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易明真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自在,主動往裡讓了讓,給彭修騰出地方來。
彭修神色寡淡的看她一眼,與她隔著桌子坐下。
易明真主動搭上了昌珉公主,正在做賊心虛的時候。
她暗中打量一眼彭修的臉色,就取過杯子要給他倒茶,一邊道,“侯爺不是總嫌馬車裡沉悶麼?今兒個是怎麼了?還是宴上多喝了幾杯,身上困頓了?”
彭修嘴角彎了彎,擡手徑自取過她手中茶具,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
易明真臉上表情一僵,恨恨的咬了咬牙。
彭修自己倒了茶也不喝,而是拈著青瓷的杯盞在指間把玩,過了會兒纔開門見山的問道,“那會兒在宮裡,你和昌珉公主說了什麼?”
他問的直白,一點彎子都沒繞。
不是質問,卻是異常篤定的語氣,不容拒絕。
易明真的目光瞬時冷了下來,諷刺說道,“侯爺今天倒是好興致,怎麼突然關心起我的事情來了?”
自從三年前易明瀾的事情之後,她跟彭修之間就成了成了這樣一種局面,妻不成妻,夫不成夫。
她原以爲除了易明瀾,就可以完完全全的把握住這個男人。
卻不曾想,彭修藉著易永羣、蕭澄等人的舉薦一戰成名之後,突然之間就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之外。
在平陽侯府,他仍然尊她爲正室夫人,卻挑釁一般,三天兩頭就往後院裡添人。
對她,更是從新婚時候的相敬如賓變的連“冰”都不如。
“我關心的是平陽侯府的名聲?!迸硇薜难鲱^吐出一口氣,眼底神色一片冰涼,“別忘了,你現在頭上還頂著平陽侯夫人之名。”
“名聲?”易明真冷笑,伸手取過茶壺倒了杯茶自己喝了一口,然後才面帶微笑道,“侯爺你只顧著平陽侯府的名聲,又何曾在乎過我這個侯夫人的名聲?上一次祖母壽宴之時梅香的事情傳的滿城風雨,侯爺你的風流韻事,在同僚之間一笑置之也就過去了,卻是讓我在一衆高門貴婦中間顏面盡失。侯爺現在是要跟我說名聲嗎?”
平陽侯的侍妾和武威將軍府的少爺在花園茍且一事,曾經一度傳的沸沸揚揚,說起來,哪個男人也無法容忍。
易明真這話無疑就是爲了激怒彭修,但在彭修聽來,卻連眼睛沒有眨一下。
“侯府後院的事,本來就是你和母親的責任,你對下頭的人管教不當,打了臉,還要來找我嗎?”彭修冷冷一笑,語氣不鹹不淡,彷彿是在談論一件完全與己無關的閒事。
“什麼?你帶回來的女人有辱門風做出丟人現眼的事,反倒是我的責任了?”易明真像是聽了笑話,聲音不覺有些拔高。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如果你不想擔這個責任——”彭修仍是不慍不火,說著卻是突然目色一寒,擡眸直視她的雙目字字森然道,“除非,你出了我彭家大門!”
出了彭家大門?彭子楚這是什麼意思?
拋棄她?他要——
休妻麼?
雖然彼此間的冷戰由來已久,但這樣的話,易明真還是頭次聽他親口說出來。
雖然因爲有易明瀾在先,彭修一直沒有真心實意的對她,但在她心裡,卻是實實在在裝著這個男人的。
易明真臉色一白,心裡突然慌亂起來。
“你——”她張了張嘴,嘴脣嗡動了好一陣子,只是目光愕然盯著對面彭修冷硬俊秀的臉孔。
燈影下,彭修也是不避不讓隔著桌子看她,卻又像是沒有興致去欣賞她的狼狽和不甘。
他語氣略略一頓,不等易明真接話,突然傾身上前莞爾一笑,慢慢說道,“不過——你是我彭子楚八擡大轎擡進門的正室夫人,這一點不容改變。眼看著母親的年紀慢慢也大了,後院的事情,還是得要辛苦你的?!?
三年間,這可以算作是彭修頭一次對她這樣和顏悅色的說話,語氣堪稱溫柔。
但在易明真看來卻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身子不覺得抖了一抖,下意識的往後退開,緊貼著身後的車廂壁來拉開與彭修之間的距離,防備道,“彭子楚,你到底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提醒你一句,平陽侯府的後院要怎麼折騰我全由著你,但是,別把我的臉丟在外面?!迸硇弈樕闲θ萑鐣一ò闼查g散開,不過片刻已經冷了臉,對門口的方向吩咐道,“停車!”
“籲——”車伕聞言,急忙一把拉住繮繩。
彭修將手裡滿滿的椅背茶水擱在桌上,頭也不回的轉身下了車。
等到易明真回過神來,早已人走茶涼。
說到底,他這還是繞著彎子警告自己不準去招惹易明樂的!
