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夢盡
輕舟一路南下,不出幾天便到了廬州,在此未做停留便折而向東,去往揚州,不出數日便已到達。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在我記得的爲數不多的古詩詞中,關於揚州的詩我便只記得那麼一句,記得曾有那麼一道題,出的便是談談對這句詩的理解。 我當時想破腦袋,抓破頭皮也理解不了這些古代文人那種借物言志,借景抒情,借題發揮等‘借’的表現手法,於是大筆一揮在試卷上寫道‘此詩描寫了古代揚州青樓產業蓬勃發展的盛況’。語文老師看到後,二話不說,將我叫到辦公室劈頭蓋腦就是一頓臭罵,都是諸如你不瞭解古人思想古人生活不要亂寫一類的。接踵而來的還有這位更年期婦女特有的那種叨鱉叨鱉的思想教育。
此事想來實在令人慪氣。時至今日,在看了古代揚州原貌後,我更覺憋氣,尼瑪,老子當年寫的纔是正確答案好伐。這揚州的青樓產業發展得真是有夠繁榮昌盛的。就我和黃藥師落腳的客棧附近,就有幾家。
“倚欄風細細,翠樓□□招”旁邊一桌坐了個書生,年紀不小,衣衫有些破爛,正搖頭晃腦地吟著詩,眼睛色迷迷看著窗外。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對面樓上還真有幾個女人倚在欄桿邊朝樓下行人招手。
我拉拉黃藥師的袖子,又指了指對面說道:“還挺應景的” 黃藥師臉上戴著那副死人面具,木無表情地笑了一聲接到:“小丑堂中坐,胡言徒增笑”。
他說話的聲音不算小,但那書生好似並未聽見,仍然兩眼桃心地看著外面。我看著那書生快要流口水的樣子,覺得這黃藥師接得倒是貼切極了。
我往對面小樓又看了一眼,也怪不得那書生如此醜態畢現。對面樓上的女人說不上多漂亮,但膚色白皙,烏髮挽髻,眼珠輕輕一轉,是風塵中女子特有的風情。來客店中投宿打尖的大多是外地人,沒見過這等江南特有的旖旎之景。大多數男人也如那書生一樣出盡醜態。看著這情景,忽然很想知道 ,面具後,黃藥師的臉是何種表情?
算來今天已是最後一天與他在一起,怎麼說他也是黃蓉的爹,射鵰中的重量級人物。難得認識一場,多想要個簽名照來著。這時代又沒有相機,想拍張照片留念都不行。只能多看幾遍,好好將他的樣子記在心中。只是他老戴著這破面具,讓我都無法好好看看他真正的臉。
想到此處,心中難免有些遺憾。鬱悶之下,我轉頭想叫小二來添些茶水,卻看見那書生從隨身攜帶的革囊中取出筆墨卷軸,鋪在桌上,不一會兒就見上面畫了個女人,雖然不像素描畫那樣立體形象,但樓頭女子那粉面紅脣的風致已有三分神髓。
我偏頭看了許久,心想,何不讓他給黃藥師畫一幅肖像,中國畫寫意描神,卻不要求寫實形象。即使戴著面具,也能憑著一支丹青妙筆畫出一個人的神韻,讓人一看便知。心動不如行動,我走過去,跟那書生說明用意,塞了幾塊碎銀給他,窮困書生見有銀錢可拿自然高興得直點頭,指了指黃藥師,讓他認清模特後,我便歡快地跳著回自己那桌去了。
屁股剛落坐,便聽黃藥師問道:“野猴兒竄那小丑處去作甚?”說著眼睛瞥了那書生一眼。
“我看他畫得好,讓他給你畫張像唄”說著朝那邊揚了揚下巴,看了過去。
那書生正斂著衣袖在桌上走筆揮墨,神情倒是極認真,只是那衣服實在有點破,那落魄樣兒根本就是‘捉襟見肘’這個成語的代言人。我在心裡暗暗打主意,如果他畫得夠好,待會兒再多給他些銀子。在這個時代,生活確實不易。
“哼,他也配?”黃藥師冷笑一聲說道。
相處這麼久,我算是有些瞭解黃藥師的脾氣了。他不是看不起那書生,他只是看不起所有人而已。這天地間配給他畫畫像的,據我估計只有黃蓉和她老孃兩人而已。
我朝他翻了老大一個白眼,說道:“放心吧,他技術再差你不是還戴著面具嗎,畫得再醜也醜不過那面具不是?”
