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真的以爲你曾經做過的事可以瞞天過海騙過所有的人嗎?”慶膤公主搖頭。
孝宗的神色微微一變,下一刻就見她從廣袖之下掏出一疊已經泛黃的信紙迎面扔到了自己的臉上。
“這些都是秦穆之留下的,是事發之前的三個月之內你與他之間秘密傳遞的書信,白紙黑字,容不得你抵賴。”慶膤公主說道,神色之間卻是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意,一直都顯得淡漠且荒涼。
她看著孝宗,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的敲擊在衆人的靈魂深處。
楊閣老和另外幾位朝臣都忍不住的倒抽一口涼氣,急忙走過去撿起落了滿地是紙張查看,看過之後不由的勃然變色,那表情說是吃了蒼蠅都不爲過。
白紙黑字,上面都還蓋著孝宗的私人印鑑。
這是說什麼都僞造不了的。
“這——這怎麼會是這樣?”楊閣老用力的甩甩頭想要叫自己保持清醒,卻還是被這石破天驚的消息震的頭腦裡嗡嗡作響。
是孝宗聯合了秦穆之和當初站在他那一方的幾位重臣來設計了那一場宮變。
從有人擁立宋灝意圖奪嫡的留言傳出來,到後面宮中御林軍造反,乃至於當初屬於死忠派的易和父子和虎威大營十萬精兵的戰死,從頭到尾,都是他們頂禮膜拜了十數年的皇上一手設計謀劃的。
他聯合權臣,利用秦穆之,一心想要置宋灝母子於死!
爲了一己之私,就這樣葬送了那麼多人的性命。
這樣的人,還就是龍袍加身,道貌岸然的統治了這座皇朝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想來都叫人覺得毛骨悚然。
一衆秉承孝義之道的文臣個個義憤填膺,紛紛傳閱著那些信件,而之前和孝宗有所勾結的人卻是全部慌了。
“長公主這樣污衊皇上到底是何居心?皇上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什麼人做了這樣天理不容的事還會留了這樣明顯的把柄出來等著人追究?長公主哪怕是爲了偏袒殷王和太后娘娘,也萬不該這樣的詆譭陛下的,您這樣如何對得起先帝的在天之靈?”同是散朝老臣的鄭國公大聲質問,“而且當初秦穆之親統領的死因早就公諸於世,他是爲了平亂才被亂軍斬殺,是國之功臣,先帝曾經頒下詔書加以褒獎的。長公主此言,難道還是說先帝也錯了嗎?”
死者爲大,更何況還是先帝德宗。
鄭國公和孝宗串通一氣,自然知道當年的事也是經過德宗默許,並且經他的一手策劃的。
慶膤公主作爲長輩,又是身份尊貴的長公主,她可以出面自責孝宗的過失,朝臣們下意識的都要相信。
可德宗作爲她的親哥哥,她卻是沒有資格來評判他的對錯的。
這也正是爲什麼慶膤公主從一開始就把一切的矛頭直指孝宗,而忽略了先帝的原因——
如果從一開始就讓這些奸佞抓住把柄,給她編排一個大逆不道的罪名出來,後面她說出來的話——
分量就要大打折扣了。
“先帝聖明,卻也抵不過有心人士存心的欺瞞。”楊閣老對慶膤公主卻是十分心腹的,立刻就吹鬍子瞪眼的反駁:“當年事發之時先帝已經臥牀大半年,一直都由還是太子的陛下代爲監國,那樣的情況下,無論是前朝後宮會有什麼大的動作,先帝被矇在鼓裡也在情理之中。鄭國公,長公主是什麼人您還不知道嗎?平白無故的,她爲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來揭自家的家醜?這樣有關皇室聲名的大事,老朽敢拿性命擔保,公主殿下是不會信口開河,或是存心污衊於誰的!”
