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顏朝的授意下,告訴顏曦因爲秦安忽然發病,無法回國,所以最好還是他出差前來看我。他很失望,不過我表現得比他更失望,於是他反過來安慰我,說再多等幾天,等他過來看我也是一樣的。
當然,這是等不到的。
又過了兩天,他打電話過來,歉意的告訴我行程有變,可能暫時來不了。
我雖然早知這是顏朝一手操縱,可還是無與倫比的失望。
但這失望沒有持續多久,因爲陸教授告訴我一個近乎讓我崩潰的秘密,我的一顆心被這消息震得七零八落,已經來不及去顧及那些兒女私情。
她說我是陽志雲的女兒。
她說我是被自己的親生父親當小白鼠,一生下來的就接受他的催眠實驗。
她說我的眼睛是被他用石灰水一點一點侵蝕眼角膜才導致的失眠。
她說我就是夢裡那個瞎眼的小姑娘。
她還說我的親生母親因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精神錯亂奔入雷雨中,被閃電劈死。
她說:“小洛,我一直找不到你的本我,不是因爲你的本我被隱匿起來,而是你從來就沒有本我。你只是一個活著的實驗品,而且還是失敗的,只有一些混亂不堪的記憶。”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悲憫的神色,但字字句句卻像一把殘忍的刀,一點一點扎進我的心臟。
我只覺呼吸困難,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我想起那個總是處在黑暗裡的小女孩,她腦海裡錯綜奔涌的,是另外一個人的記憶,她從來就不是一個人,她不過是一個容器;我想起茫茫雨霧中,雪白的閃電、轟轟的雷聲、女人的臉;我想起男人蠱惑的聲音,那一聲比一聲深情的呼喚,是地獄裡的魔音……我想起了一副又一副的圖景,那些黑暗的、殘酷的、冰冷的、帶著無窮無盡折磨和絕望的圖景,它們就像狂風下的海浪,一波一波,不停的衝擊著我的神經,我覺得我就快要承受不住,有一扇暗黑之門,它即將打開,轟轟的打開,放出人心中最醜陋最邪惡的貪、嗔、癡、慢、疑。
我的腦子終於受不了這樣的衝擊,一陣前所未有的疼痛席捲而來,我放棄了堅持,放棄了抵制,我屈服了,我最終屈服了,一波更大的海浪,埋沒了我腦海裡的一切。
如果可以,我只願自己從未來過這個世上。
我是被一道能撕裂蒼穹的白光給喚醒的。
醒來時發現自己蜷成一團,窩在一個男人的懷裡。
“你是誰?”我想推開那個男人,卻發現渾然使不出勁,我指尖冰涼,身子卻像火一樣,而背上,又似乎覆了千年寒冰。
“醒了?”男人模樣歡喜。
“你是誰?”我再問一句。
“我是顏朝。”男人眸色一暗,聲音卻分外溫柔。
“顏朝?”似乎很熟悉的一個名字,可我卻想不起來。不是想不起來,而是我發現自己,似乎不知道怎麼去想。就好比你要拿一件東西,手伸到箱子裡,箱子空空如也,如何去拿?此時,我的腦袋,就是那空空如也的箱子。
我情不自禁茫然而又緊張的抓著這自稱顏朝的男人胸口的衣服,身子微微發抖。
“別怕,很快就好了。”顏朝摟緊我,輕輕拍著我的背。
“你只是病了,燒得厲害,有點迷糊了,不要擔心。”又有人在說話,聲音慈愛。
我循聲望過去,不遠處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正微笑地看著我。
“你是?”
“我是陸教授。”老人的笑容,讓人心安。
“陸教授?”
“先別去想,你暫時可能記不太清,醫生已經給你看過病了,你很快就會好起來。”陸教授走過來,拉過我的手,說,“我們躺牀上睡覺,這樣舒服一點。”
我聽話的離開顏朝懷抱,滑到被窩裡,顏朝站起來,似乎想要離開。我卻又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抓著他的袖子,眼裡帶著受驚了的小狗一樣的驚惶,看著他。
顏朝笑笑,只得又坐下來,說:“不用怕,我就在這個房裡。”
我點點頭,終於慢慢閉上了眼睛。
耳裡傳來一聲炸雷,我忍不住又睜開眼,看著依舊坐在牀頭的顏朝,說:“打雷了。”
顏朝摸摸我的額頭,說:“你怕打雷嗎?”
