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顧氏狠狠地摔了茶碗,怒斥兒媳文嫻:“都是你不中用,才惹出這樣的事來!你聽聽,你聽聽!如今族里都是怎么說寧哥兒的?!我當初怎么就瞎了眼,把你娶進家門做了媳婦?!早知道你是這么個不堪大用的人,我寧可娶的是六丫頭,至少當別人欺負到咱家頭上時,她有膽量把人罵回去!”又罵:“哭哭哭,你除了哭還會啥?!好好的家,都叫你哭得晦氣了!”
文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婆婆的話就象是把鈍刀子,往她心口上戳了又戳。她哪里比不上文慧了?至少她的名聲和品行都比文慧強得多!當初是柳家向她求親的,她不過是順從長輩的意愿行事而已,難道是她上趕著要攀附柳家的么?她還沒那么眼皮子淺,怎的如今婆婆倒把這件事算在她頭上了?婆婆喜歡文慧,那當初又何必改聘了她?!更何況,這回族中非議柳東寧,原是因為他接連納了兩個小的緣故,這難道是她決定的?她明明早就說了不同意,是婆婆罵她不賢惠,硬要她點頭,又再賜了一個人過來,才會惹得族人議論的。怎么就都成了她的罪過?!
只是這些話她只能放在肚子里,半個字都不敢說出來,除了哭,她也沒有別的法子了,若是辯解一句,婆婆只會罵得更狠。
倒是靜坐在旁的柳東寧忍不住替妻子說了句公道話:“母親,您就別罵了。這件事說來也不是她的責任。侍琴是兒子行事不慎招惹的,燕兒是母親賞的,兒子納了她們,也是無可奈何。族人們不知內情,只當兒子是個好色的,說兩句閑話,也沒什么要緊。咱們家幾時不被人說幾句閑話?由得他們去吧。”
文嫻淚眼汪汪地看向柳東寧。滿心感動:“相公……”
但柳顧氏卻不贊同兒子的說法:“你說得倒輕巧!連在族中的名聲都這么難聽,外頭的議論就更入不了耳了!你這樣還怎么跟那兩個賤種比?!你父親成天說東俊書讀得好,詩文有靈氣,還總是帶他出去見人,前兒我還聽到有人夸他有乃父之風呢!我呸!他是個什么貨色?若不是你父親的面子,誰能看得上他那三兩首歪詩?!可惜世人都瞎了眼。見你父親抬舉他,便也跟著夸了。再這樣下去,等明年他中了舉人,誰還顧得上你才是你父親正經的嫡長子呢?!”又罵文嫻:“都是你,若不是你沒用,又怎會連累了我兒?!”
柳東寧無奈地揉了揉額角:“母親,您就消消氣吧。舉人哪有這么容易考中?俊弟才多大年紀?明年即便是去考了,憑他的文章也是不能中的。您別擔心,兒子雖說更擅長詩文,卻不喜經史。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俊弟的詩文在他這年紀也算難得了,但也還差得遠呢,不然,他在京城官學里早就出了頭了。兒子如今受了大哥教導,已經知道錯了,不會再荒廢光陰。等兒子把書本學問重新溫習起來,再尋一位好先生教導些日子,明年下場,一個秀才總是能掙回來的。只要兒子有了出息,別人自然就會夸我,您何必為了一時評論,便在此躁動不安呢?”
柳顧氏聽了頗有幾分欣喜:“我的兒。你既然愿意下場一試,那還有什么可憂的?憑你的學問,別說秀才了,即便是舉人、進士,那也是手到擒來的!”只是夸完了兒子,還是不忘損兒媳一把:“你聽見了?給我好好侍候著!若是你不能照顧好我兒,害我兒科場失利,即便你是我親侄女,我也不會念情的!”
