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的消息傳到侍郎府時,文怡剛剛隨著堂兄弟姐妹們給于老夫人、顧大老爺與蔣氏等長輩請了新年的第一次安。咋一聽到這件事,她也微微吃了一驚,但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大護國寺一行,讓她多少猜到了鄭麗君對東平王世子朱景誠懷有淑女之思,加上現在太子妃已經易主,東陽侯府又另選了合意的側妃人選,鄭家與鄭麗君退而求其次,選擇朱景誠,也沒什么奇怪的。更何況那件事又……
于老夫人也只是剛開始露出了驚訝之色,臉上很快就恢復了平靜,還微笑著對晚輩們說:“這可真是大好的消息呀儲君終定,天下從此就安穩了,圣上賢明,又有了才華出眾的太子,我朝定會越來越繁榮昌盛的”顧大老爺面上帶著笑,連聲附和,還說了一大番頌圣的話。
蔣氏卻有些心不在焉。她雖然聽女兒說過,鄭家千金心中喜歡東平王世子朱景誠,卻萬萬沒想到對方真會舍棄儲君,嫁給這么一個人。這讓她不由得糾結起來。女兒文慧對朱景誠向來傾心,甚至還為他得罪了鄭家千金,如今她還在院中“養病”,連過年都不能出來喘口氣,萬一叫她知道這件事,還不知會怎么傷心難過呢蔣氏開始猶豫,已經關了女兒這么長時間,要不要再多關幾日呢?也省得她聽到風聲后又添一番傷心。
不過同時,蔣氏心底也生出幾分慶幸。既然鄭家千金順利嫁給了心上人,想必往后對自家女兒,怨忿就不會那么深了吧?鄭家是皇親國戚,鄭太尉又位高權重,顧家實在得罪不起呀
也許是因為除夕夜大家都要守夜,大年初一又要一早起來向祖宗牌位上香,接受家下人等叩拜的關系,忙活到這時候,眾人都有些疲意了,尤其是于老夫人年紀大了,未免精神不濟,顧大老爺陪她說著話,便看到她眼皮子不停地往下掉。他看了蔣氏一眼,見妻子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呢,不由得生出幾分不滿,重重地咳了一聲,才道:“母親可是倦了?橫豎今日無人上門拜年,母親不如先回房歇息,待養足了精神,再出來吃午飯?”
蔣氏面有慚色,也幫著勸說婆婆,于老夫人想了想,便應了,然后在媳婦與丫環的攙扶下回了院子。顧大老爺帶了三個兒子離開,往書房作新年訓話去了,文怡等幾個女孩兒便各自回房間去。
文怡仍舊落在后頭,與蔣瑤說著閑話,才走到半路,卻聽到有人在喚自己,回頭一看,原來是劉婆子。
劉婆子如今對文怡的態度大改,不但不敢露出分毫傲慢之意,言語間還十分殷勤小心,滿臉堆笑:“我們太太想起有件事要煩九小姐做,便讓小的請九小姐去,九小姐就當賞小的,勞動尊腿走一趟,好么?”
這話聽起來卻有些別扭。蔣瑤抿了抿嘴,將那抹笑意掩住,朝文怡點了點頭:“你去吧,我先回房,把那本書找出來,就叫人送到你屋里去。”
“如此多謝了。”文怡笑著送走了蔣瑤,回頭看了劉婆子一眼,“走吧,前頭帶路。”
劉婆子愣了一愣,馬上諂笑著走在前頭。冬葵背過身偷偷笑了一番,才隨文怡一道跟了上去。
不一會兒,文怡便到了正院正房,被迎進了東邊的暖閣,早有丫環媳婦送上熱茶水與精致的點心,籠了火盆,點起她喜歡的熏香,還有大丫頭前來向她請安:“太太很快就回來了,請九小姐稍坐。”
文怡點了點頭,便把人都打發出去了。不知是不是因為臘八那天在大護國寺里她說的話的原因,這些日子以來,蔣氏對她越發看重了,連帶著正房里侍候的人對她這個隔房的九小姐也越發恭敬,甚至在她所住的小院里侍候的粗使丫頭婆子們,也都對她屋里的差使勤快了許多。不過說實話,這種殷勤她實在不大習慣,總覺得虛得很,別看這些人眼下對她笑得如此熱情親切,不知幾時就會翻了臉。她是不會被這些虛榮迷住眼的。
沒等多久,蔣氏回來了,一進門看到她,便露出了喜意,急不可待地將杜鵑冬葵都打發到暖閣外守著,方才拉著文怡的手道:“九丫頭,方才的消息你都聽見了,鄭家小姐許給了東平王世子,不是太子妃,也不是太子良娣,連個孺子都沒掙上你說……她在宮里那些貴人面前會不會失寵了?畢竟陷害準太子妃這種事,可不是小罪名要是她在宮里的體面不比以往,那你六姐姐……”