話剛說完,那書生便拿著畫向我們這桌走過來。
“在下筆拙,難以描繪兄臺風姿一二,還請姑娘見諒”那書生說著,將畫卷捧在手裡遞給我。
我展開一看,畫上描繪的是黃藥師的半側面,雖然面目不是很清晰但那閒坐桌旁,端茶而飲的樣子很有一番衆人皆醉我獨醒的味道,將黃藥師的神韻描摹得十分到位。這書生實在是太太太謙虛了。
從懷裡掏出全部的碎銀子,全塞到落魄書生手裡。抓著他的手說道:“謝謝,謝謝,乃實在是爲人民服務的優秀藝術家啊”。那書生被我嚇得急忙抽手,戰戰兢兢地紅著臉說道:“姑娘過獎,姑娘告辭”說完腳底抹油,飛快地跑了。
“哎,你跑什麼啊”我話沒說完,那書生已經跑出老遠。本還想跟他商量下,等哪天給我畫套國畫寫真呢,娛樂行業,宣傳是很重要的。
黃藥師拿著畫軸看了會兒,問道:“這小子叫李嵩?”
“嗯?”聽了他的話,我湊過頭去,只見那畫軸下方的紅印蓋這兩個篆體,仔細看了半響,發現,還是看不懂。
“估計是吧,管他叫什麼,畫得好就行了唄”我一面說著一面從黃藥師手裡拿過畫軸捲起,收進懷裡。待做完這一系列動作,轉頭見他那張僵硬的臉上,一雙眼睛疑惑不解地看著我,單手伸出,掌心展開,似在等我拿什麼給他。
我更加疑惑不解地看著他,這是我花錢買的畫好吧?我自然是自己收著,幹嘛要給你?
過了會兒,黃藥師收回手,說道:“明兒我要去取那玉簫,你自己去玩吧”他口氣平常,跟說‘你飯吃了沒’一樣平常。我卻總覺得他說得有些意有所指。
隨便扒了幾口飯,我跟他說了聲便先回房休息了。說是休息,其實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心裡想著事情,總也難也入眠。
黃藥師是個難得的古人,他的腦袋裡沒有古代人那些羅裡吧嗦的,這不準那不準的世俗禮節。有時候他甚至就像個現代人一樣,可以理解我那些在古人看來那些有違常理,甚至於大逆不道的想法和行爲。他不像其他人那樣顧及什麼名聲,自持什麼身份,說的做的都是隨心而爲。在南宋這種時代,有這種朋友真的很難得。而且他武功高強,‘收入’穩定,跟著他混永遠不用當心溫飽問題。只可惜,再好,他也是個書上寫出來的人,就跟梅超風一樣,命運早已被註定在那字裡行間的敘述裡。他總會遇到黃蓉她媽,再遇到老頑童,得到《九陰真經》,然後經歷喪妻,逐徒等等一系列的事情。他的隨性灑脫,恃才傲物,怪誕不羈,不論種種都帶著三分虛幻。
我沒有改變射鵰劇情的偉大志向,只想在梅超風的戲份展開前,找份工作,自立更生,養活自己。 如果運氣好一點,說不定還能遇到合適的時機,穿越回現代社會去。 如果真能這樣那該多好!
