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灝和明樂雖然都不好惹,但也絕對不是不擇手段的人。
他們當是不會只爲了求得自己脫身就去設計叫一個不相干的人去替他們冒險的。
這樑青玉能叫他們一開始就聯手設計
其中攙和進來的事情定然非同小可。
雪雁心裡瞬時一緊。
而那樑青玉的應對能力也是相當驚人,蠱蟲入體的同時她已經迅速從放在桌上的工具裡頭抽出三根銀針,手法精湛的將自己手臂上的三處重要的脈絡封住。
因爲蠱蟲已經長成,進入皮下游走的時候起初還能看到皮膚上隆起的小包,遊蛇一樣在女子白瓷一樣光潔的手臂上劃過。
然後當時遊進了血管,慢慢的隱沒了蹤影。
看的衆(zhòng)人無不是毛骨悚然。
樑青玉青白著一張臉孔,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手死死的壓制著手肘處的血管,死咬著牙關,額上卻有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往下滾。
而她的手臂,從蠱蟲咬破的傷口那裡爲中心,往外擴散,也是頃刻之間就生了一層紅疹一樣密密麻麻的紅斑。
“去請李太醫(yī)過來!”宋灝冷著臉吩咐,扔掉明樂手裡抓著的瓷盅,搶上去查看樑青玉手臂傷勢的時候,可能是情緒所致,竟是將明樂往旁邊撥了一下。
明樂的身子踉蹌著往旁邊挪了兩步,愣在了那裡,像是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樑青玉的眉目生的溫和,態(tài)度也淳樸真誠,而且頗有幾分爽快的英氣,雪晴初見她的時候卻是不討厭的,這會兒一見宋灝竟然爲她推了自己王妃,頓時就是眼睛一紅,憋屈的要命。
“王妃!”雪晴快走兩步上前,扶了明樂一把,語氣裡頭有憤恨也有委屈。
只奈何宋灝是她的主子,她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得的。
雪雁定了定神,也跟過去,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也無從說起。
雖然她心裡猜想著明樂和宋灝之間是在演戲,可是不知怎麼,哪怕是見到明樂受這一丁點的委屈,心裡也是難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在她們的眼裡心裡,似乎就是認定了明樂,也只覺得這普天之下就只有自家王妃和王爺站在一起纔是最般配也最爲順理成章的。
而至於其他人
再怎麼好,那也都是別人的事了,和她們沒有半點是關係。
宋灝撇開明樂走到樑青玉面前,雖然沒有親自去扶她或是照顧,卻是盯著她手臂上迅速竄起的紅斑難得不悅的皺了眉頭。
“怎麼樣了?”宋灝問道,語氣略顯焦灼,“這蠱蟲還能引出來嗎?”
“可一不可二,這一次怕是難了?!睒徘嘤褚а勒f道,額上冷汗已經凝聚成股的流下來,身上衣衫也迅速的被汗水浸透。
“那現在可要如何是好?”玲瓏和翡翠都慌了神,淚水直流。
“看天意吧!”樑青玉說道,語氣有點澀澀的,表情看上去卻是鎮(zhèn)定,並無一絲一毫的怨懟之意,只就看向宋灝道,“這雙生蠱我也只是小的時候聽祖父提起過,因爲覺得這味蠱十分奇特,所以記得分外清楚了一些,可是它的毒,我卻是沒把握解的,我對毒物並不擅長,所以”
現在蠱蟲入了她的體內,那麼姜太后的命就係在了她的身上。
換而言之,只有保住了她,才能留住姜太后的性命。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聚焦在她身上,整個大殿之中的氣氛一度緊張異常。
好在李太醫(yī)一直隨駕照顧姜太后的身體,這會兒也就在院外等候,得了傳召立刻就揹著藥箱趕了來。
“王爺!”因爲事情緊迫,李太醫(yī)只就象徵性的和宋灝打了招呼就過去查看樑青玉的狀況。
“從皇上身上取出來的蠱蟲不甚進了樑大夫的身子,李太醫(yī)你快看看這毒要如何解?”玲瓏急忙走過來,看著李太醫(yī)的神色之間滿是乞求。
哪怕她真正擔心的人是姜太后,可是落在雪雁和雪晴兩個眼裡還是覺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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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常嬤嬤和玲瓏,全是姜太后的心腹,和明樂之間並無任何的交情可言,這會兒自然是一心一意記掛著姜太后能否逃過一劫,誰都無暇他顧。