“哼!”鄭國公冷哼一聲,卻是不依不饒,“閣老大人就不要在這裡倚老賣老了,您的面子再大,還能壓過去是非對錯去嗎?我們退一步講,如果這些所謂的證據都是真的,那麼早在當年,長公主殿下又爲什麼不馬上拿出來撥亂反正?而偏要等到今時今日,到了殷王揮軍逼宮的時候纔拿出來?這其種種是不是太過巧合了些?而且——”
鄭國公說著一頓,目光之中突然多了幾分鄙夷的冷笑。
楊閣老暗歎一聲不妙,下一刻果然就聽他繼續開口道:“依照長公主所言,這些書信都是當年的秦統領留下了,秦統領也是有家小的人,爲什麼他的遺物,又是這樣事關重大的東西,沒有從秦夫人那裡遞出來,反而是從慶膤公主這裡?公主殿下,這一點您是不是需要給臣等解惑?”
慶膤公主和秦穆之之間的過往,雖然沒有公諸於世,但是對於鄭國公這樣位份的老臣而言,還是心裡有數的。
這會兒爲了保命,狗急跳牆,自是什麼樣的手段都敢用。
秦穆之是有婦之夫,慶膤公主又是皇室的掌上明珠,這樣的流言散播出去,她是聲望和說話的力度也都要跟著大打折扣的。
孝宗捂著胸口,脣角牽起一抹得意的冷笑,艱難說道:“小皇姑,這些原都是你的私事,朕念及我們姑侄一場的情分,不想給你難堪的,可是哪怕是你因爲思而不得再怎麼記恨秦統領,但也總歸是死者爲大。現在你爲了敗壞秦統領的名聲就編排出這樣的流言蜚語來,當真是叫朕寒心。小皇姑,我想——是皇祖父把你寵壞了,竟然叫你爲了一己之私而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朕一個人遺臭萬年沒什麼大不了,可是你這樣——倒是叫朕去了下邊又要如何面對皇祖父和父親的詰問?”
一番話,倒是把個孝子賢孫的模樣演繹的淋漓盡致。
橫豎孝宗如今就是一個心思——
既然我是活不成了,那麼能拉下去墊背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慶膤公主臉上的表情不動如山,只就冷漠的看著他。
楊閣老等人都是一陣的著急,雖然有心維護慶膤公主,但又怕弄巧成拙損毀她的閨譽,都只能看著乾著急。
就在這時,宋灝才款步走了過來,接過楊閣老手裡的紙張看了看道,“這些親筆書函,只要叫史官去取幾份你親批的摺子過來比對一下筆跡自然可見分曉,而且上面的印鑑也是你是私印,誰都做不了假。這件事你自己都解釋不清,到了這個時候卻顧左右而言他的轉移話題,是覺得在場的諸位大人都這麼好糊弄嗎?”
慶膤公主和秦穆之的事只能說是她自己的私事,真要混淆起來也不能把眼前的鐵證抹掉。
重回這個話題,楊閣老等人都立刻抖擻了精神,附和道,“是啊皇上,皇室的家務事老臣等人不管過問,可是這些信函,事關皇上和整個朝堂社稷,乃至於我大鄴一國的聲譽,還請皇上予以說明!”
白紙黑字,又有印鑑爲證,孝宗是無論如何也賴不掉的。
他死盯著宋灝,眼神裡慢慢的都是不甘,嘴脣蠕動半天卻沒能說出話來。
鄭國公看著更是乾著急,怒聲道,“殷王殿下,現在陛下身受重傷,你們這些人不趕快傳太醫替他診治,還以下犯上的逼問,到底是什麼意思?”
宋灝莞爾,冷冷的斜睨他一眼,卻是全不理會的說道:“橫豎他都是個必死之人了,何必還要麻煩太醫辛苦一趟,不如趁著現在還有時間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也好叫諸位大人心裡有數,省的以後朝臣猜疑民心不定,這可不是社稷之福。”
“你——”鄭國公氣的兩眼一暈,吹鬍子瞪眼的幾乎站不穩,怒聲道,“殷王你放肆!”
