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自己此刻沒有衣物傍身,宋灝下意識的擡手就想去攏領口,可是手擡到一半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自己做了一件多麼沒有邏輯的事。
“咳——”耳後升起的那絲紅暈似乎瞬間滿眼到了脖子根,宋灝就著擡起的手虛握成拳也掩脣咳嗽了兩聲掩飾尷尬,這才略顯侷促的開口道,“來了?”
話一出口,更覺惱怒——
這算是個什麼問題?人都站在眼前了,明顯就是來了嘛!
“嗯!”明樂很配合的淡淡應了聲,心裡卻覺得啼笑皆非——
這人強取豪奪撒潑耍賴各種手段用盡佔她便宜又不是一兩次了,卻怎麼都沒想到這樣一個大男人的在人前露個膀子就會方寸大亂,還羞答答的跟個小媳婦似的。
見他這般嬌憨的模樣,反倒是叫明樂也跟著不自在起來。
只不過因爲她此刻心裡壓著事,所以也就沒心情計較。
明樂只做視而不見,抱著衣服走過去,平平整整的放在宋灝旁邊的牀沿上,道:“是早些年我大哥的衣服,我這裡沒有別人的,爵兒的身量太小,他的衣服你也穿不了,將就一下吧!”
宋灝這小半輩子是岑貴慣了,但凡出現在人前就一副金尊玉貴或是華豔清絕的模樣,叫他突然這樣袒胸露乳的和人相對,尤其還是他心儀的女子,那感覺,簡直就像是在挑戰他心裡承受能力的極限。
“無妨,就它吧!”因爲易明凡已經過世,明樂原還怕他會嫌棄,不想宋灝卻如同抓了救命的稻草,扯過一件褻衣就往身上套。
他腰腹處的傷口雖然不及要害,但卻傷到了大血管,要不是因爲他當時自己身上也就帶著藥,怕是根本不能撐到柳揚出現,此時慌亂穿衣往後揚臂的動作幅度一大,剛剛被裹住的傷口就又瞬間撕裂,血色印染了繃帶星星點點的透出來。
明樂給了他衣服本來正要轉身迴避,此時便是一步搶過去拉開他剛剛裹住的衣襟查看,眉頭深鎖道,“傷口裂開了!”
“沒什麼大礙了。”宋灝不自在的扯出一個笑容,就要重新把衣衫裹上。
明樂想要攔他,但猶豫了一下,擡到一半的手臂終究還是放下。
宋灝繫好衣帶,又去取了袍子要往身上披。
明樂看他那極快的動作,終究還是忍不住搶上前去一步,奪了那袍子在手。
宋灝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的愣了一下,手擎在半空良久忘了收回來。
明樂抿抿脣,抓著袍子繞到他身後。
宋灝困惑的轉頭看去,明樂這才冷著臉衝他擡了擡下巴。
宋灝反應了一下才豁然開朗,眉眼間染了濃厚的笑意配合著張開手臂由她幫著把衣服穿上。
他的身量很高,而明樂的身量還未完全長成,只能踮起腳尖去整理他領口的衣物,柔軟的發頂時而不經意間的觸到宋灝的下巴上,微微的癢。
看著她在他身邊來來回回的忙碌奔走,宋灝的心情突然就在那一瞬間升到了雲端,眼睛微澀緩緩探臂出去將她攏在懷裡。
明樂的手指猶且繞在他襟前一根衣帶上,月白色的飄帶繞在她粉嫩的指頭上,那色澤更顯的賞心悅目。
這一個擁抱極淺,明樂沒有動,猶豫了一下竟是順從的把臉貼靠在他胸前。
外面的天色還沒有亮透,帶一點朦朧的霧氣,屋子裡暈黃的燈光下兩個人靜默的相擁,氣氛並不曖昧,但這整個空間都彷彿籠罩在一片無限溫暖的氣息中,柔柔的,氤氳如夢。
這是頭一次,明樂會對他刻意的親近沒有表現出任何牴觸的情緒來。
最初那一刻的喜悅情緒過後,宋灝便覺出了異樣,稍稍推開她的肩膀去碰了碰她毫無表情的臉孔道,“怎麼了?”
明樂微垂著眼睫,不去正面碰觸他的視線,猶豫了一下才從他的衣帶上抽出自己的手來,用了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道,“我們談一談吧,昨夜的事,或是你,或是我,總該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宋灝皺眉,看著她陰沉沉的臉色,臉色笑容不覺也淡了些許,卻還是用一種輕鬆的語氣隨意問道,“哦,我聽柳楊說了,秦嘯那人雖然有點難纏,但還不至於做出什麼離譜的事,既然是他的話,你也用放在心上。”
“你會去見他吧?”明樂冷然的一扯嘴角,言辭犀利的譏誚道,“隨後你應該去見他一面,然後私底下把事情處理了,讓他以後沒有機會再找到我這裡來了對吧?”