李太醫(yī)放下藥箱,忙是取了脈枕出來給樑青玉診脈,診過之後也是冷汗測測神色凝重,扭頭對宋灝說道:“這蠱蟲在成蠱之前應該是至少用了三種以上的劇毒之物餵養(yǎng),雖然經過自身這麼多年的清洗毒性減輕了不少,但也是十分之猛烈的。好在是青玉姑娘先用銀針封住了手臂上的幾處要穴,沒叫毒素擴展到全身,解毒的法子微臣可以試著斟酌一二,可是這蠱蟲本身帶毒,就算是能找到法子清除了這一部分的毒素,後面還會陸續(xù)的有新毒釋放出來,長此以往”
也就是說,這將是個長久的活計了。
只要那蠱蟲會在樑青玉的體內一天,那麼她就隨時都要擔負著中毒身亡的風險。
“樑大夫和太后娘娘的性命如今牽繫在了一起,李太醫(yī),無論想什麼法子,你定要替樑大夫解毒??!”常嬤嬤道,神色憂慮的盯著牀上依舊昏迷不醒的姜太后。
“這蠱蟲已經從寄主的體內被引出來了一次,它不會再上第二次的當了?!睒徘嘤裾f道,微微牽動嘴角露出一個笑容,那笑容之中卻是頗多苦澀,轉而又甩甩頭露出一個平靜的笑容對李太醫(yī)道,“太醫(yī)你盡力而爲吧,那蠱蟲已經成長,只能從主血管裡活動,我想辦法將它困在我的手臂之內,如此一來,只要你能調配出它所釋放毒物的解藥,也就沒有什麼大礙了。”
只要毒素不入心脈,就不會有生命危險,如果李太醫(yī)能夠配出毒物的解藥來,了不得就是在她的有生之年就與這藥物陪伴了,確保兩人性命無虞也就是了。
玲瓏和翡翠等人聞言,都面有感激之色。
李太醫(yī)也沒有想到她一個女子面對生死能有這樣豁達的心境和氣魄,震驚之餘亦是欽佩幾分,點頭道,“我這一生鑽研無非就是這些個東西,定會盡力想辦法化解姑娘身上的毒素?!?
說著一頓,看了宋灝一眼,然後才又對樑青玉道:“不過姑娘的安?,F在和太后娘娘視爲一體,現在太后娘娘的病情也不穩(wěn)定,老臣不能離她左右,這幾日,得要勞煩過娘暫居宮中,等我試著調配解藥出來?!?
樑青玉卻沒有馬上答應,而是遞給宋灝一個詢問的眼神道:“王爺,後宮重地,民女暫居於此方便嗎?”
“住著吧!”宋灝說道,語氣於平靜之中就多了幾分釋然。
李太醫(yī)是解毒用藥的好手,既然他不明確表態(tài)說是此毒無解,那就是心裡至少會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所以基本上就是無需擔心的。
宋灝說完就又徑自走到姜太后的牀邊去查看她的狀況。
到了這會兒就再沒有回過頭,就像是根本已經忘了明樂這個人的存在一樣。
明樂就一直保持著方纔的那個姿勢一動不動的站在稍遠的地方,她不回頭,也沒人能看到她臉上的表情。
聽著身後衆(zhòng)人忙碌的聲音,明樂卻是再無心待下去,一聲不吭的大步朝門口走去。
“哎!王”雪晴一急,就要開口喚她。
卻被雪雁一個眼神制止,兩人一前一後小跑著跟了出去。
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姜太后和樑青玉身上,竟是連她猝然離席都不曾發(fā)現。
趙毅拿眼角的餘光瞥見,張了張嘴,但也終究
他是沒有資格對宋灝說什麼的。
所以最終也是閉了嘴,只是稍作猶豫就也無聲無息的跟了出去。
明樂走的很快,幾乎是腳下生風,直奔她留在綺羅殿外的戰(zhàn)馬,就翻上了馬背。
“王妃,您這是要去哪裡?宮門那裡的亂軍都還沒有清理乾淨呢,現在整個宮裡都亂著呢。”雪雁和雪晴追出來,焦急道。
鄭國公那些人狗急跳牆,都對宋灝和明樂恨的牙根癢癢,這個時候要真撞見,保不準就會做出什麼不計後果的事情來。
“盧將軍的那部分人馬現在應該已經將整個盛京外圍全部控制住了,料他們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明樂說道,語氣淡淡的,沒什麼情緒,打馬就走。
趙毅見她這個樣子,也急了,連忙提力幾步搶過來攔在她的馬前。
明樂卻未想到他會追出來,詫異的愣了一瞬。
趙毅見她盯著自己看,七尺的漢子竟然驀的紅了臉,幾次張嘴都是欲言又止。
“你有事?”明樂問道。
她還是頭次遇見趙毅這般窘迫無措的模樣。
這樣說著,雪晴卻是瞭然,走過去擋在趙毅的前面,眼圈哄哄的代爲說道:“王妃,方纔殿裡的事您別放在心上,王爺只是爲著太后娘娘的安危著想,定不是故意的!”
