身白衣的云兮。云兮帶著溫潤笑容坐在了秦青的身側,向著一桌震驚的男女又道了句:“我給這一桌每個人都點了杯海棠醉,賬算我的。”
秦青一口酒噴出來,趴在桌上咳個不停,云兮一邊給她順氣一邊道:“怎么這么不小心,總是讓我擔心。”
滿桌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方才的一名女子湊到秦青耳邊道:“秦姑娘,我很佩服你,原來你才是真人不露相,想不到你的正主是這樣又帥又多金又溫柔的男子,和他一比,我們的那幾個簡直上不了臺面。”
秦青的嘴角抽了抽,勉強回了個笑。云兮攙著她的手道:“不如我帶你出去走走?今晚湖邊有煙花,我提前訂了個視野好的位子。”說完這番話后,云兮得體地和在座各位打了招呼,便將秦青拉出了紅葉舞坊。
出得大門,秦青掙脫了云兮的手,道:“多謝公子剛才解圍,下次來東山買酒我給你打折。”
云兮拉住她:“你以為我僅僅是為了給你解圍?”他望了望天,“我是特地來找你的,聽老板娘說你去相親了,我還以為今晚約不出你了。”
“啊?”秦青驚得下巴差點掉了,“你要約我?”
“嗯!”云兮鄭重地點頭,“湖邊看煙花的位子我早已訂好,訂金很貴的,你不會想讓我浪費吧?”
“即便看了煙花,以后我的酒也不能免費喝……”秦青充滿警惕地望著他。
云兮笑起來,上前再次拉住她的手:“行,你說多少錢賣我就多少錢賣我。”
湖邊的精致小舟上已擺好了飯菜,秦青舉著路上買的小面人興致勃勃地走上船來。剛一踏進船內,便和一只旋龜對上了眼。
與旁人會被駭一跳不一樣,秦青居然蹲下來繞有興趣地望著它,道:“小白,這是你的寵物么?它長得好可愛!”
旋龜落離眼巴巴地看了她片刻,突然爬上前去扒住了她的裙角,同時落下大滴的淚來,且這一哭哭得不可開交,怎么都停不下來。
秦青詫異道:“為什么它一看見我就傷心成這樣?我嚇到它了?”
云兮走過來,道:“可能它覺得第一次有個漂亮姑娘說它可愛,它很感動。”
秦青懵懂地點點頭,正想要再說什么,湖面上空突然一片亮堂,第一支煙花開始在夜空綻放,美輪美奐。
趁著秦青興奮地跑去船頭,云兮急忙將旋龜撈起:“怎么樣?我與你說過我總覺得記憶中丟失了一個影子,可是她?你方才看了她是不是有印象,她是不是曾經與我有交集?”
落離泣不成聲,只是不斷地點頭:“嗚……青兒居然還活著,雖然是個凡人……嗚……但不管怎樣,她還活著……嗚嗚嗚……”
百感交集的心緒在這樣的夜里蔓延,頭頂上的煙花在濃墨的天幕上瑰麗,不知什么人在湖心吹起了一支清笛,紅塵輾轉,流年幾回,云兮望著前方的青衣女子,生出塵埃落定的欣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