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夜色,溫暖的燈光,那個男人坐在那裡,哀切的面容,彷彿千年的傷悲。
他緩緩說出的,是一個讓聽者動容的故事。
漫漫無止境的尋找,看不到一點(diǎn)希望的等待,日子一天天滑過,你愛的那個人,卻杳無蹤影,明明知道是日復(fù)一日的煎熬,卻始終無法躲過愛的魔咒;明明知道結(jié)果是無盡的傷痛,心卻早已經(jīng)收不回來。於是,只有獨(dú)自一人,孑然的行走在這塵世裡,把最深最沉的思念,賦予每一個春夏秋冬。
一晃,就是二十六年。
人生,有幾個二十六年?
我緊挨著顏朝,拇指指腹反覆撫摸他眼角的紋路,每一條紋路,都是思念的痕跡,可是,我卻沒有魔力,能把他撫平,不僅不能撫平,只怕,我還要在這上面,再深深的加上幾條。
是命運(yùn)慈悲,還是殘忍?
一個沒有依附的靈魂,她要如何,一直陪伴這個孤獨(dú)的人?
有淚流下來。
顏朝定定的看著我,良久,他的脣,落在我的腮邊,吻去了那滴淚。
“小洛,別哭,我已經(jīng)很感恩了。”他說,“你能再回到我的身邊,能告訴我你愛我,我已經(jīng)很感恩了。”
“可是,顏朝,我不知道我能陪你多久?”我哽咽著。
“我們不要去管多久,我們只要珍惜當(dāng)前的一分一秒。小洛,我本不想讓你知道這一切,我想在你回來的時間,開開心心和你度過,我不想讓你哭。我們,哪怕是瞬間的相處,於我,卻已是一種莫大的慰藉。小洛,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爲(wèi),那一晚,不是屬於你我;我也一直患得患失,不敢確認(rèn)你是否如我愛你一樣愛著我。可是,你回到我的身邊,告訴了我這些。在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比你愛我,更能讓我滿足。”顏朝深情的說。
“我愛你,顏朝,在那一晚,我就反反覆覆告訴過你,我愛你,在這個世上,你是我唯一的愛!在我們第一次相遇時,我就愛上了你。”我熱切的傾訴。
“我也一樣。”他笑得溫暖而滿足。
“我們……”我頓了頓,腦裡有瞬間的空白,彷彿有陣風(fēng),吹散了那片記憶,我心裡一陣慌亂,好在,風(fēng)停下了,那被吹散的記憶,又慢慢聚攏起來。
“怎麼了?”顏朝問。
我籠著眉,說:“我似乎忘記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可是,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我知道是什麼。小洛,你這次回來,不止是要告訴我你的愛,你還要告訴我她的存在,是不是?”
“她?”我腦海裡情不自禁冒了個泡,與此同時,我的手摸上小腹,那裡也似乎冒了個泡。
“顏朝,我們的孩子。”我身子一下崩的僵直,抓住顏朝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jìn)了他的肉裡。
“你快找到她,你快找到她。”我神經(jīng)質(zhì)的搖著他的胳膊,腦海裡是漫天漫地的鮮血,紅豔豔的鮮血,彷彿怎麼流也流不完似的。
“小洛,你不要激動,我早預(yù)料到了,在你上次醒來,告訴我那晚和我在一起的是你時,我就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我已經(jīng)找到了她,前幾天,我還暗地裡和她做了dna比對,證實(shí)她就是我們的孩子。”
“你已經(jīng)找到了她?”我竭力集中意念看著顏朝,腦子裡那流血的場景還在繼續(xù),隨著那血一起流的,還有我的神智,我的力氣。
不過一瞬間的功夫,我就似乎因爲(wèi)血流得太多,幾近虛脫。
“對,我已經(jīng)找到她了。”顏朝點(diǎn)頭,眼裡一片惶然,“小洛,你怎麼了?你怎麼,怎麼忽然,忽然……”
我努力睜著眼睛,我感覺我的意志,正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渙散,我感覺顏朝緊緊抱著我,不停叫著我的名字,我感覺一滴滾燙的淚,落在了我的眉心。我想極力保持清醒,可是,我做不到,似乎,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正拉扯著我的靈魂,要把它拉離這具軀體。
“小洛……”我的耳邊,是顏朝悲嗆的呼喚,可是,我已經(jīng)無法響應(yīng)他。
“小洛,你記住,她叫穆子秋,是個女孩兒,八分像你,二分像我,性子清冷,容顏絕世。”最後一刻,我聽到顏朝如是說。
穆子秋。
我們的孩子。
我多想,多想去看看她。
我似乎在做一個夢,可夢裡總是有細(xì)細(xì)碎碎的說話聲,雖然那聲音很低很低,但我還是覺得好吵。我想翻個身,或者是出聲抗議一下,可總是不能如願。
我的意志,似乎控制不了我的身體。
就好像過去的很多次,鬼壓牀一般,我的知覺恢復(fù)了,但我的身體,卻不能動。
好在這個似是而非的夢,並不是一個噩夢。那細(xì)碎的說話聲,雖然吵,卻是溫醇而深情的。
嗯,這樣,多少讓我安心了一點(diǎn)。
我放棄白費(fèi)力氣的掙扎,索性去聽這人到底說些什麼。
“小洛,你到底什麼時候會醒過來?你知不知道,我現(xiàn)在有多矛盾,怕你醒來,又盼你醒來。你若醒來,若不是你,變成了她,我真是沒有勇氣看下去;可是,你若是你,而不是她,哥哥又會有多難過。有時,我覺得老天爺真是會開玩笑,爲(wèi)什麼讓她附在你的身上,若是別人,我必定千方百計把她留住,不管這是不是殘忍,是不是自私,我都要把她留住,以慰哥哥這許多年的相思之苦。可是,偏是你,爲(wèi)什麼偏是你?這幾天裡,我和陸教授,費(fèi)盡心力,也未能把你喚醒,你會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就這樣無知無覺的一睡又是一年?