明樂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這兩人苦大仇深一副表情的含義
合著
都是在替她叫屈,不值呢!
誠然她原也不曾多想什麼,只是真的事發(fā)了,看著宋灝對自己不聞不問的模樣竟也難免生出幾分落寞的情緒來。
卻是不曾想,趙毅和雪晴都也跟著上了心。
“我有急事要辦,如果這裡用不著你們幫忙,你們兩個就跟替我跑一趟腿吧!”定了定神,明樂說道,語氣依舊淡淡的,有種冰涼涼的情緒在裡頭。
“王爺要奴婢做什麼?”雪晴問道。
趙毅雖然沒開口,但想也知道
這裡有宋灝親自看著,還有常嬤嬤和整個萬壽宮的人,就是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的。
“盧遠晟應該已經帶人限制了整個盛京各處宮門的人員往來,你們兩個代我去各處宮門傳個話,若是發(fā)現平陽侯的蹤跡,不惜一切代價也務必給我攔下來,格殺勿論!”明樂說道,目光之中依舊是那種涼涼的淡漠的情緒,倒是不見大的波動。
跟著他這麼久了,趙毅幾個都知道,她和彭修苦大仇深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兩人領命,片刻都不敢耽擱的去了。
“走了!”目送兩人先行,明樂收回視線招呼了雪晴上馬。
雪晴點頭,攀上馬背,主僕兩個也繼趙毅兩人之後取道已經被明爵攻克的西側宮門出宮,繞了個遠道往坐落在城南的京兆府衙門趕去。
因爲京城內外皆有變故,這一天的盛京之內分外安靜,所有的百姓人家都閉門鎖戶,窗戶都不敢,所有人都縮在家裡拿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生怕殃及池魚,被政局驟變的戰(zhàn)火所牽累。
平常熱鬧非常的街道上冷寂一片,連個人影都不見。
明明是繁華盛世的一座京城,這一天卻宛若一座死城一般,滅絕了人煙。
明樂也無暇顧及這些,策馬疾馳,直奔了京兆府的衙門。
彼時京兆府尹顧大人還隨著進宮上朝的百官被困在宮門那裡,府衙之內是他的師爺在代爲主事。
宮裡變故的具體消息還沒有流傳開來,彼時京兆府方面就只得了消息,說是宮中兵變怕是要換天了。
這一天整個京兆府衙門的大小差役都得了命令龜縮在衙門裡待命,驟然見到殷王妃到訪,那主事的師爺也是大爲不解,忙不迭的迎了出去,“殷王妃大駕,下官有失遠迎!”
“胡師爺不必拘禮?!泵鳂窋E手虛浮了一把,目光隨意的四下裡打量了一眼這衙門內外的環(huán)境。
眼下京城裡形勢未定,胡師爺心裡著急也就不含糊,主動問道:“王妃紆尊降貴,親臨咱們京兆府衙門,不知道是有什麼吩咐?”
“我家王妃過來,是想要見個人的?!毖┣绲?,“昨夜有人大鬧八方賭坊,險些鬧出了人命,嫌犯不是被你們官府的衙差帶走了嗎?我家王妃想要見一見,勞煩師爺找人給帶個路吧!”