再怎麼說現在孝宗還都佔著一國之君的位子,他是萬不曾想到宋灝竟然會這樣一點情面都不留就能這樣忤逆的說話。
“本王今天就是放肆了又怎麼樣?”宋灝彎了彎脣角,垂眸彈了彈袖口,有條不紊的慢慢說道,“對於一個爲君不仁的昏聵之人,面對一個屢次設計構陷暗殺本王的仇人,面對一個在我母后身上中蠱來威逼脅迫我的卑鄙小人,國公大人倒是說說,本王又該是如何對他纔算合適?”
這樣的深仇大恨累加起來,不將那人千刀萬剮都是客氣的了。
鄭國公下意識的想要反駁,但奈何宋灝列舉的這些罪狀,不是鐵證如山無從抵賴,就是孝宗之前在盛怒之下親口承認的。
鄭國公急的滿臉通紅,有話沒處說。
宋灝卻沒心思搭理他,直接看向孝宗,字字清晰道,“十六年前,你欺我年幼母后又是一介婦人撐不住場面,就想知我於死地,小皇姑爲了救皇室渡劫,陰錯陽差的壞了你的計劃,你就再容不下她,將他驅逐到廣月庵了此殘生。你可還記得當初面對皇祖母的遺照你曾許下了怎樣的誓言?可是似乎你轉頭就忘了,居然把毒手又伸到了佛門清淨之地,非要置她於死!你說我想要手刃於你是大逆不道,可是你呢?母后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不尊她敬她我無話可說,那麼小皇姑呢?你幾次三番想要置她於死就不怕天理昭昭,將來到了九泉之下對皇祖父交代不過去嗎?”
“呵——”孝宗由喉嚨深處爆發出一聲沙啞的淺笑。
他擡手,示意侍衛扶他站起來。
而彼時他自己卻是一副即將油盡燈枯的架勢,半點力氣也無,幾乎是全部靠在侍衛的身上才得以站穩,保持了一個和宋灝對等的角度重新看向他。
“宋灝,你是得天獨厚的皇室正統,有人不惜一切的爲你謀劃替你鋪路,那是你的運氣,可是事情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了,你還能奈我何啊?”孝宗說著,就又笑了,他扭頭看了眼姜太后的輦車所在的方向,然後又努力提了口氣繼續道,“是啊,我就是容不下你,一直以來我做了這麼多的事,就是爲了置你於死地的。你能活到今天是你的運氣,可是這一局,朕還沒有輸。你最爲看中的你母后的性命還握在我的手裡呢,哪怕是死,她都得要陪著我一起。爲了這一天你隱忍了十六年的時間,到了最後,還不是一樣的結局?說到底這十幾年間,你所有的努力還不是一場空?朕都替你不值,兜兜轉轉的走了這麼一大圈路下來,最後你要面對的還不就是這個局面?”
慶膤公主的一箭,正中心脈,只是因爲距離遠,所有沒有完全刺穿,而叫他留了一口氣支撐。
而說了這個一大通的話下來,他已然是有油盡燈枯之態,奄奄一息。
哪怕是死,孝宗的嘴角也才掛了絲冰冷的笑容,帶著玉石俱焚的快意和冷酷。
“你真的以爲我會在全無把握的情況下就讓你死嗎?”宋灝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一直幽深如古井的眼眸當中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突然漫上來一層似乎可以稱之爲悲憫的情緒。
“你不是知道我的打算嗎?如果不是有萬全的把握,哪怕再怎麼仇深似海,我也會留你一條命的,可是現在,你這條命是多餘的了!”宋灝說道,突然頓了一頓,“你以爲雙生蠱就一定無解是嗎?可是我要很遺憾的告訴你,這個傳言並不可靠,因爲我已經找到解蠱的方法了!”
“什麼?”孝宗聞言,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往後退了一大步,滿眼狐疑的喃喃自語,“你在誆我?你以爲這樣說我就信了嗎?不可能的,雙生蠱是沒有解藥的,只要我死,姜氏那個妖婦就得給我陪葬!”
