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已經退下去一天了,怎么還不醒?”一個男人的聲音,哪怕是淡淡的,也能聽出隱忍的擔憂。
“這我一時也弄不明白。事實上,蘇小姐這樣反反復復的發燒,一燒就昏睡不醒,又查不出任何癥狀,實在是異常得很?!绷硪粋€男人回答。
“她這不是身體上的毛病,她這是心理上的?!币粋€女人接過話題,“心理問題不解決,她這種癥狀,就好不了?!?
“心理問題?陸教授,您的意思,是說她的發燒,已經超出了醫學的范疇?”后面那個男人問。
“不錯,她現在的表現,和我正在研究的一個課題關聯性很大?!迸祟D了頓,說,“方醫生,你先出去。如果有什么事,我們再叫你。”
“好,那我先出去了?!庇心_步聲,漸漸遠去。
屋里一片沉寂,我感覺到一只手,在我額上探了探,又移到我的左臉。我本能的痙攣一下,但是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傳過來。
“小曦,你要做好準備,雖然說前世記憶,在心理學界還處在探索階段,沒有形成定論。但是,小洛的表現,卻是分明證實了這一點。而且,我研究這個課題已經有好幾年了,且不說他人的記載,就是現實里的案例,我也見過幾個,所以,你要做好準備?!?
“我知道,陸教授。小洛這次昏迷,我好幾次嘗試去觸探她的記憶,得到的片段,都不是她本人的,所以,我已經有預感了。”
“嗯,知道就好,從她醒來的幾次表現,我想你已經明白了,她曾經混亂的兩份記憶,現在已經徹底分離。她現在的狀態,就是精神病學領域里的人格分裂。其實你哥哥,他應該也明白了的,他現在幾乎不來看小洛,分明是在刻意回避,他在顧及你的感受。事實上,小洛這個樣子,帶給他的沖擊,應該更甚于你。你也知道,這二十多年來,你哥哥沒有一刻停止過找她,不結婚,偶爾和個女人交往,對方也必是有幾分像她的。如此的癡情,他雖不置一詞,但看在我們眼里,卻是十分心酸。子秋和她,有八分神似,他這些年花在子秋身上的心思,讓我只要一想起,就感慨萬千。唉,人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于你苦苦愛著一個人,而那個人,卻早已不在這塵世里?!迸苏f完,一聲重重的嘆息。
男人亦是一聲嘆息,那放在我左臉上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我想努力睜眼,看一看他們是誰?看一看我在哪里?
他們會不會,也是想要傷害我的人?
顏朝,他又在哪里?
我想起我肚里的孩子,那咕嚕咕嚕冒氣泡一樣的感覺,是支撐著我度過那漫漫黑暗的強大信念。
顏朝若是知道,會是怎樣的高興?
我得趕快醒來,我得找到顏朝,我得去告訴他。
我集中意念,想要動上一動,良久,我的手指,終于微微彎了彎。
身上的某個地方,一旦能夠自主控制,那仿若壓住我的魔咒,便立刻被解除了。
我的手又動了動。
“小洛?!蔽衣牭侥腥诵老驳慕新?,我在這叫聲里睜開眼睛。
“小洛,你終于醒了?!蹦腥宋兆∥业氖?,笑了,唇彎了起來,眉眼也彎了起來,那笑容,干凈純粹得像新月的光。
我怔怔的看了他一會,終于怯怯出聲:“這是哪里?你是誰?”
“這是洛園,我是顏曦。”男人依舊笑著,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和失落。
“顏曦?”我皺皺眉,把手抽離他的掌心。
“小洛,你認得我是誰嗎?”一個滿頭銀絲的女人上前一步。
我看看她,她臉上有慈愛的笑,眼里有期待的光。
不管是這個男人,還是這個女人,他們的面容,都是讓我安心的。
可是……
我的潛意識告訴我,我不能相信任何人。
我朝被子里縮了縮身子,戒備的看著他們。
男人又要來拉我的手,我飛快避開,心頭漫過一絲驚恐。
“小洛?!蹦腥说男κ樟似饋恚曇袈犉饋矶际翘鄣?,“你怕我?是不是,小洛?!?
我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戒備的看著他們。
不管是誰,不管他們長了怎樣讓人放心的面孔,不管他們看起來多么友好,我總是不能信任他們的。
“小洛,你不要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迸说男?,愈發慈愛,“我們帶一個人來見你,你不要怕。”
“陸教授……”男人出聲,似要阻止。
“小曦,你也看出來她是誰了,除了你哥哥,我想,大概誰也沒本事讓她出聲。”女人憐憫的看著男人,終于還是走出門去。
男人眼圈泛紅,他看著我,說:“小洛,你真的記不得我了嗎?我是顏曦,你曾給我取外號如來佛,又總說我變態,我們,呃,我們……小洛,你真的一點也記不得了嗎?”