“王妃說的是昨兒個後半夜砸了八方賭坊場子的那夥人嗎?”胡師爺倒是記得清楚。
“正是,他們人現在何處?”雪雁的眼睛一亮,明樂心裡卻是瞭然
這一趟到底還是白跑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見胡師爺面有慍色道,“這件事下官也正等著大人回來好上報呢。昨兒個咱們府衙的確是得了八方賭坊的的夥計報案,說是有人在賭坊生事險些鬧出人命,可是派出去的衙差在押解那些歹人在回府衙的路上卻是被歹人劫了,那些個人犯壓根就沒有押解回來,連帶著府衙的衙差都一併被人滅了口了。”
胡師爺說著,憤怒之餘更是忍不住的膽戰(zhàn)心驚
他在這衙門人知已有二十餘年,像是這樣公然在大街上截殺官府衙役的事情還是第一次遇到,他又不傻,自是不用猜就知道對方那些人都不簡單。
“你是說,不僅僅是衙門派出去的官差,連帶著從賭坊抓回來的人犯都一併被人滅了口了?”雪雁吃驚不小,不由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她手上力道大的驚人,胡師爺痛的一頭冷汗。
雪雁這才察覺自己失態(tài),馬上送了手,回頭,神色凝重的遞給明樂一個詢問的眼神,“王妃”
而明樂心裡有的也不過遺憾罷了,什麼什麼喜怒情緒的問道:“屍首還留在衙門嗎?”
“是!”胡師爺道,“大人一早就入宮去上朝了,還不曾來過衙門,這件事也算是京兆府建立之後史無前例的頭一遭了,下官不敢擅做主張,就命人把屍首都扣在了府衙,現在就在後堂擺著,想等大人回來之後再行處理?!?
“方不方便帶我去看看屍首?”明樂問道。
心裡卻是肯定
那些屍首裡頭,是不會有彭修的。
只不過她到底是不甘心,總要親自一一確認了才肯放心。
“這”胡師爺卻是爲難,“王妃千金之軀,這些污穢的東西別是污了您的眼?!?
其實他更吃驚,這殷王妃看上去金尊玉貴的一個妙人兒,怎麼就有興趣去看那些噁心人的屍首。
那麼多屍首擺在一起,就連他這個見慣了各種案件的師爺都頭皮發(fā)麻,更別提這殷王妃,一個大家出身的富貴人。
“無妨的,我只是看一眼罷了,不會叫你爲難的?!泵鳂返?,語氣靜無波瀾,卻有種不容人拒絕的氣勢在裡頭。
胡師爺猶豫了一下,終是點頭:“那好,王妃請隨我來吧!”
言罷就引著兩人繞過大堂,進了後面的大廳。
進門就看見分三行一字排開的三十多具屍首,每一具都用白布掩蓋,雖然不見真容,但是莫名的還是叫人覺得這廳中陰氣逼人,胡師爺一腳剛剛進門就已經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王妃稍等片刻,奴婢去看看就好!”雪雁在門口將明樂攔下。
明樂沒有拒絕。
雪雁進去一一的掀開白布查看屍首,胡師爺還是意難平的嘆息道:“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歹人,居然這樣膽大妄爲,這樣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截殺衙門辦案的官差,也不知道是瘋了還是傻了,真真的是可惡可恨!”
明樂聽著,並不摻言,也不置可否。
雪雁很快將所有屍首確認過一遍,回稟道:“王妃,都看過了,昨夜被衙役帶走的八名侍衛(wèi)都在此列,然後前去出任務的二十五名官差也無一倖免,全部躺在這裡,只有那人”
雪雁說著,頓了一下,小心的觀察的明樂的臉色,遺憾道:“不見了!”
“意料之中。”明樂勾了勾脣角,露出一個笑容,那笑容卻未達眼底。
胡師爺聽的雲裡霧裡,似是沒太明白這主僕兩人之間打的啞語,張了張嘴道,“王妃,您怎麼知道昨夜出去辦差的是二十五個衙役?還有那些個”
“大概是沒有告訴過胡師爺,八方賭坊,是王妃名下的產業(yè)。”雪晴道,神情倨傲且冷漠,“昨夜事發(fā)之時王妃也在場,就是王妃命人來府衙報的案,而至於那帶頭鬧事的,就是平陽侯。王妃原來也不想錢財外露叫人說三道四的,可是如今既然出了人命了,她雖是苦主,也不能再袖手旁觀了。這裡躺著的,除了京兆府衙差的那幾位,餘下的那人都是平陽侯帶在身邊的隨從。王妃的意思,師爺聽明白了嗎?”