“隨便你信不信!”宋灝也不去和他爭這個口舌之快,說著就徑自舉步朝他走去。
他的面容平靜而冷酷,明明是一張俊美絕倫賞心悅目的臉龐,這一刻入眼,卻叫孝宗覺得就如同追問索命的惡鬼一般叫人害怕。
他退後一步,再退一步。
而他身邊的那些侍衛和密衛們也就只是扶著他,不叫他倒下而已——
到了這個時候,誰都看得清楚眼前的形勢,沒有必要再爲這麼一個將死之人做出沒有必要的犧牲了。
孝宗的腳步虛軟無力,踉蹌著幾次都要跌倒,最後身子一晃的時候宋灝的腳步已經無限迫近,驟然擡手一把握住插在他胸口的那支箭。
孝宗渾身的肌肉一陣緊縮,眼神畏懼的盯著他的手,顫聲道:“你——你幹什麼?你不能動朕,朕是你的兄長,你——”
“身上帶著這種東西,你如何入棺安葬?這個樣子進皇陵,是對宋氏列祖列宗的褻瀆。”宋灝淡淡說道,話音未落已經手上發力儀仗推了出去。
孝宗身邊的侍衛們本能的往旁邊閃開,四散了開去。
箭頭刺透孝宗的整個胸口從後背射了出去,露出他前胸通透的一個血窟窿。
“皇上——”鄭國公驚呼一聲,才撲到眼前就被他傷口裡噴濺出來的鮮血污了一臉,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
利箭刺透身體的那一瞬孝宗仍然不敢相信,宋灝會在衆目睽睽之下親自出手要他的命,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卻是無限渙散,一點一點失去了焦距。
然後身子向後仰躺下去,噗通一聲倒在滿地殘骸的血泊裡。
朝臣們之間一片的鴉雀無聲。
宋灝已經轉身,快步回到姜太后的輦車前,掀開帳子看了眼裡面姜太后的情形,就飛快的吩咐道,“先找個地方把母后安置下來。”
說著就轉而看了眼正跪在姜太后身邊,正在替她把脈的女子,道:“怎麼樣?”
“民女已經給太后娘娘把過脈了,事不宜遲,現在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了。”那女子回道,神色十分的認真兼凝重。
“嗯!”宋灝點點頭,轉身又叫人去擡了孝宗的屍首,就要帶隊往宮裡最近的宮殿走。
“王爺,您這是——”
孝宗剛死,朝臣們手足無措,此時見他事不關己的就要走人,立刻都有些急了。
宋灝的腳步頓了一下,明樂就對常嬤嬤使了個眼色道:“你們先帶著太后娘娘進去,我和王爺稍後就到!”
常嬤嬤記掛著姜太后的安危,心急如焚,立刻就點頭應允,帶著輦車和孝宗的屍首先行。
楊閣老和幾位有分量的老臣互相交換了個神色朝宋灝走過來,拱手一禮道:“王爺,宮中剛剛遭逢大劫,老臣等人不敢擅做主張,這裡,請得請王爺留下來主持大局啊!”
“楊閣老我看你是老糊塗了,殷王弒君忤逆,是亂臣子兒子,你還叫他來主持大局?難道你也想跟著一起謀逆嗎?”鄭國公定了定神,卻是不依不饒,氣急敗壞的指著愣了滿地的侍衛怒罵道:“殷王大逆不道,和慶膤公主合謀謀害皇上,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把亂黨拿下!”
此言一出,和孝宗有所牽連的朝臣們紛紛附和,跳腳叫罵了起來:“你們還猶豫什麼?拿下他們,你們就都是朝廷的功臣,高官厚祿少不了你們的。”
明樂和宋灝身邊帶著的人手有限,這個時候拼死一搏是唯一的機會了。
否則一旦等到宋灝大軍抵達,他們一定都會被翻舊賬,死無葬身之地。
御林軍和密衛原就是以孝宗馬首是瞻的,尤其幾個近身侍候他的,都知道一旦讓殷王得勢,絕對沒有他們的好處,聞言都立刻就存了數死一搏的心,劍拔弩張的朝這邊涌了過來。
“先皇不仁,被長公主和殷王繩之以法乃是社稷之興,你們誰敢造次!”楊閣老雙臂一橫,擋在當前。
然則他一介文臣,卻是沒有多少震懾力的。
眼見著一羣人撲上來,死扛著也是兩股瑟瑟,腿都軟了,怒喝道:“你們反了!這是反了嗎?誰敢造次!”
