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承帝聽得季憫秋這般的說法,知道董琉姝這般關心著他,心裡也不是沒有所動的。
畢竟,在順承帝眼裡所看到的季憫秋的眼睛,從來都是如水一般清瑩,不染絲毫的雜質,因而,順承帝心裡不過只是拐了一個彎,就立馬相信了季憫秋的話,或者說,壓根沒有覺得季憫秋這話有錯。
在順承帝的心裡,他乃是大潁皇朝的天子,乃是九五之尊,後宮之中的妃嬪們本來便就應該全心全意的想著他,惦記著他,董琉姝在季憫秋的面前提到他,順承帝一點兒疑問都沒有,那都是理所當然的。
“季妹妹言重了,嬪妾記掛著陛下,那是再理所當然的事情,倒不值當季妹妹特意說道。”董琉姝的腦袋裡的筋緩過來了,聰明勁自然就回來了,很快就接上了季憫秋的話。
順承帝聽得董琉姝開口,心頭滑過一抹不悅,當下沉聲道:“董充儀當真那般惦記著朕的話,如何……如何還做出那等事情,你可知,你腹中所懷的可是朕的龍種。”
董琉姝感受到順承帝話語之中的冷凜之意,知道雖然皇帝陛下的怒氣暫時消釋了一些,但是今日之事確實已經犯到了他的底線,恐怕無法善了了。
董琉姝低下頭,心裡緩緩舒出一口氣,剛想視死如歸一回,大膽的承認了,便聽得季憫秋在一旁震驚的開口:
“董姐姐,你……你怎可如此,那可是陛下的孩子。”
董琉姝來不及驚訝季憫秋態度的轉換,便又聽得季憫秋聲聲的控訴著:“董姐姐,枉我與你姐妹一場,你懷了陛下的龍種,我與你一般高興,你一次又一次的被其他的妃嬪算計著,今日紅花,明日麝香的,這……這孩子沒事,你高興,我也高興。”
說著,季憫秋擡頭,哀怨的看了一眼董琉姝,抿抿脣繼續道:“可是,你明明知道的,小皇子早就已經不行了,你怎能爲著自己的私慾不告訴陛下呢?”
“陛下,董充儀她……她瞞您瞞得好苦,當日董充儀在御花園賞花的時候,便被姚庶人用紅花、麝香之物暗害的時候,孩子便已經有了滑胎之相,據當時的太醫所說,根本就……就要保不住了。”
“呃,太醫當時也沒有明確的說要保不住,只說,需得好好養著,還有可能保得住,但是……卻不好說。”
“什麼……”順承帝咬牙,他從來都不知道,此事竟還有這樣的內幕,當時,董琉姝暈倒之後,他便過來看過,不過,此時細細想想,那吳太醫便好像就是這般說的,倒也沒差。
只是,當時,大家卻想的都是孩子能夠保得住。
“不,不,不……你胡說,我的孩子,他沒事,你胡說,是你害的,還是你……”董琉姝低下頭,使勁的搖著頭,指著地上由太陽照著的影子小聲的嘀咕。
季憫秋眼見著董琉姝的反應竟是如此的迅速,心下一喜,表演得更加賣力了:“陛下,此事嬪妾也有錯,當日太醫在時候,嬪妾也正好在門外聽到了。”
“只是後來,董姐姐便一直都覺得自己的孩子能夠保得住,卻沒想到……”
說著,季憫秋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陛下,董姐姐她那般敬重您,又那般愛那個孩子,她定然不會故意不要那孩子的,只是……只是有緣無份罷了。”
順承帝被眼前的兩個女子給弄得一時之間沒了主張,這一個似瘋半瘋,這一個悲傷欲絕,兩行清淚掛在粉白的臉頰之上,欲滴未滴的,讓人看著,好不心疼:“你起來。”
順承帝遵從了自己的內心,上前扶起了季憫秋,將她拉在自己的身旁,指著跪倒在地上的董琉姝,話中的怒意未消:
“至於董充儀,朕剛來之時,便已然問過她了,她自己承認的,說她識得這些物什,朕看她,也並不是完全如你所說的那般無辜。”
“陛下容稟,這些物什,陛下只是問她是否識得,董姐姐識得歸識得。”
季憫秋的目光自地上的紅花和麝香之上轉了過去,聲音輕輕淺淺,如和風輕吟淺唱。
“便是此物害得董姐姐的孩子小產,董姐姐如何會不識得?”