在京城馳名已久的八方賭坊是明樂的產業(yè),這已經是天降驚雷,而再要說昨夜去八方賭坊鬧場的人是平陽侯彭修,就更是叫人理解不了。
胡師爺一時間完全消化不掉這麼巨大的信息量,卻只見明樂主僕各自冷冰冰的臉孔就知道事情鬧大了。
“是!下官明白!”他也是個機靈的,連忙一拱手道,“平陽侯拘捕逃脫,牽連此案,下官這就去擬定告示,叫人去平陽侯府請侯爺過堂來問個明白!”
彭修位高權重,是孝宗的左膀右臂,哪怕是京兆府衙門,也不敢貿然就說提審他。
故而胡師爺這話就說的極爲含蓄。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胡師爺知道就好!”明樂也不爲難他,只就拿眼角的餘光斜睨他一眼,莞爾笑道,“若是平陽侯已經畏罪潛逃了,又當如何?”
“這”胡師爺一愣。
他不知道整件事的內情,可按理說彭修那樣的高官,怎麼可能爲了芝麻綠豆一點的小事就拋開整個家業(yè)逃脫了?
說出來誰信?
但再轉念一想,這事兒怕是不會如想象中的那樣簡單,只就官府衙差被殺一事上看,就絕對還有內幕。
既然明樂已經逼問到了眼前,胡師爺也不好打馬虎眼,連忙恭敬回道:“下官即刻叫人去辦,若是拿不到人,自當請示大人,以涉險殺害京兆府衙差爲由頒下通緝令,全力搜捕!”
話到了這個份上,不管之前八方賭坊之內發(fā)生了什麼事也都不叫事了。
如果真是彭修做的,那麼只就他無緣無故殺了這麼多的衙差一事上就足以將他法辦。
“辛苦師爺了!”明樂略一頷首,就不再多言,轉身往外走。
她心裡十分的清楚
這一次的機會已經錯過去了。
等了這麼久,唯一一個可以手刃彭修的機會到了眼前,還是被她錯過了。
昨夜在八方的時候是爲免打草驚蛇而不得不暫且放水叫他走,她原還以爲哪怕只是爲了做做樣子,彭修至少也該先到京兆府的衙門這裡來走個過場,卻是不曾想那人出手之快還是超出了她的想象之外
他居然沒等進京兆府衙門就直接一走了之。
這個時候再叫胡師爺去他府上拿人也只是做做表面上的功夫了,根本就不可能拿到人,至多
也就是栽一個罪名給他,將他從大鄴王朝的千秋史冊上抹去罷了。
胡師爺親自送了明樂主僕兩個往外走,剛剛進了大堂前面的院子,迎面卻見一個守門的衙役引著一個灰頭土臉的黃袍老者跌跌撞撞的跑進來,邊跑邊咋呼著嚷道:“師爺!師爺不好了,平陽侯府的管家來報,說是他們府上走水,火勢太大完全控制不住,想請您幫幫忙,調派一些人手幫著過去滅火?!?
“什麼?平陽侯府走水了?這麼巧?”胡師爺聞言,頓時一個腦袋就漲的有兩個大,下意識的扭頭朝明樂看來。
那意思很明顯
這也未免太巧了吧?
殷王妃剛來府衙告了平陽侯一狀,還沒等衙差去拿人呢,這轉瞬之間平陽侯府就被走水了?
“胡師爺!救人如救火,小的是實在無計可施了纔來請您的!”康管家撲過來,一把抓住胡師爺的手,急的滿眼通紅。
他的袍子都被燒掉了一半的邊角,臉上也是沾了不少黑灰,頭髮上也有焦糊的痕跡,看上去狼狽無比,顯然走水一說不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看到明樂在此,康管家也是吃了一驚,但也無暇顧及,只對胡師爺道,“胡師爺,看在咱們侯爺和顧大人同朝爲官的份上,您幫幫忙吧,咱們侯爺昨夜染了風寒在屋子裡睡著,一直還不見出來呢,公主都要急瘋了!”
康管家說著就落下淚來,是真的急得不行。
胡師爺滿臉的狐疑
若是平陽侯真如明樂所說去了八方賭坊鬧事又當街逃脫了,又怎麼會在府上安睡不起?
