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國車隊所走的這一條路要穿過一個不大不小的沙漠,只需要兩三個時辰就可以了,不到日暮就夠到達溪國的邊城了。海芋覺得也是夠奇怪的,明明已經到了秋日,沙漠里的日頭也分外曬人,外面的侍衛們沒過多久臉上就被曬得通紅。
海芋坐在馬車里都覺得熱,不過她比侍女要好得多。
沐兒給她扇著扇子,說道:“沒想到如今帝姬的身子骨好多了呢,昨晚那么冷估計也不怕,今日這么熱,帝姬也不怕。”若是以往啊,只怕早煩躁起來了。
海芋笑了笑。
她的體質到底還是比普通人強的,只是這一點也讓她愈發憂心煩悶。她撩開簾子看了看外面,日頭正烈,刺眼的陽光照射著大地,侍衛的臉龐額角都是汗水,順著滑了下來。
整個隊伍沉默前進著。
海芋看了一會兒,只覺得被太陽照得頭暈,放下垂簾往靠墊上靠了靠,那一瞬間只覺得眼前一切模模糊糊,就好像身處夢境之中一般。她閉了閉眼睛,良久才幽幽嘆了一口氣,總覺得一切不應該是這樣的,可是究竟是怎樣她也說不上來。
就在這個時候,車隊到達了沙漠中的一個小綠洲,停下來稍作歇息。
眼前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湖泊,天地空曠,湖水淺而清澈,鵝卵石浸在淺淺的水中,像是一顆顆晶瑩的寶石。蘆葦隨風輕輕搖動,一呼一吸都彌漫著冰涼的清香。
海芋下了馬車,走到了水邊蹲下來,隨手撥了撥湖水,冰涼柔軟透過手涼到了心口,她雙手合攏正想要捧起水來,旁邊的侍女沐兒已經用盛滿了一杯遞到了她面前。
海芋擺了擺手,就那么捧著水喝了一口,涼意順著喉嚨滑下,只覺得精神也為之一振。
不少人看到了這一幕,都呆了呆,不過想起這個帝姬失憶了,大概許多舉動都會與往日不同,便也釋然了。
海芋從湖邊站起來,侍女又取用了一些水,這個時候隊伍里的官員和侍衛們才放松了過來喝水洗臉,發出舒服的嘆息聲。
海芋正要回馬車,冷不防安陸走了過來,說道:“帝姬,將軍有請。”
“他在何處?”
安陸指了一個地方。
裴桓正坐在一塊巖石上,周圍的蘆葦將他的身影遮擋了一些,看起來隱隱綽綽。沒想到他這么會投機取巧,找了個陰涼地方。
海芋走了過去,正要說話,裴桓負手站了起來,淡淡看了她一眼就起身往蘆葦深處而去。海芋有些詫異,不過還是跟著他往里走。
裴桓在前面一邊走一邊用匕首割掉雜亂的蘆葦,穿過重重高高的蘆葦叢,走了一會兒,視線驟然開闊。原來這里面還藏著一個小小的湖泊,摸約一兩丈寬,蘆葦圍在四周,倒是一個清涼悠閑的地方。
“你沒有來過沙漠吧?”裴桓從她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笑著回憶道:“前些年來這里的時候,這個綠洲還很大,大概有半個鎮子那么大吧,誰知道這才沒多久綠洲就被風沙掩蓋了。”
“那過些年,這里會不復存在嗎?”
“大概吧,你看這里的湖泊,水已經那么淺了。每日在這樣的烈日之下曬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干了。”
“聽起來,沙漠好像很可怕。”
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海芋沒能忍住,將鞋子脫了下來,就那樣赤足踩進了水里。海芋舒服地瞇起了眼睛,心情也好了不少,回頭看裴桓似乎也順眼多了。
裴桓的嘴角抽了一下,將目光從那瑩白的雙足上挪開,說道:“你這……你這行為,不管在溪國還是大昭國,都會招人非議的。”
“這不是沒別人嗎?難道你會告訴別人。”
“……”
裴桓不想跟她廢話,立刻轉移了話題:“沙漠白天很熱,若是沒有水,不出幾個時辰人就堅持不住
了。頂多一天,就得送命。”
海芋下意識看了看天空,早已經過了正午,日頭漸漸西斜。
“那夜晚的話,會好很多吧?”