“睡火蓮七天的花期早已經(jīng)過了,它要再開時,需再等一年,而我,對這樣的等待,卻覺心力憔悴。我不知道哥哥,又是如何堅(jiān)持了這麼久?直到現(xiàn)在,我才真正明白哥哥內(nèi)心的苦。可是,他卻幾乎沒在人前表露過一點(diǎn),他總是那樣卓爾不羣,高高在上,運(yùn)籌帷幄,叱吒風(fēng)雲(yún),看在外人眼裡,他是風(fēng)光無限,可是,他靈魂深處的絕望與孤寂,卻無人能懂。哪怕是我,是他從小就百般疼愛的弟弟,也未能分擔(dān)他一點(diǎn)點(diǎn)憂愁。
“我一直不肯原諒他,因爲(wèi)楚鳶的事,一直不肯原諒他。其實(shí),我不是恨楚鳶死在他的車輪下,我是恨楚鳶幾次三番以死相逼,可他卻心狠至此,無動於衷。他不殺楚鳶,楚鳶因他而死,所以,我久久不能釋懷。可這一次,看到他長久的守在你的牀前,看著他瞬間蒼老的容顏,我卻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愛,太過豐盈沉重,再也容不下他人。哪怕是別人用生命相逼,也未能讓他眼裡流露出一絲柔情。在楚鳶這件事上,或許,不是他的狠心,而是愛一旦錯了,一切,便變得無法挽回。
“小洛,你說,我現(xiàn)在終於明白了哥哥的感情,明白了他的苦痛與傷悲,我要怎麼做?我有近十年的時光,完全封閉自己,不肯回歸那個家,不肯做出溫軟的姿態(tài)。我知道我的冷漠,也深深傷了他的心。他看似富有,有一個龐大的商業(yè)帝國,錦衣玉食,身份顯貴,可實(shí)際上,他卻最是貧窮,沒有愛,沒有家,總是孤伶伶的住在洛園裡,住在過去的回憶裡。他窮其一生去愛一個人,換來的卻不過是短短一年的時光。而現(xiàn)在,他愛的那個人,卻回來了,而且,只要我放手,或許,她就會留下,一直留下。小洛,你說,這種情況,我要怎麼做?
“昨天,陸教授說,你的昏睡,是因爲(wèi)你腦海裡的兩個人格,在進(jìn)行一場拉鋸的戰(zhàn)爭,誰也不肯讓誰,誰也不肯離去。她說,這種狀況若持續(xù)下去,你原本就受過創(chuàng)傷的大腦,可能會不堪重負(fù),屆時思維或許會整個崩潰。若是那樣,想要完全治好,只怕很難。其實(shí)我何嘗不知道這一點(diǎn),可是,別說我遲遲確定不了你的主次人格,就是能確定,你又讓我如何取捨?我是如此如此愛你,如此如此捨不得你,可是,我也是如此如此不忍心,繼續(xù)看著哥哥形單影隻,孤寂無依。
“小洛,你說,我要怎麼做,我又能怎麼做?曾經(jīng),我就像那蜜獾,少言寡語、獨(dú)來獨(dú)往、安分守己、不去招惹是非,會盡量避免衝突。可你,卻冒冒然的闖入我的生活,打破我的平靜,撩撥我的身心,讓我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你。你於我,就像蜂蜜之於蜜獾,那甜蜜的味道,一旦嘗過,便是一生的眷念。我一度以爲(wèi),今生,我愛你,就像蜜獾愛蜂蜜,不顧一切的愛,死了都要愛,可現(xiàn)在,我卻不得不給自己出一道選擇題,而且,這選擇題的答案,不管是哪個,都會帶來深入骨髓的痛楚!
“小洛,我的蜂蜜,你說,我要怎麼做?是天涯海角都要你相隨,還是,就在此刻,選擇放手?”
那溫醇而深情的聲音,帶著一縷抹都抹不掉的哀傷,久久在腦海裡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