“大伯母”文怡打斷了她的話,嘆了口氣,道,“便是鄭家小姐進不了東宮,也是東平王世子的正妃,身份地位與尋常官家千金不可比,更別說鄭家權勢未減,有些事……您還是不要放心得太早為好。”
蔣氏張張嘴,訥訥地道:“我只是想著……你六姐姐跟她不就是為了那個東平王世子才鬧翻的么?如今她嫁得稱心如意了,想必就不會再怨你六姐姐了……”
文怡想了想,搖了搖頭:“若她是盼著嫁給東平王世子的,早就嫁成了,何必鬧出這么多事來?還要設下毒計陷害杜小姐?我看……她對東平王世子或許真有傾慕之意,但未必就真的無心嫁與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需知道,一旦成為太子妻妾,將來太子登基時,她便榮耀無比了。東平王世子雖也身份尊貴,但日后承襲親王爵位,按例又要降一等,她便是郡王妃,論體面尊榮,遠遠比不上宮中貴人。鄭貴妃娘娘多年來一直屬意親侄女為兒媳的人選,可不是為了讓她有一門顯赫的親事而已。”太子與鄭家之間的關系……沒那么簡單
蔣氏聞言有些急了:“這怎么可能?鄭小姐怎會不樂意嫁給東平王世子呢?要知道,上頭賜婚的圣旨還未下,她便……”張張嘴,閉上了,眼神不安地看了文怡一眼,想起那種丑事是不能在未出閣的女孩兒面前提的,便忙忙改口:“她若是不樂意嫁給東平王世子,當初又何必吃你六姐姐的飛醋?你六姐姐至今還被關在屋里出不來,還不都是為了這個緣故?”
文怡淡笑道:“她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但她是否樂意這么做,又是另一回事。若她是有心要嫁與東平王世子的,這么多年了,憑她在宮里的體面,想要太后下旨賜婚,還不是一句話的事?然而一直以來,她都沒露出過半點這個心思,就連六姐姐與她相交多年,也不知道她對東平王世子生出了淑女之思,可見她還是更希望嫁與太子的。如今她雖順利嫁給了心上之人,卻又失卻了無上尊榮,心里還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呢,因此我才說,大伯母還不能松一口氣。”
聽到她這么說了,蔣氏又發起愁來:“那該怎么辦?慧兒與她是真的翻臉了,若是兩人從此離得遠遠的,倒還罷了,萬一再次見面,她總歸是親王世子妃,地位高高在上,慧兒可不是她的對手這真是……”咬咬牙,狠狠地低聲罵了一句,“都是因為她不要臉朝三暮四的,吃著碗里的還要看著鍋里的……真不知廉恥”
文怡沒說話。鄭麗君與朱景誠鬧出的那件丑聞,她雖人在深閨,卻因為時常遣趙大兩口子出去探聽消息,多少有所耳聞。只不過因為事情不大名譽,趙大家的不好對未出閣的小姐說得太過詳細,因此她也只是知道個大概而已。然而這并不妨礙她對這件事做出判斷:雖然不知道是什么緣因,讓一直行事小心的鄭麗君做出了在別人家中與朱景誠私會的魯莽之舉,事情畢竟已經鬧開了,別看京中無人在明面上提起這件事,私底下可沒少笑話。哪怕皇帝正式下旨為朱景誠與鄭麗君賜婚,丑聞到底是丑聞,如果兩人成婚后,鄭麗君還有臉面在京城久待,那倒要叫人佩服了。然而鄭麗君自從設計陷害杜淵如一事曝光后,便少在人前出現,可見她的臉皮還沒厚到那個地步。因此文怡猜想,等他二人完婚后,應該就會離開京城返回東平府了。
文怡低頭想了想,便對蔣氏道:“六姐姐那里還不知道消息呢,侄女兒的意思是,大伯母不妨再瞞幾日。賜婚的旨意下來了,太子是二月初二迎娶太子妃,東平王世子的婚事想必也不會拖太久了。等鄭家小姐嫁了過去,應該會盡快離開京城的。到時候六姐姐就算知道了真相要鬧,也不妨事了。只要六姐姐往后少與鄭家人往來,又少從東平府路過,應該不會有什么機會再見到鄭小姐才是。”
蔣氏唉聲嘆氣地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我苦命的慧兒……難道連定親的日子都要往后拖么?”要是定親,就得放文慧出來,到時候,消息還能瞞得住么?