然則一羣爲了活命的御林軍卻是什麼都不管不顧的。
眼見著一個人的大刀橫劈下來,宋灝眼疾手快的伸手將他甩開一邊。
“樑旭!”明樂沉聲道,話音未落樑旭等人就挺身抵擋,將他們夫妻護在身後。
“母后那裡你得過去嗎?”明樂一邊目不轉睛的注意著當前的戰局,一邊對宋灝問道。
“嗯!”宋灝點點頭,雖然面色依舊冷靜,明樂還是能夠感覺到他語氣裡的焦灼之意。
“那你先去吧,這裡我盯著,爵兒應該就快趕到了!”明樂說道,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
宋灝皺眉,不很放心的看她一眼,抿著脣沒有馬上吭聲。
明樂從遠處收回視線,遞給他一個寬慰的笑容,“去吧!我隨後就來!”
宋灝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再堅持,略一點頭就先抽身而退,搶了一批無主的戰馬追著姜太后等人的方向去了。
因爲仗著在人數上的優勢,原本只在觀望的御林軍也漸漸的膽大起來,不斷的有人加入戰圈,前後竟然有三萬餘人蠢蠢欲動加入了戰圈。
但也好在是這宮門之地的佈局受限,將很大的一部分都堵在後頭進不了身。
眼前的場面混亂,明樂這邊的幾時暗衛雖然個個都以一敵百,但長此以往也對付不住人家人多。
雙方正在如火如荼打的慘烈的時候,冷不防天空中有鳴箭之聲響起。
明樂側耳傾聽,懸了半天的心,終於在這一刻完完全全的落了下來。
因爲宮門被堵,外面的情形看不清楚,這邊仍然殺的慘烈,難捨難分。
直至大半柱香的時辰之後,才聽到戰圈的外圍有慘叫聲入耳,間或的聽見有人驚呼:“有叛軍入城,快!後面!大家收住宮門,不能叫他們殺進來。”
原本還萬衆一心的御林軍頃刻間就亂了陣腳。
儘管鄭國公大聲叫嚷著讓他們自亂陣腳,場面還是在一瞬間就完全失控。
明樂面無表情的看著,對樑旭吩咐了一聲,“這裡你先看著,外面是爵兒的人,他隨後就到,我去阿灝和母后那裡看看!”
“是,王妃放心吧!”樑旭應道,慎重的對她略一點頭。
明樂勾了下嘴角,於是也不再耽擱,目光四下裡一瞥,轉身朝停在不遠處的戰馬奔去。
攀上馬背,剛剛調轉馬頭,內宮的方向就見一隊騎兵風馳電掣而來。
爲首的一人青衫軟甲,面目俊俏而清冷,正是易明爵。
“阿朵!”見到他,易明爵立刻策馬迎上來,左右看了她一眼,見她沒有受傷,一直緊鎖的眉頭才稍稍放鬆了下來。
“我沒事,你那邊怎麼樣了?”明樂笑笑,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越過他去看了眼他身後的方向。
“西側宮門已經被虎威大營攻破了,這邊宮門外面押了兩萬人,東側宮門久攻不下,我留了三萬人在那裡牽制他們的兵力,其他人都跟我從西側宮門進來了,現在正在清洗各宮不肯束手就擒的御林軍,整個局勢,目前還在我的控制之下。”易明爵道。
“那就好,這裡就先交給你了,你都有分寸!務必保證各位大人們的安全,我去去就來!”明樂點頭,停頓片刻,嘴脣動了動似是想要說什麼,但是轉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又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就先打馬錯了過去,“我去看看太后那邊的情況,去去就來,你注意安全!”