他說著說著,竟有幾分激動,身子朝我俯了過來,俯了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走開。”我緊張得手抓著衣領,心好像要蹦出口腔。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覺得,我甚至覺得,他會來掐我。
我怕到極點。
男人見我這副模樣,似一下子醒悟過來,他身子后傾,和我拉開一定的距離,淡淡一笑,向我道歉,說:“對不起,我嚇到你了?!?
我猶自驚恐的咬著唇,手情不自禁摸上脖子,仿佛那里,剛才真被人掐住了一樣。
男人哀傷的看著我。
他眼里的有看不到底的深情。
這樣的深情,也讓我覺得害怕。
我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走開?!蔽以僬f一遍。
“你……”男人傷絕得模樣,讓人不忍直視。好久,他才深吸一口氣,接著淡淡一笑,只是這樣的笑,卻讓人有種心碎的窒息,“好,我走開,你不要怕?!?
我盯著他,身子的顫抖,更劇烈了。
男人說要走,卻又不走,他依舊站在那里,定定的看著我,不死心的再問一句,“小洛,為什么會這樣?你記住的,為什么是他?”話音未落,他的手又情不自禁朝我伸了過來。
“啊?!蔽以僖部刂撇蛔?,驚懼的尖叫起來,腦海里有副畫面,呼之欲出。
我把頭蒙到被子里,瑟瑟發抖。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在我床前停下。
“怎么了?”有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恍若天籟。
我一把扯開被子,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時,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垂落下來。
“顏朝?!蔽医幸宦?,一坐而起,撲向那個日思夜想的人的懷抱。
我緊緊的抱著他。
顏朝身子僵硬,好一會兒,才回抱著我,問:“小洛,告訴我怎么回事?”
我不出聲,只是哭泣著,身子的顫抖,止都止不住。
“小洛?!鳖伋俳幸宦?,“別怕,我在這兒,別怕。”
我在顏朝的安撫下,漸漸安靜下來,看一眼一旁的男人,他的絕望和悲傷,有種讓人窒息的恐怖,我幾乎是窩在顏朝的懷里,聲音像被風吹著,搖擺著。
“讓他出去,顏朝,你讓他出去?!?
顏朝看向那個男人,朝他微微點頭。
男人不肯走。
一旁的女人拉了他一下,說:“小曦,你先跟我出去?!?
男人又叫我一聲:“小洛?!?
我垂下眼眸,躲到顏朝懷里。
大概過了兩三分鐘,有腳步聲響起,男人女人一起走了出去。
門被輕輕帶上。
門外人的對話聲,隱隱約約傳了進來,我卻聽不十分真切,其實,就算我聽真切了,大概也不會明白。
“小曦,你別這樣,她現在情緒很不穩定,看起來好像很怕人,你先不要刺激她。”
“刺激?我在她身邊,竟是一種刺激?!?
“唉,我知道你難過,一時接受不了??墒牵F在出現的,不是你期待的那個人格。而且,很明顯,除了小朝,她對任何人都不信任,對你猶甚,她似乎把你當成了另一個人,如果我沒猜錯,她應該是把你當成了陽志云?!?
“我也猜到了?!?
“小曦……”
“陸教授,她以后,是不是就會反復在這兩個人格之間切換?”
“這還不知道。她每次醒來的時間,太短,她的主人格,我還無法確定。一般情況下,只要她不再出現這種昏睡狀態,她就會以主人格的身份生活,而次人格,只會偶爾出現。”
“主人格?次人格?陸教授,我有種預感,她的狀況,只怕比這更加復雜?!?
“是,我也想到了,所以我說是一般情況,但她,顯然不是一般情況。她現在出現的這個人格,是她的前世記憶。而且,從這個人格已經出現兩次的狀況看,只保留了關于小朝的記憶??蛇@部分記憶,卻是十分頑固和強悍,現在激活了,想要祛除,怕是十分的難。”
……
“以我以往治療這種人格分裂病人的經驗看,這種病,越早干預,治愈的希望越大。所以,我想,等一旦確認了她的主人格,我們就要著手治療。”
“治療?是指殺死她的次人格吧?!?
“是。”
“可是……”
“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么。小曦,在這件事上,不管是你,還是小朝,都不能感情用事,一旦確認了她的主人格,我們就要殺死她的次人格。如果她主人格是南宮洛,我們就要殺死蘇小洛,如果她主人格是蘇小洛,我們就要殺死南宮洛。只有讓她以單一的人格活著,才能稱得上真正的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