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志云說完最后一句話,臉上竟掛著微微的笑,那是解脫的笑嗎?當明了自己的心跡,當終于不要生活在執念里,是該微笑吧?只是,這代價,是如此之大。
我雙手捂臉,終于忍不住哭了。
“小洛,”這個男人,再叫我一聲,遲疑的伸出手,久久懸在空中,最后,還是輕輕落下,落到我的肩膀上。
“對不起!”他沉沉的說。
我默默的讓淚流了很久,終于抬起頭來,說:“你說你要走了,可是,你能去哪?”
“我自有我的去處?!彼f。
“我說了,如果你不想呆在這座宅子里,你可以去顏朝的藥房?!?
“不,我知道我該去哪?!?
“那你也得等到我生完孩子,你不在身邊,我不放心?!蔽覔Q一種方式挽留,血緣是個如此奇妙的東西,盡管這個男人那樣對過我,可是,此時,我卻只把他當做我的父親。
“你已經沒事了,接下來即便有點小問題,顏家的私人醫生,也完全能夠應付?!?
“可是……”
“不要再說了,我意已決。”他繼續微笑著,眸里有平和的光,“離開這里,離開那些過去的人和事,對我而言,是再好不過?!?
“你難道一點都不惦念我嗎?”
“你不需要我的惦念,我在你身邊,其實是個尷尬的存在。盡管顏朝大度,可是,他看著我,就會想起我對小洛犯下的那些惡行,他不表現出來,不代表他不痛?!?
“……”我沉默,顏朝有多愛南宮洛,就有多恨陽志云吧。是的,他是不把那種痛表現出來,他把那種痛埋在心里,只是,難道,我真要讓陽志云生活在顏朝眼皮底下,時時刻刻去提醒顏朝他的痛嗎?
我還做不到那么殘忍。
盡管,眼前的這個男人,是我父親。
“在走之前,我有樣禮物要送給你。”陽志云走到床邊,拿起一個布包,從里面翻出兩沓厚厚的稿紙,“這是兩部關于醫學和心理學上的文稿,或許,顏曦能用到其中的心理學,至于醫學方面的,你送給合適的人吧。”
我接過那稿紙,掌心細細撫摸,良久,才問:“我可以把它送給子秋嗎?”
“子秋?”
“就是南宮的女兒,她是陸教授的學生,顏曦說她在心理學上極有天賦?!?
“我送給你,它就是你的了,你可以全權處理。”
“好?!蔽业恼菩脑俅螕徇^那稿紙,這是陽志云的心血,我把它送給子秋,也是一種贖罪吧?
窗外金色的陽光,斜斜的照進屋子,它能照進一個曾經黑暗的靈魂嗎?
陽志云走后的第十三天,是周六,顏曦難得不加班,陪我我在院子里曬太陽。他削了蘋果,一片一片喂我,我吃著吃著,忽然噗嗤一笑。
“笑什么?”顏曦看我高興,眉梢眼角都是歡喜的神色。
“我笑我現在待遇真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吃個水果都有人親自伺候。以前啊,我和俞瑾住在一起,兩人都不會做飯,吃個方便面都要為誰去燒開水來個石頭剪刀布,真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蔽已b模作樣感嘆著,忽然想起俞瑾已經好久沒和我聯系了。似乎是在子秋子謙結婚時,我就沒她的消息,給她打電話也從來沒開過機,后來秦安告訴我俞瑾離開深圳了,想去個清靜的地方呆一會。但呆了這么久,也該呆夠了不?
“不知俞瑾現在過得怎么樣了?是不是還像當初一樣,總是吃薯片方便面。”我略略有些擔憂。
“操心這么多,她一個成年人,難道不會照顧自己?”顏曦淡淡的說,眸里有異樣的光一閃而過,可惜我沒注意到,即便注意到,大概,沉浸在幸福里的我,也不會聯想到什么。
“當然操心,她是我最好的姐妹?!蔽胰司壓芎茫瑓s一直只限異性,同性的,除了俞瑾,還真數不出幾個。
“大概穆子謙結婚,她受了打擊,需要去一個陌生的環境,好好療下傷,你就別惦記了,吃你的蘋果吧?!鳖侁匦χ职岩黄O果塞到我嘴里。
我便也暫時不去想俞瑾,心滿意足的吃著蘋果。吃完蘋果,又讓顏曦給我按摩有點浮腫的腳背。當看到顏曦把我胖胖的腳丫捧到手里,恰到好處的揉捏時,我得意的眸子熠熠發光,說:“你當初和我在一起時,大概想不到有一天會被我如此奴役吧。
“先別得意,這種逍遙日子不會持續太久?!鳖侁卮驌粑?。
“為什么?”我胯著個臉。這廝真討厭的,明明行動上能得滿分,嘴巴卻總是時不時要說句損的。
“再過三個多月,小家伙就出來了?!?
“哼,你的意思,他們出來了,你就不待見我了?”