其實她放下想問的是彭修,可是再看眼前這個紛亂不堪的局面也就忍住了。
彭修的一招金蟬脫殼,成功的將自己從這場宮變裡頭摘了出去。
這一刻,明樂的心裡就有一種十分鮮明的感覺——
如果她不能在第一時間趕過去京兆府藉機將他除掉,那麼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就徹底的失去機會了。
彭修不會坐以待斃,這是一定了。
可是現在——
相較於除掉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心裡雖是遺憾不甘,明樂也只能按下不提,快馬加鞭往離此處最近的綺羅殿去了。
沿路的花園和御道上,到處都有短兵相接的亂軍和虎威大營的援軍,整個後宮都演變成了野戰場,再沒有一絲一毫往日裡的繁華祥和之氣。
明樂卻是無暇他顧,馬不停蹄直接去了綺羅殿。
剛到門口,守在那裡的武岡已經迎上來牽馬。、
“裡面情況怎麼樣了?”明樂問道,隨手把繮繩塞給他,然後也不等他回答,就只就快步跑進去,直奔了正殿。
進門就見孝宗的屍體躺在門口的金磚上,右邊的手臂上被劃卡了一條很深的血槽,皮肉外翻,再加上中毒,他的血色有些發烏,看上去十分的噁心,叫人作嘔。
“王妃!”雪雁皺眉迎上來,擔憂道,“小少爺趕到了嗎?”
“嗯。”明樂點頭,也無心多言,一邊往裡走一邊問道,“這裡情況怎麼樣了?母后的蠱毒解了嗎?”
“還沒有!”雪雁說道,神色之間突然添加了幾分凝重之色,頓了一下又繼續道,“方纔青玉姑娘已經從皇上體內把雌蠱的蠱蟲給引出來了,也給太后娘娘紮了針,說是要把那蠱蟲再種到和皇上有血緣關係的人的血脈裡,這樣就——”
雪雁的話沒說完,明樂就猛地停了步子。
也就是說所宋灝所謂的雙生蠱的解毒之法,並不是真的徹底解蠱,而是將對雄性蠱蟲有牽制作用的雌性蠱蟲移植,換一個宿主來繼續牽制住姜太后的性命。
而不言而喻,這個和孝宗有血緣關係的人,指的——
就是宋灝!
明樂的目光瞬時結了一層寒冰,銳利無比的朝雪雁看去。
雪雁心頭一跳,只能垂下眼睛把視線移開。
自家王妃最是個心思剔透玲瓏的,想必是已經完全領悟了其中要領,也無需多言。
明樂卻也沒再多問,隨後就收攝心神,快步進了內殿。
彼時姜太后已經被安置在了榻上躺著,完全失去了神智,臉色蒼白,看上去顯得虛弱無比,似乎連呼吸也變得十分輕緩。
裡面只有常嬤嬤和玲瓏翡翠,再就是宋灝、雪晴和趙毅三個。
穿了男裝的女大夫樑青玉正滿頭大汗的一張桌子旁邊鼓搗一些瓶瓶罐罐,屋子裡藥物的味道和鮮血的味道交融,實在是叫人很難受用。
明樂進去的時候宋灝已經擼了袖子,把手臂擱在桌上。
樑青玉全神貫注的用一根帶了凹槽的特殊的瓷器,在上面撒了些紅色的粉末,一頭伸進一個小杯子一樣的器皿裡,一頭則是抵在宋灝的手臂上。
一條全身呈現出半透明的水青色的小指粗細,圓墩墩的小蟲子正在那凹槽上蠕動,受那紅色粉末的牽引,一點一點朝宋灝的手臂爬去。
“這隻蠱蟲已經養成,入體的時候會產生劇痛,一會兒殿下您要忍耐一些。”樑青玉全神貫注牽引著那蠱蟲往前蠕動,一邊開口,語氣緊張而慎重的對宋灝說道。
宋灝面無表情的點頭,卻是一聲不吭,沒什麼情緒。
明樂的眉頭一皺,不由分說就先一步搶上前去,手指一挑,把那根瓷管的抵在宋灝手邊上的一頭迫開。
那隻已經爬了大半的蟲子就又哧溜一聲跌回容器裡頭。
在場的衆人俱是一愣,齊齊扭頭朝她看去。
翡翠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又強嚥了下去。
女大夫樑青玉一愣,茫然的擡頭朝她看去,“王妃,您這是做什麼?”