我搖搖頭,說:“好吵,我想睡覺。”
顏朝無聲笑笑,牙齒白得耀眼,說:“你只管睡你的覺,別去管外面是否打雷下雨。”
我點點頭,再次閉上眼睛。
不過我沒有睡覺,我只是聽話的閉著眼睛,不思、不想、不說、不看。
我感覺牀頭一輕,想必是顏朝站了起來。
“睡了?”是陸教授的聲音。
“睡了。”
“那你今晚先回自己屋裡睡吧,我在這看著她。”
“不用,還是您回去好好睡一覺,我在這將就一晚就行。”
“還是我來,你都熬了多少天了,別怕老師這把老骨頭頂不住。”
“我纔不怕您頂不住呢?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她這幾天的表現都很好,大多時候都安靜、聽話。”
“別太樂觀,她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刻。就好比一棟結構出了問題的建築,推倒重建,前段時間不過是推倒了,清理了,現在纔是開始重建,所以更要小心。否則,一旦出了岔子,弄不好又會建一棟有問題的建築。”
“嗯,我知道。”顏朝的聲音略停了停,又重新響起,“我現在算是明白爲什麼您堅持要瞞著小曦了,您告訴小洛那些真相時,她那癲狂崩潰的樣子,我看著都覺得心如刀絞,要是小曦看了,肯定更加受不了。”
“哼,小曦根本就不會看,他會直接阻止。他的性子我最瞭解,平時冷模冷樣,超然物外,一旦和他切身相關的,內心則柔軟得一塌糊塗。若他參與這場治療,時間至少得拉長兩三倍,不,不是拉長,是壓根就不會成功,他對小洛的情感,註定他不忍讓小洛在清醒的狀態下知道這些真相;小洛不知道真相,心防就不會坍塌,心防不坍塌,又怎麼肯說出那些黑暗殘酷的往事。”
顏朝深深嘆了一聲,說:“想不到陽志雲會心狠至此,竟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使出這種手段。”
“志雲不是心狠,他是走火入魔,他在這樣做的時候,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小朝,如果我沒猜錯,志雲的精神,應該出問題了。”陸教授的聲音,帶著沉沉的哀傷,我差點想睜開眼,去安慰安慰這個傷心老人。
“我已經派人去各地的精神病院找了,或許,這一次,我們能夠找到他。”
“希望能夠找到他,還有些謎,只有他能解開。南宮落失蹤後發生了什麼,小洛一直語焉不詳。我不知是志雲沒有把這部分記憶詳細說給她聽,還是她依舊不願完全回憶這一部分。還有一點,小朝,你要做好準備,子秋很可能是志雲的孩子。”
“我也猜到了。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在我心裡,她只是南宮洛的孩子。還有蘇小洛,在我心裡,她也只是小曦愛著的女人。我不會因爲他們和陽志雲有瓜葛,就另眼相看。”顏朝聲音很輕,辨不出太多情緒。
“小朝,你是我見過的最至情至性的人,南宮洛能得你青睞,夫復何求;小曦有你這樣的哥哥,夫復何求!”
“可惜小曦一直不肯原諒我。”
“他不是不肯原諒你,在他心裡,應該是對過去那段往事,已經釋然了的,否則,又怎麼會愛上蘇小洛?只是他自己還沒意識到這一點。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你們兄弟關係的解凍,需要一個契機,而蘇小洛,就是這個契機。”
“但願如此。對了,小曦最近又計劃去日本,他這半個月打了兩次電話,小洛都沒接,我怕是忽悠不住他了。”
“你忽悠不住他?嘿,他就是半年打二十次電話小洛不接,你也能找到讓他信以爲真的理由。你天山雪狐的本領我還不知道,就沒什麼能難住你的。”
“我沒那麼神,戀愛的人最是敏感,小曦已經起疑心了。前天我見了他,順便問了句小洛,他的擔憂完全不加掩飾。我想,他或許不是懷疑小洛去日本這件事,他是懷疑秦安有可能病癒,小洛選擇秦安。”
“哦,既然這樣,我們就把小洛交給他吧,折騰了我們這麼久,也該折騰折騰他了。不過,我還得用三五天時間,再探一探南宮洛的失蹤之謎,我的直覺告訴我,小洛應該還有所隱瞞。她好幾次催眠過程中表現左臉疼痛,畏火,我懷疑南宮的左臉,受過嚴重的創傷。所以,我要再刺激刺激小洛,讓她把這部分記憶陳述出來。”
“不能交給小曦做嗎?”
“你以爲,小曦捨得?”
“你所謂的刺激,該不會是又推倒重建吧?”
“不是,我要用你做引子。”
“用我做引子?”顏朝音調微微提了起來,似乎十分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