“想待見怕也沒時間,有人不是曾經說過,尿布要我來、洗澡要我來、哭鬧也要我來,就連喂奶,也恨不得要我來么?這樣的話,到時,我怕就分身乏術了?!鳖侁芈曇羝桨宓暮?。
“我說過嗎?”我不承認,“我才沒有說過呢?!?
“哦,是嗎?”顏曦拖長聲音,我能聽得出他強忍著笑。
我想了想,覺得小家伙出來和我爭寵是個很嚴重的問題。自我懷孕以來,不,是自我不再假冒南宮后,顏曦對我的好,已經是一張我逃都逃不掉的溫柔的網,時日越久,我越是沉溺其中,完全沒想過有一天會被小家伙給搶了去。如若這樣,可是大大不妙,我得趁他們還沒出來時,把顏曦這念頭扼殺在萌芽狀態。
“呃……”我清清嗓子,說,“其實那些,不用你來的,爸爸已經給我們找好了阿姨,讓她們做就行了,你只要負責照顧我?!?
“可她們做我不放心。”顏曦故意逗我。
我惱怒的瞪他一眼,說:“不放心是嗎?從今天起,取消每天聽胎動的權利?!?
“這么霸道。”顏曦放下我的腳,哈哈一笑,把我抱到懷里,說:“既然你喜歡奴役,那就奴役一輩子好了,不過要適可而止,刁蠻任性的要求我可未必會遷就?!?
“那我現在想回房睡覺,你抱我回去,算不算刁蠻任性?”我雙手環上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輕輕咬一口,拋給他一個無敵媚眼,這個愿意被我奴役一輩子的男人,讓我心里的柔情泛濫成災。
顏曦微微怔了一下,無奈的苦笑一下,說:“不要這么調皮,會走火入魔的?!?
我晚一秒明白他的走火入魔是什么意思,臉不由紅了,頭埋進他的頸彎,問:“抱不抱?”
“當然抱?!彼曇衾锊蛔杂X帶了情欲,略略警告道,“不過你要乖一點,我們,嗯,我們還得熬一段時間?!?
我羞得要死,我本只是想偷下懶,可這廝,都想到哪里去了嘛。
正當顏曦略顯吃力的彎腰抱起我時,我眼角余光瞥到走廊那邊走過一個人影,那俊雅風姿,除了顏朝,又還有誰?
“哥哥來了。”我有點難為情。
“噢?!鳖侁胤畔挛遥瑢砣私辛艘宦暎案纭!?
顏朝看到我們膩歪溫情的一幕,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不夠那笑容轉瞬即逝,他的眼里有沉痛的色彩。
“小洛,你做好準備,我要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他說。
“哥……”我略略有點不安,因為顏朝看起來十分嚴肅,那這所謂的不幸消息,想必不妙得很。
顏曦握住我的手,深深看我一眼,眼里有安神的力量。
“小洛,你父親,嗯,他去世了。”顏朝的聲音很輕。
我不知是沒聽清,還是不敢相信,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說什么?”
顏朝卻不再說。
顏曦把我完完全全擁到懷里。
我的心似乎忘記了跳動。
良久,顏朝才再次徐徐開口,依舊是很輕的聲音。
“你父親走的時候,我不放心,派人跟了他一個星期,他去了離這500多公里的一個縣城,在那租了一間很舊的房子,似乎是安家過日子的模樣。在那一個星期里,他每天都會出門買菜、散步,看不出什么異常,我以為沒事,委托他的鄰居幫忙照看,哪知今天,那鄰居打電話來,說他去世了?!?
“……”
我沒出聲,心里涌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似解脫,又似感傷,還夾雜著淡淡的痛楚。
“我已經派人先過去處理這事了,等會,你和顏曦也馬上過去。不過,小洛,這雖然是一個不幸的消息,但你現在是非常時期,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你父親不在了,沒有誰能像他那樣妙手回春,所以……”
顏朝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我已經明白他那些沒說出來的話,他是擔心我情緒不穩,影響到腹中的胎兒。
“會嗎?”我手情不自禁覆上我的肚子,那圓圓滾滾的肚子,里面有兩個嶄新的生命。而在離這500多公里的地方,有一個舊的生命,已悄然逝去。
新陳代謝,是自然界的法則。
“小洛,不要太難過?!鳖侁馗o的擁住我。
我仰頭看他,甚至扯出了一個笑容,不知這笑,是想要讓身邊的顏曦安心,還是在寬慰我自己?或許,我早料到這樣一個結局了的,在陽志云說他要走了的時候,只是,我以為,時間還要往后一點,或許要等到孩子們的出生,他還會來看孩子一眼,我們還會再見一面。哪知,他卻連這幾個月都不肯再熬下去了。
是不能再熬下去了吧?子秋的出現,是他一生癡愛的幻滅!當他看著那個神似南宮的女子時,他便知道,一切都錯了,錯到,心如死灰!錯到,了無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