裴桓搖頭笑了,漫不經心地說道:“說不清到底是晚上好些還是白天好些,一旦太陽落山,沙漠就會冷若嚴冬。跟白天的酷熱是兩個極端。”
海芋皺了皺眉頭,感慨道:“果然很可怕。”
天界里可沒有這種地方。大概是身體狀況越來越貼近凡人了,裴桓這么講的時候,她忍不住會往自己的身上想。若是自己在這樣的沙漠之中會怎樣。
不過還好,他們走了一半的路程了,太陽落山之前就能到達溪國的邊城。
“是啊,如果在這里迷了方向,就更可怕了。”
裴桓若有所思,唇邊含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海芋坐在巖石上,不一會兒雙足上的水就干了,她穿上鞋子,再抬起頭的時候卻發現裴桓不見了,她意識到了什么似的,緩緩睜大了眼睛,隨即又鎮定了下來。
“裴桓!你躲哪兒去了?”海芋提高了聲音喊道:“裴桓你給本宮出來!”
沙漠太空曠,聲音還沒傳出多遠,就消散了。
海芋四處看了看,干脆就往回走去,然而等她走出蘆葦叢到了外面,迎接她的卻是一片空曠。她心里微微提了起來,心想興許是走錯了方向,于是沿著綠洲邊緣一邊走一邊尋找。
明明不大的一個綠洲,她卻覺得繞著走的這一拳尤為漫長,等她再一次走到相同的地方的時候,她終于發現不是因為漫長,而是因為她繞了不止一圈。
她又被裴桓陰了。
溪國的車隊早就離開了。
海芋徹底慌亂了起來。
……
夕陽漸斜,天色冷寂起來。
長長的車隊終于到達了溪國的邊城,在地方官員和百姓的迎接之下,緩緩駛入了城門之中。諾大的城門在最后一個侍衛的身后關閉,封門的時辰已經到了。
裴桓放下撩起的珠簾,將夕陽余光遮擋在外,陰影籠罩在他的臉上,模糊了面容,僅僅只能看見他緩緩勾起來的嘴角。
子俊微微嘆了一口氣:“接下來怎么辦?”
“船到橋頭自然直,那個馬車里不是還坐了一個帝姬嗎?”
子俊想起之前還在綠洲湖泊的時候,海芋就和裴桓一道去了蘆葦之中,因為帝姬素來荒唐的緣故,幾乎沒有引起人的注意。過了許久,裴桓又和帝姬一道回來了,沉默地上了馬車。
誰也沒有發現,這個時候帝姬已經被偷梁換柱了,就連她帶的那兩個看起來很厲害的侍衛一樣。
子俊想起海芋的臉龐,微微嘆了一口氣,有些惋惜。
裴桓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神色冷了下來,半響,皮笑肉不笑地問道:“怎么,上次還沒把你揍得聽話一些,還想吃里扒外?上次故意放人通風報信,這一次你又想做什么?”
“阿裴,你放心吧。早就按照你說的布置好了,那個綠洲的陣法在你離開的那一刻就啟用了,她分不清方向的。這一次,只怕只能死在沙漠里了。”
這一次,無邊無垠的黃沙終將她埋葬。
子俊是先溪國使臣團一步離開了大昭國帝都的,一路帶著傷也沒有歇下來過,咬著牙早了兩日到了邊城,第二天就帶著人去綠洲布置好了一切,然后回了邊城客棧里住下了,只等裴桓和海芋他們的隊伍來了。
裴桓笑了起來,笑聲里有嘲諷和冷意,他盯著子俊看了一會兒,說道:“你記著,就算你背著我又做了什么手腳,最好也別被我發現了。不然我一定親手結果了你。”
子俊只覺得寒意順著背脊骨爬了上來,原本笑著的臉也僵了不自然了。
他知道,那一次后裴桓就不信他了,若
不是這一次無人可用也不會讓他去布陣。
“阿裴,你別擔心這個擔心那個了。”子俊一瞬失落后,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來,“祁照熙在你身上下的毒,你想過要怎么辦嗎?”