季憫秋眼中的淚意已收,只是臉上的淚痕猶在,粉脣微微抿著,貝齒若隱若現,便正是這副模樣,才真正惹人憐愛。
男子一般而言,的確是比較喜歡憐香惜玉,只是,他們卻並非喜歡一直哭哭啼啼的女子。
那樣的女子,一雙眼睛裡,不管生得再美,再惑人,只要想象一下,那雙眼裡掛著兩顆碩大的淚珠,鼻頭紅紅的,那便是什麼美感也沒了,更不用說,還想要惹得男子的憐惜了。
盯著季憫秋看了許久,順承帝一直不曾開口說話,只在聽到季憫秋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順承帝纔有所感,心頭的沉重之意緩下,再開口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一國之君的深沉與穩重。
“董氏心神不寧,著其幽居凌煙閣,未得朕之召令,不得擅自出入。”
順承帝直接一開口便是口諭,這已經很明顯是說明了,他下了決定,不容許任何人更改了。
季憫秋垂下了眸子,今日爲了董琉姝,她的作爲已經有些過了,心思也用得太多了些,只怕,順承帝此時沒有反應過來,日後遲早得看出來。
罷了,季憫秋藉著挽裙襬的時機,遞給了董琉姝一個眼色,示意她安心,她仍然會救她。
董琉姝卻是搖了搖頭,搖得很是緩慢,卻很堅定。
季憫秋看出董琉姝的意思,咬咬脣,礙著順承帝在場,倒也不好再過多的交流,便在心裡無奈的嘆息一聲,上前扶住了已經起身的順承帝。
臨走到門口了,季憫秋這才返身,目光灼灼看著董琉姝:“陛下恩義,董姐姐,理應遵從聖命,好生休養,只是這宮裡伺候的人,姐姐還需好生調教一番。”
季憫秋的一番話,對於順承帝而言,沒有什麼,不過是姐妹之間臨別贈言,況且,又是勸說董琉姝聽話的,順承帝自然沒有異議。
可對董琉姝而言,卻已經心中大震,雙眼不自覺的就轉到之前皇帝陛下所拿的香包之上,紅花和麝香已經散落出來,大紅色繡杜鵑花的香包格外的顯眼。
這是剛剛順承帝所扔,而那香包,便正是董琉姝所有物,若不是這凌煙閣裡面的人,他從何得來的這個物什了。
一想至此,董琉姝眸光一冷,擡起來,掃視了一眼周圍伺候著的宮人,如今的局面早就已經不是她們初初進宮的時候了。
那個時候的她們,身居低等妃嬪的階位,沒有聖寵,所以沒有陷害,現在情況已經有變。
看來整治凌煙閣,已經勢在必行。
董琉姝暫時拋下這個事情,再想想對於幽禁凌煙閣的這個結果,其實,這於她而言,已經是非常的不錯了。
之前看順承帝那滔天的怒意,她已經覺得自己逃無可逃了,沒想到……
“主子,還是季充容有辦法,剛剛嚇死奴婢了。”待到宮室之中的宮人全都退下之後,蕓香纔敢自角落裡爬出來,扶住了跪倒在地,有些搖搖欲墜的董琉姝。
“是啊,剛剛若無季妹妹從中周旋,咱們今日只怕難逃一死。”董琉姝面色仍舊蒼白無色,雙脣微顫,儘管有蕓香的扶持,也仍然站立得很是艱難。
蕓香很是心疼的看著自家主子:“沒事了,主子,您趕緊歇歇吧,奴婢伺候您換一身衣袖。”
一身水青色長裙的董琉姝,上半身裙子的顏色已經加深,乃是因爲之前擔驚受怕,又兼天氣太熱的緣故,而使得衣裙盡被汗液打溼。
董琉姝緩慢的點頭,心底裡沉靜下去:如今欠下季憫秋的就越發的多了,若是自己有朝一日能夠幫助她一回,便是失了這條命,她大概也絕對不會有絲毫的怨言。
董琉姝被罰幽居的這件事情,順承帝對外宣稱的乃是她心神不寧,不宜進出宮殿,更不宜侍寢,並沒有將涉嫌董琉姝暗害自己孩子的事情拿出來說道。
所以,除了那件事情的揭發者和實施者以外,其他人並不知道這其中的因由。這期間,後來獲得消息的林青青一聽到董琉姝被皇帝陛下罰了,心裡那是無盡擔憂。
並且,當時就想了辦法,來看望過董琉姝。
只是董琉姝自知此事絕不像季憫秋所說的,那孩子當真是失於姚庶人之手,那不過是季憫秋爲了救她,故意說話不挑重點,刻意給皇帝陛下造成一個誤導罷了。
因而聽到林青青說要想辦法救她出去的話,董琉姝的第一反應便是拒絕:“青青妹妹待我的一片,我心裡再清楚不過了,不過,此時,後宮之中,正是風雲翻涌之時,也許,幽禁並不是一種懲罰,於我而言,倒更是瀟灑自在了。”
董琉姝此言也並非全都是虛言,至少不用再在皇帝陛下的面前強顏歡笑,也不用爲了討好她就讓自己身心受到煎熬。
林青青一聽這個緣由,立馬就不追問了,她自己又何嘗不是這般想的了。
當下只是握了握董琉姝的手,便一步三回頭的退出了凌煙閣,然後帶了人,翻著牆,悄無聲息的回到了自己的畫屏軒。
今年大興城的天氣格外的不同,從去年的冬日裡開始,似乎格外的冷,夏日裡又格外的炎熱,索性,大潁皇朝百姓的第一季糧食都已經收割,不然,這樣反常的天氣放到那些農作物食抽芽之時,那絕對是會讓農夫們顆粒無收。
儘管順承帝平日裡不事農桑之事,但是,聽得朝中戶部的諸位大臣們時常在早朝之時上書諫說,竟勉強也能說個出個究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