“若是六姐姐能冷靜下來,讓她知道也并無不可,只是需得約束她出門。”文怡看向蔣氏,“大伯母,眼下這般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您也不希望六姐姐再沖動,致使節外生枝吧?”
蔣氏抿抿唇,鄭重地點了點頭。
商議完畢,蔣氏又關心地問起了文怡的起居飲食,可缺了什么吃的用的,下人可有怠慢之處,等等等等。文怡笑著一一答了,她才道:“你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反倒顯得與伯母生分。這回你六姐姐的事,能這般順利解決,都多虧了你若不是你勸我看緊了她,不讓她與別人見面,她闖的禍事就合家皆知了又是你提醒我那藥方子有問題,是個破綻,我才能及時遮掩過去,不至于叫人發現端倪。如今你六姐姐的閨譽總算保住了,只等開春后定下親事,過幾個月嫁了人,我這輩子就沒什么可擔憂的了。好孩子,這都是你的功勞呀”
文怡笑道:“大伯母言重了。侄女兒不過是提醒一聲罷了,真正做決斷的還是大伯母。若不是大伯母您當機立斷,六姐姐又怎能保得平安?那日不是有人上門來問六姐姐是否出過門么?多虧了大伯母那日從外頭請了兩個大夫來,才證明了六姐姐的清白。這份功勞,我可是不敢領的。再說,六姐姐的婚事解決了,還有七哥哥呢,等大哥娶了嫂子回來,將來有了孫子,還不是仍需要大伯母操心么?”
蔣氏聽得眉開眼笑:“這話說得是。我真是操勞命,這子子孫孫都少不了我呢”又命人取了一個匣子來,說是別人送的好藥材,于老夫人那里用不著,便孝敬給盧老夫人了,又說她大過年的只戴那兩件首飾太素凈了些,送了她幾樣頭面。文怡笑著接過道了謝,又說了兩句閑話,方才告辭離開。
走在回房的路上,冬葵見左右無人,悄悄看了那兩匣子里的東西,便小聲對文怡道:“大太太好大的手筆這里頭有一株老參,瞧著少說也有五六十年份了,另外幾樣燕窩、蟲草之類的,也都是滋補的好藥雖說咱們家老夫人是用得上的,但大老太太未必就用不著。還有那幾樣頭面首飾,雖然算不上貴重,卻樣樣都精致得緊,光看做工,就知道并非凡品。大太太對小姐這般大方,都是因為小姐先前的提議,雖說有些知恩圖報的意思,但也未免太大方了吧?”
文怡瞥了她一眼:“什么知恩圖報?這話糊涂我不過是為長輩分憂,說了幾句話罷了,有什么恩可言呢?若叫人聽見了,豈不是惹人笑話?”
冬葵咬咬唇,低頭認錯。
文怡這才放緩了語氣,道:“這倒罷了,我也是擔心你不知輕重,叫人聽了去罷了。”看了看那只匣子,“這幾樣東西雖貴重,也是因為大伯母有心孝敬祖母,又慈愛我這個晚輩的緣故。我們只管收下,回頭再挑幾樣差不多的東西,也孝敬給大伯母就是了。我記得,前兒干娘才送了幾樣東西來是不是?蔣家姐姐說那都是海外來的希罕東西,京中多有人家喜歡拿那些來賞玩的,雖比不得這個有用,送給大伯母也能替她裝點裝點門面。我們挑兩件借花獻佛就是了。”
冬葵笑著應了,重新蓋好了匣子。文怡轉回頭往前走,心中卻生出幾分愁緒。
前世的鄭皇后,如今馬上就要嫁給東平王世子,而前世從未聽聞的東陽侯府千金杜淵如,卻順順利利地成為了太子妃。世事變化太大了,今后她恐怕不能再依靠自己的記憶去判斷事情的變化,這叫她不由得生出幾分惶恐。
然而,惶恐之中,她又隱隱覺得有些激動。
與記憶中完全不同的人生,才是真正的新生,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