“我做什麼?我還要問問你想要做什麼的!”明樂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目光冰冷的看著她,語氣冷淡,甚至莫名的就帶了敵意。
“民女是受王爺所託,替太后娘娘解蠱續命的。”樑青玉皺眉,神色之間卻也是十分淡然的模樣,不顯驕縱,不顯怒意,卻也不卑不亢。
“解蠱?可我看到的分明就是在往人身上中蠱!”明樂冷聲說道,“這些年我見到的怪事也不少,現在卻不明白,你這到底是在救人還是在害人的、”
“王妃,雙生蠱無法根除,這是唯一的辦法。”樑青玉道,眉頭擰成了疙瘩,略有幾分焦灼之色的扭頭看了眼牀上昏迷不醒的姜太后。
“是啊王妃,現在太后娘娘危在旦夕,不管有沒有效,你都讓樑大夫試試吧!”翡翠焦急說道,看著姜太后奄奄一息的樣子,眼淚就;噼裡啪啦的往下落。
“這可是蠱,是說試就能試的嗎?”明樂卻是死咬著不鬆口,只就目光銳利盯著那樑青玉,語氣一直刻薄且犀利:“王爺是什麼身份,你們不是不知道,這一隻蠱蟲種下去,萬一會有什麼閃失,你們誰來承擔?母后危在旦夕,所有人都著急,也正是因爲如此,這個時候就更不能叫阿灝去冒險了,真要出了岔子,母后的性命不保不說,外面的局勢亂成這樣,祖宗的基業也不要了嗎?”
姜太后的生死安危是在場所有人都最爲記掛的事情,可如果宋灝因此而有什麼閃失,那就無異於雪上加霜了。
“王妃,之前王爺在江南道上遇刺落水,樑大夫對王爺有救命之恩,她既然說是有把握,不妨就試一試吧,奴婢料想她也是不會拿王爺的性命去冒險的。”常嬤嬤說道,依舊是心急如焚。
“我有把握,不會傷及殿下的性命的,時間緊迫,王妃,我可以拿性命作保——”樑青玉抿抿脣,眼見著時間點點滴滴的在流逝,眉目之間的焦灼之色就越發的明顯起來。
“你有把握那是你說的,我可信不著你!”明樂卻是未等她說完就先不留情面的打斷。
樑青玉的臉色微微一變,這才終於有了幾分怒意,看向宋灝道,“王爺,民女的爲人您也信不過嗎?我也不過是本著救人之心才走這一趟的。我也知道王妃是爲了您和太后娘娘的安危著急,可眼下——真的沒有時間了。”
其實只從宋灝肯於出手殺了孝宗的事情上看,他對這個移蠱的法子就是深信不疑的。
卻是誰都沒有想到一直都和殷王十分合拍的殷王妃會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攪局。
“樂兒!”宋灝握住明樂的一隻手,對她露出一個笑容,“這是唯一的希望了,不試試怎麼知道不可以?”
明樂皺眉,深深的看他一眼,最後還是堅定的搖頭:“可是我不能冒這個險,這個女人是什麼人我不管,你們要怎麼相信她我也不管,事關你和母后兩個人的性命,乃至於整個江山社稷,我憑什麼只聽她的一句話就冒這樣的險?”