說到底,他還是忘不了易明瀾那個賤人!
易明真恨得眼中火花四射,無處發泄之下突然一把抓桌上茶杯,對著窗口狠狠的砸了出去。
茶杯落地,砰的一聲脆響,在夜色中分外刺耳。
前面一輛車裡,孫氏的眉頭不由一皺,側目對鄭媽媽使了個眼色。
鄭媽媽會意,撩開窗簾往外看了眼,正見著後面的車子停下,彭修從裡面出來,換了馬匹繼續趕路。
“好像是少爺和少夫人起了口角了。”鄭媽媽道,神色凝重,“少爺剛從少夫人車上下來,少夫人那裡就扔了杯子了?!?
“那個死丫頭,仗著孃家勢大,真是越發的無法無天了?!睂O氏怒然一派桌角,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字來。
鄭媽媽也知道這些年她受武安侯府的壓制,對易明真這個兒媳越發的不滿,低眉順眼的垂下頭去給她撫著胸口順氣,一邊道,“老夫人消消氣,奴婢倒是覺得,近來少夫人這脾氣已經收斂了不少了呢,眼下沒了武威將軍府,少爺又得陛下器重,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是了。”
“橫豎是個不知好歹的外人,我本來也沒把她看在眼裡。”孫氏喝一口水,還是有些氣急敗壞,“我只是擔心修兒,這幾年他是爭氣,眼見著外表風光,光宗耀祖了,可是——”
後面的話,孫氏沒有說完,鄭媽媽卻明白——
誰都看得出來,三年前那事之後,這少爺就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凡事要往前頭看,少爺總會想明白的。”鄭媽媽小聲的寬慰。
“但願吧!”孫氏頭痛的揉了揉額角。
孫氏一路沉著臉不說話,一直到回了平陽侯府臉色也未見緩和。
易明真先一步下車,主動過來扶她,“夜裡天黑,母親小心著點上臺階?!?
孫氏冷著臉斜睨她一眼,卻是當衆甩開她的手,轉而去扶了鄭媽媽的手臂,擡頭見彭修正要進門,就出言叫住他,“修兒,我有點不放心,你陪我去看看清丫頭吧,不知道她睡得好不好?!?
易明清懷著孩子入的平陽侯府,雖然背地裡備受爭議,但是無可否認,孫氏還是分外重視她那個肚子的。
這一點,無疑正是戳中易明真的痛處。
易明真不由的勃然變色,手臂僵在微涼的夜色中,半晌沒動。
孫氏拿眼角的餘光掃了她一眼,扯著脣角冷冷的笑了笑。
彼時彭修一隻腳已經跨進了門檻,聞言只就回頭淡漠說道,“母親不放心就自己過去吧,我書房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就不陪你了?!?
說完,不等孫氏反應就先一步跨進門去。
孫氏被噎了一下,胸口生疼。
“老夫人!”鄭媽媽急忙用力扶住她的手。
孫氏看著兒子的背影,暗暗咬牙道,“回頭你去叫他到我房裡去一趟,我有話要和他說?!?
“是,老夫人!”鄭媽媽應了聲,扶著她的手進了門。
易明真站在門口的冷風裡,等著這雙母子先後進去,也帶著劉媽媽一行回了自己的院子。
“夫人息怒,喝杯茶降降火吧!”劉媽媽奉上茶盞,由衷的嘆一口氣,低聲勸道,“侯爺的心思夫人不是從來都最明白不過了麼?後院裡的狐媚子再多,終究也就是些個玩物,您跟她們置的哪門子氣?沒得氣壞了自己個兒的身子?!?
易明真接過那茶盞嚥了口茶,聽了她後半句話,沒來由的心裡突然就又起了一股子邪火,砰的一聲把茶碗重重擱在桌上。
“夫人——”劉媽媽嚇了一跳,探了探手卻又不敢碰她,只就手足無措的僵在那裡。
易明真鐵青著一張臉,半晌,突然苦笑出聲,“是啊,沒了易明瀾,這天底下的女人個個都再入不得彭子楚的眼了,我該高興纔對,我跟那些下賤胚子置什麼氣?”
劉媽媽張了張嘴,想說什麼,還是沒敢開口,悻悻的攏著袖子站到一旁。
桌上潑出來的茶汁滴下來,星星點點落在青磚地面上,映著旁邊紅色燈罩的八角宮燈,折射出血色一樣的豔色來。
易明真看著,原是想要努力平復心情,卻不知怎的越想越氣,最後一擡手,狠狠將那茶碗掃在地上,恨聲道,“都是那個賤人害我的!”
碎瓷片砰的一聲四下裡濺開。
劉媽媽一個機靈,連忙往後跳開。
等她回過神來,易明真已經氣勢洶洶的衝到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