秦嘯會找明樂詢問慶膤公主的下落是在宋灝的意料之中的,只是他把事情搞的這樣轟轟烈烈還險些將明樂置於險境——
這一點,還是讓宋灝大爲光火。
他會去找秦嘯,是一定的。
但此刻明樂這般怪異的語氣和態度卻讓他一時有些錯亂反應不過來。
看重她臉上譏誚的表情半晌,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宋灝還是有些狐疑的試探道,“怎麼?你在生氣?”
明樂發脾氣的時候他不是沒見過,但是這樣小家子氣的與人置氣還是頭一次。
宋灝心中微動,下意識的就想上前一步去觸她的臉。
“你爲什麼要這樣?”明樂一把推開他的手,彷彿瞬間爆發一樣轉身過去煩躁的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兩步,然後復又重新轉身向他看去,“像昨天晚上那樣的事,你根本就沒有必要遷就我,如果你的人手不方便,我暫且放棄也就是了,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這樣本末倒置,把柳揚給了我,不僅自己險些出事,現在還捅了馬蜂窩,留下了一大推的爛攤子在等著收拾,你爲什麼要這樣?”
明樂越說心裡越是氣惱暴躁,就又沒頭蒼蠅似的在屋子裡開始轉圈。
宋灝見她那張幾乎要皺成團的小臉,眼底隱約浮動的一絲笑容之中就帶了難言的苦澀。
“不過是點小事情罷了。”深吸一口氣,他跟上去兩步一把拽住明樂的手腕。
“小事嗎?”明樂不可思議的冷笑一聲,回頭迎上他的視線,神情惱怒的擡手一指皇宮的方向,諷刺道:“如果不是柳揚的金瘡藥有奇效,或許你現在早就陳屍在朝堂之上等著被百官瞻仰了。再如果這次的危機最後不能順利化解的話,你這十幾年來所有的努力籌謀都可能瞬間化爲泡影,還有太后和柳揚這些人,甚至包括南疆軍中那些效忠於你的士兵都有可能跟著人頭落地,有多少人會被連根拔起?又有多少人會被打入地獄永不超生?息息相關連在一起的有這麼多事,你卻說它不過是點小事情嗎?”
她的言辭激烈,到最後已然一頭發了狂的小獸,在齜著牙對宋灝嘶吼。
宋灝回望她的目光,突然就有些無措,僵硬的扯了下嘴角,笑道:“雖然只有一步之遙,但真正的結果卻可以謬之千里,每一步我都考慮精確了,不會有差錯?”
“是嗎?”明樂冷笑一聲,目光下移到他腰腹的位置,冷冷道,“那也是預先計劃好的?”
這個丫頭斷不該是這樣優柔寡斷的性格,上一回她自己傷在易明峰的埋伏之下都不過一笑置之,宋灝是怎麼也沒想到她今天會死咬著自己的這點傷口不放。
“是在我有思想準備的範圍之內。”宋灝道,語氣更顯無奈,走上前去擡手摸了摸她腦後髮絲,“我承認,畢竟我也不是神,一兩次的意外總是在所難免。”
“可是這一次的意外原來卻是可以避免的!”明樂寸步不讓,偏頭躲開他的手,隨即斂眸下去苦澀笑道,“如果柳揚跟著你去了,這樣的意外就差多不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以避免了吧?”
繞來繞去,她真正介意的原來還是這個!
“這只是個意外。”宋灝的眉峰斂起,語氣淡薄。
“所以呢?”明樂悽惶一笑,擡頭迎上他的目光,“這一次還是跟上回樑王的事情一樣,對我有難言之隱?不到最後一刻,不方便叫我知道?”
“阿朵——”宋灝深吸一口氣,想說什麼,但最後出口的話也只能是更加無奈的喚一聲她的名字。
不是刻意的欺騙,也沒有難言之隱,只是有些事想要順理成章的爲她做,而不覺得有向她炫耀或者宣佈的必要。
明樂固執的看著他,似乎是一定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才肯罷休。
“我答應過,我只是——想要遵守我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宋灝解釋。
這確乎是他這一生頭一次這般小心翼翼的與人對話,甚至於連每一個措辭都在儘量的斟酌比對。
“殷王宋灝,應該是這樣的人嗎?”明樂仰著頭去看他的臉,卻是不依不饒。
殷王宋灝,不是謙謙君子,他只是生了那樣一副好皮相而已,對他而言,對於任何事,他要的就只是達到最終的目的,至於過程和手段——
那些,都不重要。
他不是個將名聲承諾視爲生命的人,可是這段時間,他卻竭盡所能在爲他曾許給她的那些“一廂情願”的承諾而努力。
“我不是!”宋灝臉上的笑容隱去,擡手以指尖描摹她的眉眼的輪廓,“就因爲我不是這樣的人,所以從頭到尾你都不敢輕信於我。可是我說過的話,承諾過的事,我總要證明給你看,其實我是可以做到的。殷王宋灝是個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這一點到我死都不會改變,我只是想在我的有生之年裡也可以像一個正常的人那樣去做一些平常的事。阿朵,試著信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