“樂兒——”宋灝無奈的嘆息一聲,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明樂已經拉下他的衣袖將他外露的手臂掩住,轉而在旁邊的椅子上一坐,擼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小半截光潔如玉的藕臂來,“既然你有把握保證萬無一失,橫豎只是需要一個人來做那蠱蟲的新寄主,那就種在我的身上好了。”
常嬤嬤等人原還爲她的突然攪局而暗惱,這會兒卻是一陣訝然,完全的無話可說了。
樑青玉聞言一愣,反應了好一會兒,纔不悅的皺眉說道:“王妃,這蠱蟲是會認寄主的,之前在皇上身上養了許多年,以他的血液爲食,現在要移出來已經是勉強,除非新的寄主是和陛下一脈相承的近親,否則蠱蟲入體就會釋放毒素,將新的寄主置於死地的。到時候就是百忙活,不僅太后娘娘的性命不保,還會害了王妃!”
她的言辭懇切,並不慌亂,也沒有摻雜任何特殊的感情,只就是客觀的陳述了一個事實。
除了宋灝,眼下能做這個寄主的就只有宋沛和宋子昇再就是孝宗留下的兩位皇女了。
而宋灝是肯定不會爲了這個就叫其他人來冒險的,否則他就該早有準備,把宋沛或是宋子昇找來,而不會直接要求把蠱蟲種在他自己身上。
宋灝倒抽一口涼氣,眉心擰起,拉下明樂的袖子道:“別說氣話,時間來不及了,先救母后要緊!”
“既然是毒,就總有解救之法,既然你連雙生蠱的解法都知道,區區小毒,難道倒樑大夫你嗎?”明樂冷冷說道,眉尾一挑,死活就是不肯讓步,再次把手臂橫到那連強於面前。
那樑青玉似是沒有想到她會強硬至此,訝異的張了張嘴,一瞬間竟是沒能說出話來,只就遞給宋灝一個詢問的眼神。
宋灝的眉心擰緊,看和明樂態度剛硬的側臉,也是一窒之下沒能說出話來。
這邊僵持不下,常嬤嬤等人卻是急了,翡翠跪在牀邊大著膽子去試了試姜太后的鼻息,不由驚慌失措的大叫了一聲,“不好了,太后娘娘她不好了,嬤嬤!嬤嬤你快來看看!”
常嬤嬤也慌了神,急忙奔過去。
明樂的目光微微一凝固,趁著衆人失神,一把強過樑青玉手裡的容器,伸手就要去取那蠱蟲。
“王妃——”樑青玉一慌,急忙伸手去奪。
宋灝也是噌的一下站起來,一手抓住明樂的手腕神情惱怒,“給我!不許胡鬧!”
明樂和他置著氣,死死的抓著那容器不放。
而這一搶一奪的功夫,裡面棲身的蠱蟲卻是被晃到了上面的邊沿,搖搖欲墜。
明樂咬著嘴脣,存了心的就要擡手去抹。
宋灝哪裡不明白她這執拗的脾氣,也是存了同樣的心思,伸手要去和她搶奪。
衆人在旁邊都是看的驚心動魄。 Wшw⊙ тt kдn⊙ ¢ ○
無論這蠱蟲種在兩人之中哪一個的身上,都不是件小事。
尤其是那樑青玉有言在先,若是蠱蟲進了明樂的體內還會吐露毒素。
“王妃——”雪晴驚慌大叫,想要搶上去都來不及。
此時衆人之中也就只有樑青玉離著兩人最近,眼見著兩人搶奪的厲害,終究是不能坐視不理,休息一甩,拋出一把紅色的粉末出來。
那蠱蟲在杯沿上,卻是頃刻間被這粉末的味道吸引,驀的就竄向空氣裡。
千鈞一髮之際,明樂手掌蓋上去,卻只將那杯中液體打翻了。
而樑青玉則是一咬牙,趕在那蠱蟲落地之前自己伸手接了。
那蠱蟲觸及她手臂的皮膚,一下子就要開皮肉鑽了進去。
雪晴瞪大了眼,一瞬間愣在那裡。
而雪雁卻是心頭一跳,瞭然的一陣心驚——
王爺和王妃這是故意唱了一出雙簧,否則以王爺的功夫想要攔下王妃不是輕而易舉嗎?
所以,他們的目的就是爲了叫這樑大夫出手,接下這一個茬兒的!
可是——
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