只不過康管家都求上了門,他也不能袖手旁觀,再無暇分辨孰是孰非,連忙給明樂高了罪就去後堂點齊人手幫著去平陽侯府救火。
看著一羣人揚塵而去,雪雁皺眉看向明樂:“王妃,好像我們晚了一步!”
彭修這便是要死遁了,可是這樣一來,也就等於放棄了他辛苦打拼出來的豐功偉績,也放棄了盛京之地的無限繁華過往。
平陽侯那樣的人
他會只爲了活命就這樣做嗎?
這纔是雪雁最爲不解的地方。
明樂莞爾,卻是不慍不火道:“走吧,我們也跟去看看!”
說完也不等雪雁反應就先一步朝大門口的方向走去。
兩人策馬走在空曠的大街上,這一次反倒不著急了,慢悠悠的一路走過。
隔著平陽侯府幾條街的時候,遠遠的就已經看到侯府的方向濃煙滾滾火光沖天,隱隱的還有呼天搶地的嚎哭聲。
明樂並沒有到他的府門之前,而是在巷子外面的拐角處止了步子。
康管家並沒有半分誇張,火勢的確是大的驚人,一發(fā)不可收拾,到了這會兒整個府邸都被籠罩在一片火海之中,火苗沖天而起,根本分辨不出原來的模樣。
火勢蔓延,旁邊相連的一家也著了慌,出動了所有人幫著救火。
然則平陽侯府方面卻是大勢已去,半點挽回的機會也沒有,化身灰燼是一定的了。
昌珉公主帶著兩個婢女只著裡衣站在大街上,茫然的看著眼前一片火海,整個人像是神遊到了九霄雲外,久久的不曾回過神來。
“看來對於平陽侯的打算,昌珉公主是不知道的!”雪雁忖度著說道。
“從一開始他們之間的聯姻就是一場各需所需的交易罷了?!泵鳂返恼f道,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並不去評論其中的是非對錯。
兩人事不關己的談論了兩句,就聽見身後的方向又有馬蹄聲響起,循聲望去,卻是趙毅和雪晴兩個趕了來。
“王妃!”趙毅看著遠處沖天而起的火光,似乎已經在瞬間就意識到了什麼,神色凝重的對明樂說道,“屬下和雪晴在南城門外見到了盧將軍了,不出王妃所料,就在半個時辰之前,的確是有一批絕頂高手強闖出城。盧將軍說他當時也曾叫人全力阻攔,但那些人的身手實在太過強悍,半柱香的功夫不到就斬殺了數百士兵,最後還是被他們衝破城門闖了出去。”
“奴婢仔細的問過了,當時的守城官卻說是因爲場面太過混亂,再加上那些人來勢兇猛走的也匆忙,倒是不曾注意裡面有沒有平陽侯其人?!毖┣缪a充道,想了想還是難以理解,“可就算是平陽侯,他身邊哪來的那麼一大批高手?盧將軍說那些人至少三四十人,怕是裡頭最好的跟柳揚都能打成平手!”
“是孝宗的密衛(wèi)!”明樂篤定說道,深吸一口氣,眼中神色諷刺,“那批密衛(wèi)是彭子楚一手訓練出來的,總共有一百餘人的規(guī)模,今天宮中生變,那麼關鍵的場合,你們難道沒有注意到,孝宗身邊帶著的也就十餘人?!?
說到底都是孝宗爲他人做嫁衣了。
那批密衛(wèi),他以爲是對他忠心耿耿,實際上卻是彭修藉助他的人力物力培植出來的心腹。
孝宗會被他算計進去,倒是真的不算冤枉。
“今日出城的是三四十人,除去京兆府衙門的八具屍體和孝宗身邊的十餘人,估計早在今日之前就已經有五十人左右秘密出京,此時應該已經接應到彭子楚,護著他離開了?!泵鳂防^續(xù)道,神色之間依舊一片泰然。
雪雁和雪晴都暗暗咂舌
這平陽侯果然不是凡人,居然可以把孝宗的密衛(wèi)都收爲己用,也難怪自家王妃防範他如此之森嚴了。
“王妃,事不宜遲,我們是不是叫人去追?”雪晴問道。
“他身邊那麼多密衛(wèi)保護,追了又能怎樣?”明樂搖頭,看了眼皇城的方向,“而且現在也不是時候?!?