輾轉反側間,想了太多的事情,一會兒想著明天的‘面試’,一會兒想著穿越回現代的方法,一會想著等賺了錢去哪兒玩,一會兒又想,如果我就這樣走了,沒有梅超風偷經書這一節,射鵰的劇情會怎麼發展。心裡亂七八糟地想著,怎麼也睡不著。
直到接近天亮時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待到醒來時已經是餉午過去,陽光偏斜的時候了。打水梳頭洗臉,換了身得體齊整的新衣,又找來了胭脂水粉,看了半響將胭脂扔到一邊,決定只塗粉。那胭脂看上去實在是太太太血腥了。好不容易收拾妥當,到銅鏡前找了照,還衣冠整潔,妝容得當。雖然不知道古代職業女性裝是什麼樣子,但按這個套路來總不會錯的。
醉香樓是揚州最大的青樓之一。翠禧是裡面的頭牌姑娘,能歌善舞,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在醉香樓裡做的是賣藝不賣身的生意,因著能賺錢,老鴇兒也由著她。在頭腦中梳理著打聽來的消息。我將這個幾乎及得上半個黃藥師的翠禧暫時定爲我職業生涯的終極目標,而後向著醉香樓大步邁進。
等到了醉香樓我一時也不知這醉香樓的業主是誰,該去找誰面試?只得向門口的小廝打聽。誰知那小廝白眼一翻,扭過頭去,像是沒有聽見一樣。我只得又問了一遍。
“這位小哥,請問這醉香樓的業主是誰?”
那小廝偏頭斜了我一眼,拖著聲音說道:“你什麼人吶,打聽這幹什麼”靠,不過是個門迎而已,有什麼好拽的。我心裡雖然不忿,卻仍以淒涼可憐的語氣說道:“小女子舉目無親,想到此間尋份工作餬口”。他聽完這話後,臉上現出一副瞭然的表情,爽快地說道:“跟我來,我帶你去見王大娘”。
門迎小廝上了一幢小樓,他走在前面帶路,邊走邊回頭對我說道:“王大娘是樓裡掌管姑娘們的日常事物的,你去見她就行了”。我點點頭應和著。這王大娘還不是業主,就一人力資源部經理,也這麼大架子,看來醉香樓娛樂公司規模還是挺大的嘛。也不知這醉香樓還有沒有其他部門,我可得爭取競聘到市場策劃部去。心裡打算著,我跟著小廝走過無數飄出脂粉香的房間後,腳步停在了一扇描金雕花的大門前。小廝上前敲門,裡面一個慵懶的聲音應道“進來吧”
推門進去,一個身著紅錦花緞的中年女人坐在一張八仙桌旁,用鳳仙花汁染著指甲,想必這就是小廝說的王大娘了。王大娘看也不看我一眼,將臉轉向小廝問道:“什麼是啊,小六,姑娘們還沒起呢就來煩我”。她一開口說話,臉上的粉便簌簌地往下落,也不知是抹了多厚的一層。
小六看著王大娘,狗腿地笑著說道“這姑娘想來咱們醉香路掛牌,我給你帶來了,你老”話沒手完便被王大娘抓起桌上的鳳仙花汁罐砸了過去。罵道:“作死啊你,都跟你說了姑娘們還沒起,你嚷嚷那麼大聲幹嘛,給我滾出去”。那罐子摔到地上發出乒鈴乓啷的響聲,可比小六的聲音大多了 ,再加上王大娘剛剛吼的那一嗓子,我估計這醉香樓的姑娘已經全部醒了。
小六戰戰兢兢地滾了,門外也陸陸續續傳來女人的叫罵聲。王大娘走過去將門關上後回到桌子邊坐下,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將我上下掃視了幾遍後問道:“多大了”
“十二”我看她,如實回答。
王大娘點點頭說道:“模樣不錯,十兩銀子,不能再多了”
“行”我毫不猶豫,一口答應。這王大娘就是有生意頭腦的人,比那蔣胖子有眼光多了,一出手就是十兩銀子。
王大娘見生意談成,不再看我,轉身又尋來一罐鳳仙花汁,說道“畫了押,待會兒待你到房間歇下,明兒起開始接客”說完繼續塗起了指甲。
接客?我沒聽錯吧,這上崗前不是應該先進行一下崗前培訓嗎?