文嫻聽到了又要哭,柳東寧忙道:“母親既然這么說了,那兒子請先生的事,還要請母親多多留心。”說罷他苦笑一聲,“父親要指導弟弟們的功課,怕是無法分心了。”
“你就放心吧!”柳顧氏對丈夫所為也十分不滿,“我這就命人送信回京城,讓你舅舅薦兩個學問好的先生來。恒安這地方能有什么好先生?沒得把你耽誤了,還是要請京城的先生來才好。”
柳東寧皺皺眉:“要去京城請?只怕所費時日太久了,如今已近年底,等明年開春,縣試便要開考,哪里來得及?倒不如就近請一位名儒,倒還便宜些。四書五經兒子都是讀過的,從前也曾請名師指教過,只是荒廢得久了,難免有所遺忘,只需請一位熟悉經史的先生,幫著從頭理一理,再練練文章,也就差不多了。縣試時間太緊,暫時只能做到這個地步,若是我僥幸得中,將來府試、院試之時,也可向府城有名的先生多多請教。”忽地心中一動,“我聽說行哥兒要帶兩位族里的小兄弟南下康城書院求學,不如我也跟著一起去吧?康城書院是有名的學府,名師云集,我若能請教一二,必有進益。而且康城書院的學子參加科考,可以不必回鄉,倒省了來回的功夫。”
柳顧氏一言否決:“不行!你長了這么大,幾時離開過母親?怎能讓你孤身一人南下求學?更何況,東行不過是為了收買人心,才故意薦那兩個小子入學的,他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他們的學問如何能與你相比?!康城書院雖有名,比起京城的官學,卻又差得遠了,何必巴巴兒地跑到那里去?你若真想向那里的名師討教,大不了母親重金把人請回來!”
柳東寧無奈地看向她:“母親,兒子已經大了,行哥兒獨自一人走南闖北,還不是自在得很?兒子雖不通武藝,卻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兒,出去見見世面也是好的。再說,康城雖遠,卻離外祖母家極近,一應起居都不愁無人照料。而且兒子南下,也不是孤身一人,是要跟行哥兒他們一起走的,您還怕兒子沒人侍候不成?”
“就是因為跟他一起走,我才不放心!”柳顧氏斬釘截鐵地道,“他雖然對你說了那么多好話,但我是絕不會相信他是真心為了你好的!他如今得意了,故意做出那模樣來。不過是為了讓族人夸他孝悌大度罷了,又怎會真心盼著你能學好?你學好了,族里還有誰會夸他、敬他?如今族人都夸他好,卻把你貶得這么低,八成是他有意為之!你別因為他說了幾句好話,便把白眼狼當成是好人了!這事兒就這么說定了。我這就給你舅舅寫信!”
柳東寧皺著眉頭,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不與母親爭辯。他清楚母親的性子,再辯也沒什么用,反正他心里清楚柳東行是真心為自己好就行了。
離了柳顧氏的上房,柳東寧帶著文嫻回院,見她一路低泣不停,雖然覺得有些厭煩,但想到她方才在母親那里被罵得可憐,倒也生出幾分不忍,便柔聲勸道:“別哭了。母親不過是一時氣惱,找人發泄罷了。我知道這件事與你無關。不管母親怎么說,你是我的妻子,我還是信得過你的。”
文嫻見他如此親切和氣,心中一澀,忍不住辯解:“相公。我真沒有指使侍琴去勾引你,不是我不賢惠,不肯為你納妾,我只是擔心你身邊的人不可靠,會有損你的臉面,因此……”
柳東寧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我本來也沒有納妾的心思。只是母親發了話,我不好違了她的意。至于燕兒,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她雖然得了母親的抬舉,做了姨娘,但妾就是妾,終究是在你之下的。你只管拿出正室的款兒來,別叫人小瞧了你,她若敢興風作浪,你也只管教訓她去,母親那兒有我呢。”頓了頓,又補充道,“但若她是個安分守己的,你就與她好好相處,別鬧得家宅不寧,反叫母親怪你。”
文嫻忙道:“相公說的是什么話?難道我是個喜歡捻酸吃醋的?若你看中了誰,想要收進房里,只管跟我說一句,我絕不會有二話!燕兒既是婆婆賞的,我自然會好好待她,她若是不懂事淘氣,我便教她道理。只是……”她咬咬唇,“侍琴那丫頭,原不該收她的。她雖是我的陪嫁,但為私心而背主,便是留不得了。若不是大哥發了話,早該把人攆出去才是……”
柳東寧嘆了口氣,轉過頭淡淡地道:“大哥雖然發了話,但收侍琴是我自己的意思。不為別的,就為給我自己留個警醒,叫我記得自己曾經做過多么荒唐的事,以后絕不能再犯了。更何況,她本是你跟前的得意人兒,侍候了你十幾年,雖然做錯了事,但忽然攆她出去,豈不是叫你沒臉?”