宮裡還有很多的事情要處理,天下大定之前,萬不是可以抽調人手去了結她和彭修之間死人恩怨的時候。
明樂笑笑,側目見雪雁正神色複雜的看著自己,就對雪晴和趙毅道,“我有點累了,就直接回府了,你們兩個回王爺那裡看看,他那邊可能還需要幫忙!”
“嗯!”兩人並未多想。
“照顧好王妃!”趙毅對雪雁叮囑了一句,然後就帶著雪晴先行離開。
待到兩人走遠,明樂就回頭對雪雁露出一個笑容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雪雁一驚,顯然是沒想到她已經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勉強定了定神,才一咬牙迎上她的視線道,“奴婢知道,這一次沒能將平陽侯留住,王妃心裡很不痛快。其實之前在綺羅殿的時候,您若不是記掛著太后和王爺的安危,一定要等到確定他們才離開,或許還趕得及的。王妃此刻心裡一定很遺憾是吧?”
在這個時候和彭修失之交臂,已經不能用遺憾二字來涵蓋明樂此時心中的感受了。
“願賭服輸,說到底還是我棋差一招,說遺憾又有什麼用?”明樂微微一笑,神色依舊平和而安寧,“你也別記掛著了,以後總還會有機會!”
“嗯!”雪雁點頭,心裡終究是爲了這事耿耿於懷,又垂眸想了想,還是再次擡眸對明樂說道:“王妃,那樑大夫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明樂一愣,這一次是真真的詫異。
以前她只知道長平的心思最是清明透徹,最能瞭解她的心思,不曾想雪雁也不遜色,也生了這麼一雙慧眼。
明樂稍稍擺正了神色道:“這件事你別多問,總之記著一點,不管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和雪晴他們看到的聽到的都是一樣的明白嗎?”
她不否認,在聰明人面前沒有必要再自作聰明。
雪雁聞言,這才鬆了口氣。
只要知道王爺和王妃之間一如往昔,那就比什麼都好。
“是,奴婢明白!”雪雁微微一笑,心領神會的也不再多言。
“那走吧!回府前先陪我再去個地方!”明樂也回她一個笑容,主僕兩個相視一笑,相繼打馬從平陽侯府門前的喧囂裡走了出去,調轉馬頭又奔了紀浩禹落腳的驛館。
雪雁亦步亦趨的跟著明樂,一直到了驛館門前才意外的向她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你在這裡等著,我去去就來!”明樂一笑,並不解釋,翻身下馬就獨自走了進去。
門房的守衛(wèi)遞了話,很快就回來引她進去,在正房大廳門前的迴廊上和紀浩禹見到了面。
“外面腥風血雨的鬧著,難得王妃還記掛著本王這個人親自上門探望,真是榮幸之至。”紀浩禹裡面只穿了裡衣,顯然剛起牀,批了件大紅顏色的寬袍倚在迴廊的欄桿旁邊衝著她笑的眉眼飛飛。
明樂卻不回他的話,徑自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了腳步,目光清冷的看著他。
紀浩禹挑眉,覺得她這表情太過壓抑了一些,不覺的也稍稍斂了幾分神色站直了身子。
“她是你的人嗎?”明樂問道,開門見山的連一點委婉的開場白都沒有。
她所謂的“她”,指的自是樑青玉。
雖然紀浩禹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宮中的這次變故,她這話也沒有半點預警提示的意思。
但是她就是這樣開門見山的問了。
紀浩禹原本蘊含笑意、璀璨如星的眸子就在那一瞬間沉陷下去,彷彿頃刻間由耀眼的的天際墜入一片無邊的死海,笑意在一瞬間凍結,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冷漠。
他看著她,一雙色澤通透的眸子裡帶著刺骨冰冷的寒意,似乎可以將人刺穿。
明樂和他接觸的機會也算不少,前段時間他在殷王府暫住的時候朝夕相對也是有的。
但這卻是第一次,她從紀浩禹的身上領略到一種可以稱之爲怒氣的情緒。
她一直都不知道這個笑面虎一樣的男子發(fā)起怒來會是這個樣子的,沒有表情,沒有言語,只從內心深處散發(fā)出這樣凜冽而濃厚的殺氣。
看著便叫人遍體生寒,膽戰(zhàn)心驚的殺氣。
而她更未想到的是,紀浩禹這難得一見的怒氣竟會是爲了她的一句質問而來。
他們之間互相利用陰謀算計,從來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誰也不曾對誰交過心。
她不信他或是懷疑他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可是此刻他卻爲了這樣的理由而輕易動怒?