“不先學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嗎?”我試探地問道。
王大娘聽了這話,停下她凃鳳仙花汁的手,瞥了我一眼,不悅地說道:“你都這年紀了,還學那些幹什麼?”
這年紀?什麼意思,我現在這身體也就十二歲啊。見我仍是不明就裡,王大娘邊塗指甲邊解釋道:“姑娘,你都十二了,還學什麼琴棋書畫,等你學成都二十老幾了,那時已經是老姑娘了,誰會花錢捧一個老姑娘的場?”
二十幾就是老姑娘了,這是什麼邏輯這古代人的價值觀還真不是一般的詭異。
我抱著一線希望不死心地說道:“其實我天賦很好的,學起來很快的”
王大娘聽了,又打量了我一會,說道:翠禧從八歲起學琴棋書畫,她算是有天賦的,詩詞歌賦無師自通,只這樣也學了八年纔算得樣樣精通。你還能強得過她?”還真強不過,如果以前努力點,多背背□□詩詞,多看幾遍紅樓夢,詩詞一項還算說得過去。現在的我真的是一無所長,在音律方面本想出奇制勝的我,也被華山上老頑童的表現打擊的不敢出聲。
見我無話可說,王大娘的視線往我手上輕輕瞟了一眼,繼續說道:“我不會花那冤枉錢讓你學什麼琴棋書畫的,一口價十兩銀子,即時接客,不然就接著回去做你的粗活吧”說完,她擡起自己手,對著窗子,欣賞那剛剛被鳳仙花汁染過的指甲。逆著光,那蔻色鮮紅映襯得那手指越發的白皙細膩,膏若凝脂。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層層粗繭,道道龜裂,更有數顆紅腫凍瘡星羅棋佈之上。心中一涼,我道了聲“叨擾了”。便轉身向外走去。
出了醉香樓,讓腳步隨著思緒放任遊離。想到自己在現代時找工作的種種困難,想到別的穿越女在異時空裡的叱吒風雲,稱王稱帝。爲什麼我不論在現代還是古代都是如此失敗,在二十一世紀,要想找份好工作養活自己,很難。沒有背景,沒有資歷,只能在一個無權無實的崗位上累死累活虛耗青春。在古代,十二歲竟然已經算大齡女青年,老闆已經不願再花錢爲你做崗前培訓。
原來現實就是這樣,不論古今,皆是一樣殘酷。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得天都黑了也不知道。直到一陣簫聲傳來,我駐步擡頭,發現來到一座橋邊,空中的明月已升至中天,皎皎其華。月光之下,拱橋之上站了一人,青衫獵獵,持簫而立,湛然若神。
我向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走過去說道:“借個肩膀”。說完也不管他同意與否,撲了過去,眼淚再也忍不住,索性放聲大哭。
說是借個肩膀,其實以我和他的身高差距,僅能夠到他的手臂,我拖著黃藥師的一隻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控訴著命運的不公,後媽作者的無情。
“爲什麼,我從沒有想過稱王稱帝完奢侈,也沒有想過要封侯拜相玩腐敗,甚至連發財致富玩小資都沒有想過,我只想找份工作養活自己而已,爲什麼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都不讓我實現呢”絮絮叨叨,胡言亂語地說了一大堆,說到後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越哭越是不能自抑。
頸窩之中一麻,肩膀被攬了過去,鼻端傳來那淡雅的草木清香,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注:李嵩是南宋一個畫家,至於有沒有生存在射鵰的時代,某貍就不得而知了。特此說明一下僞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