文嫻眼圈又紅了:“難為相公還為我著想,只是如今這般,我也一樣是沒臉的。族人們笑話相公,又何嘗不是在笑話我?我身為你的妻子,居然管不住自己的陪嫁丫頭,還成親不到半年,便叫親姑姑打了臉,賞了姨娘下來爭寵……”
柳東寧閉了閉眼,有些不耐煩地道:“我方才在屋里不是說了么?別把族人的非議看得太重了。我們家在柳氏族里,不太得人心,便是出了點小事,也要叫人當成是驚世奇聞般說了又說,不過是閑磕牙罷了,何必在意?只要我考得了功名,又有了出息,你還怕他們會再說我們的閑話?!至于侍琴,她是你的陪嫁,雖然如今開了臉,但我不過要留著做個警示罷了。若你果真不想留她,等這陣子風聲過去,慢慢處置也就是了。”他不想再啰嗦下去,腳下一轉,便往外書房的方向去了。
文嫻聽到他的話,心下一喜,只覺得底氣頓時足了許多,抬頭正想要問問東寧何時攆人才恰當,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轉角處,不由得悵然若失。
同住在一所宅子里,就代表著有許多事瞞不住人,更別說如今柳東行前程大好,聲望日隆,有不少仆役出于種種私心,自覺進充當了耳報神,柳顧氏罵人的事就這樣很快地傳進了文怡耳朵里。文怡聽到她又罵了柳東行,便忍不住暗暗惱怒,一邊打賞了前來報信的下人,一邊私下對柳東行抱怨:“別的倒罷了,那個侍琴的事,你何必插嘴?”
柳東行輕描淡寫地道:“我就是故意要把那丫頭留在寧弟身邊,叫他時時記得自己的荒唐事的,他知道羞恥了,才能立定決心上進。若是把人處置了,時間一長,他叫人一哄,只怕會好了傷疤忘了疼,又再故態復萌。說實話,二叔的兒子里頭,我還寧可他能有出息,也強似叫東俊東喬那兩小子出頭。一肚子壞水的臭小子,也不稱稱自個兒的斤兩,就敢給我暗地里搗鬼!”
文怡聽了,忙問:“他們做了什么?叫你這般生氣。”
柳東行冷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因為族里對寧弟有些非議,寧弟自己無所謂,也知道正經做出成績來給人看才是正理,倒是二叔自己心里不高興,埋怨二嬸和寧弟給他丟了臉,東俊便在族里拉攏了幾家小子,悄悄說我的壞話,連我說定了要帶著南下的兩個堂弟也不放過。他說什么,我帶了人去,本是存著私心的,故意在族人面前賣好,其實沒有培養他們的意思,等到了康城,就會叫他們自生自滅了,與其離家千里去受苦,還學不到東西,倒不如留在家里跟他們兄弟一道上學呢。哼,年紀不大,心計倒是不小,就因為他這幾句讒言,好幾家叔伯都來找我說話,非要我明言許他們家兒子一個前程不可。我本來就是一時興起,不過是順手幫一把,將來能不能出頭,還要看他們自己的本事,難不成我還要打包票,說他們將來即便考不了學,也能給他們買個功名回來不成?!”
文怡臉一沉:“若是這樣,這幾家子弟的品性就成問題了。寧可少幫兩個,也不能養了白眼狼!這話我去找那幾家嬸娘去說,相公還是自個兒考出來的本事呢,怎的他們倒想走捷徑了?也好意思說自己是書香名門子弟?!”
文怡忍不得丈夫受委屈,立時便要出門去找族人說理,才到門口,便來了個上房的丫頭:“行大奶奶,我們太太請您過去呢,有件喜事要跟您商量。”
文怡冷笑:“喜事?二嬸能有什么喜事找我?難不成寧弟又要納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