這
是不是有些荒謬的說不過去了?
明樂略一失神,隨即飛快的收拾了散亂的情緒,不避不讓的直視他的眼睛,重複道:“樑青玉是你刻意安排去接近阿灝的人嗎?”
紀浩禹看著她,一聲不吭,清冷的眸子裡突然慢慢攀爬上來一抹諷刺的笑容來。
“你覺得她會是我的人嗎?”紀浩禹反問。
顯然,他雖然人在這裡,可是對於近日京城所發(fā)生的一切都瞭若指掌。
“也不是沒有可能!”明樂刻意的不去設想一些事情,只就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他道:“雙生蠱的解法連烏蘭大巫醫(yī)都不知道,更何況大鄴的本土並不盛行巫術,這麼好巧不巧的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雪中送炭的出現了這麼懸壺濟世的活菩薩,若是換做殿下你,難道你不懷疑她的來歷?”
如果只說樑青玉剛好也通曉巫蠱之術,這還可以理解。
可是就在她和宋灝束手無策的這個節(jié)骨眼上,這個女人出現了,偏生的還就那麼巧將困擾他們多時的難題解決掉了
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
就算說是上天眷顧,明樂也絕對不信,他們的運氣就會好成這樣。
所以,樑青玉這個女人的來歷絕對不單純。
現如今也唯有大興這一條線索是可以解釋的通的。
“我不問你既然你明知道雙生蠱的解蠱方法卻爲什麼一直不肯拿出來,因爲那是你是自由,你也沒有這樣的義務??墒窃诓磺址改阕杂傻那疤嵯拢幸粋€問題我總是可以問的她是來自你們大興的吧?至少這一點你應該可以肯定的回答我!”明樂不避不讓直視他的視線,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沒有半點婉轉的迂迴的意思。
紀浩禹的脣角始終帶著那一個絕美的弧度,但是這一刻,卻是任憑誰也不會把他此時的表情歸爲微笑。
他就是那樣一動不動的看著她,面對她這樣咄咄逼人的質問,一聲不吭的看著。
有很多事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也有很多事都在他的算計之內。
明樂對他的防備自古有之,他也從來都坦然接受,只是到了這一刻,她突然以這樣一副神態(tài)口吻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的心裡突然如冷風颳過,荒涼的帶了許多的不甘心。
宋灝離開她那麼久,一招回朝,哪怕是一句話的交流也無,都能得她信服至此,而自己
“原來在你的眼裡我便是這樣不堪人嗎?”紀浩禹開口,他原是想要自嘲的笑出來,可是聲音出口,卻是一種讓自己都難以領會的苦澀,每一個字都認真的叫人茫然。
明樂一愣,看著他毫無情緒的眸子,那一瞬間突然也跟著無措了起來。
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刻她突然覺得他這陌生的樣子竟會叫人覺得心裡也跟著荒涼。
而且
還不是錯覺!
“你”明樂張了張嘴,下意識的想說什麼,然則下一刻紀浩禹已經輕笑出聲,無所謂的開口道:“也好,你就把我看做是這樣的人吧,記住了,我就是這樣的人。”
說完就是頭也不回的轉身進了屋子。
明樂看著他的背影想要說什麼,可是想到他之前的神色,聲音就又卡在了喉嚨裡,覺得無從說起。
遲疑片刻,轉身離開。
紀浩禹聽著她的腳步聲,默默的回頭,臉上的表情就在那一瞬間沉寂到荒涼!
是啊,我就是這樣的人,記住了,我就是這樣不堪的一個人!
這樣
等到將來有一天你發(fā)現我的爲人其實比這更爲不堪的時候,纔不會因此而生出更多的厭惡情緒來。
“王爺!”紅玉從背後走上來,神色憂慮,“殷王妃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現在還不至於,但總歸真相揭開的日子不會太遠了?!奔o浩禹莞爾,那笑容竟是帶了一種冷豔到了骨髓裡的邪氣,默默的吐出一口氣,道:“這一次,他總算是要失策一回了!”
而同時,他的機會也就來了!
明天轉下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