裴桓面無表情,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手中的白玉杯。
“祁照熙的意思是讓你為她打掩護,作為交換給你解毒……”
“解毒?祁照熙沒你想象中那么好,我們的大夫已經看過了,這個毒難解,”裴桓拿出一個小瓷瓶晃了晃,聽聲音里面空蕩蕩,只有一顆藥丸,“這個,一定是拿來緩解,而非解毒的。”
祁照熙給他的時候,里面有兩顆,半個月服用一顆便能解毒。
“祁照熙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的確,滿嘴鬼話不知道哪一句真哪一句假。可是這個毒……”
裴桓閉了閉眼睛,不想再談此事了,淡淡道:“再說吧。”
子俊只要住口了,心里卻是默默嘆息。
沒想到這一次大昭國之行,卻是這樣的結局。裴桓沉默想著,他雖然很想要云錦帝姬死卻沒有到不要命的地步,從溪國到大昭再到溪國,他的一切行動都是留了退路的。
唯獨這一次沒有。
溪國百姓都道裴桓戰場上殺伐果斷,平日里卻是脾性溫和,但是他們不知道他天生反骨,最討厭的就是被脅迫。祁照熙的胃口太大,若是真的被那個女人蒙混過關以后登基為女皇的話,溪國就危險了。
再一次丟了帝姬,這次就算被女皇察覺出端倪,他也只好認了。
馬車到了地方就停了下來,已經到達了地方小官為他們安排好的客棧了,裴桓和幾個使臣率先出了馬車。
山河和周忠孝騎著馬跟在最奢華的那一輛馬車旁邊,等待著里面的帝姬下來。
車簾掀開,侍女沐兒先下來,隨即伸出手將后面下來的帝姬扶了下來,地方小官急忙跪地行禮,嘴里道:“見過帝姬千歲。”
帝姬帶帶著幕離,聞言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抬了抬手讓他們起來,就轉身往客棧里面走了。
地方小官們面面相覷,只好跟了上去。
周忠孝瞇了瞇眼睛,他的目光落在侍女沐兒的手上。沐兒扶著帝姬,手卻在發抖。
周忠孝又看了看帝姬的腳下,臉色驀地大變,他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山河,然而兩人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見后來追上帝姬的裴桓一把將帝姬的幕離給掀開,隨即真怒道:“不好,帝姬是假的!”
眾人一看,是帝姬的臉沒錯啊。
裴桓一把抓住帝姬,隨即便從她臉上撕下一張人皮面具,扔在了地上。
眾人震驚了。
裴桓冷冷看著山河與周忠孝兩人,怒道:“好一個大昭國,好一個祁照熙!竟然敢將帝姬偷梁換柱,老實交代,真正的帝姬究竟在哪里?”
周圍的侍衛齊齊抽出了佩刀,刀鋒直指兩人,將大昭國派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背靠背而站,心里暗道完了。
劉佛和張景中兩人黑色臉色大步走過來,劉佛對兩人唾了一口唾沫,氣得渾身發抖。“好啊,我就知道大昭國不安好心,還安排什么侍衛護送,還特意送來這兩個精銳給帝姬!裴將軍,依下官看,他們是想要帶著假帝姬渾水摸魚,趁機到皇城攪風攪雨啊!”
“還好發現的早。”
“沒錯,險些中了他們的奸計。”裴桓冷著臉,說道:“安陸、樓晨,這兩個人生擒拷問,若是擒不了就地誅殺。張景中,劉佛,你們跟我進來,我們從長計議,如何營救帝姬!”
“是!”
“是!”
劉佛和張景中急忙跟進了屋子里,心里火急火燎,帝姬又丟了,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丟的!這一次搞不好,腦袋都得搬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