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樂轉醒已經有了幾日,可是紀浩禹卻一直沒有出現。
起初的時候長平也覺得這樣很好,畢竟依著兩人此時的身份,他和明樂走的太近並不是什麼好事。
可是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他越是不出現,反而逐漸的叫人心裡跟著生出幾分不安的情緒來——
因爲明樂出事那天紀浩禹的表現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突然之間這樣巨大的反差折射出來,總叫人覺得是內有乾坤。
所以猶豫再三,這日晚膳過後,長平就把心中想法隱晦的對明樂提了:“也不知道荊王殿下這幾日都在忙的什麼,那天他走的時候還說回頭得空了再過來呢。”
明樂心裡哪有不明白的,聞言就微微一笑道:“你和我之間還需要打這樣的馬虎眼嗎?有話直接說了就是?!?
心思被她點透,長平臉上多少有些尷尬,跟著露出一個笑容道:“其實也可能只是奴婢多心了,不過王妃不是常說事有反常即爲妖,奴婢瞅著荊王殿下這幾日裡的舉動的確是有些反常。那日送王妃過來的時候,剛好榮王也在,兩人在外頭說了好一會兒的話,不知道是不是榮王對他說了些什麼,後來荊王殿下再進後室去看望王妃的時候神色就有些不對了。”
紀千赫會對紀浩禹說什麼?無非就是那些爭位奪嫡,乃至於爭權奪利的事情。
誠然裡頭肯定還會摻雜一些私事,但是明樂卻刻意的不許自己去深究。
“現在大興朝中一團亂,只有紀浩禹和紀浩淵兩個有魄力挑起這個大梁,但是很明顯,榮王屬意的人不可能是紀浩淵,他會教導紀浩禹一些東西也不足爲奇。”明樂道,神色之間始終如一,沒什麼大的波動,“紀浩淵既然已經公然對紀浩禹下了殺手,兩人之間這會兒的爭鬥必是勢如水火,想必他這些天也是忙著應付這些事,脫不開身也很正常。”
明樂的這些話,不乏推諉搪塞之意。
長平聽的出來,卻也不好點破,只是猶豫道,“王妃,現在對於榮王下一步的舉動我們是眼前一抹黑的,在這裡可謂步履維艱,如若再和荊王也鬧的生分了,只怕——”
長平說著,眉宇之間就添了一抹憂色。
明樂要在紀千赫的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的順利脫身,最好還是能借了紀浩禹的手幫她打掩護。
可是眼下這個關鍵時刻,紀浩禹卻突然對她避而不見了,這個情形之下也難怪長平著急。
明樂莞爾,安撫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的確,我要離開這裡,最好是能有他裡應外合給予的推手,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的,只是現在時機不到,再等等吧,我會和他提的。”
紀千赫那人不好把握,長平是真的擔心明樂會一時不忿而去和他硬拼。
這會兒聽了這話,知道她心裡早有打算,長平才稍稍安心,只是再一深思就不由的狐疑,“王妃,您這是要和荊王殿下做交易嗎?”
明樂和紀浩禹之間,算是同盟,但是彼此之間互助互利的時候是有的,卻從來沒有把賬算的這麼清楚的,這一次長平卻隱隱嗅到一種不同尋常的味道。
明樂的脣角勾了勾,手指拂過探到窗口的一叢竹葉,笑容淡雅道,“如果不是不得已的話,我倒是不想再靠他的邊兒了。”
長平皺眉,神色愈發困惑的盯著她。
明樂合了窗子回頭,卻沒多說,只道,“天晚了,早些睡了吧。”
長平心裡生出很大的疑團,但是見她不欲多言也就只能作罷。
左司老頭兒一去不返,次日一早,明樂起身之後看到桌上放著的棋盤就收拾了抱著去了他的院子還他,進門在廳裡喚了幾聲無果,剛想把東西放下離開,就聽左司老頭兒扯著嗓子在後院嚷嚷,“小兔崽子跑哪兒去了?叫你把門口的罈子抱進來,聽見了沒?”
左司老頭兒年紀大了,他的性子又分外古怪,幾乎足不出戶,所有的時間都是自己窩在這藥廬裡頭。紀千赫和他的脾氣不對付,只隔三差五的走一遭,許是人老了都會害怕寂寞,他尋來的這個童子便是個和他一樣跳脫的個性。師徒兩個都沒什麼長性,經常爲了點小事口角就鬧的雞飛狗跳。
很顯然,老頭兒吩咐的事兒又被那童子做耳旁風給拋諸腦後了。
明樂對這師徒兩個的性子倒是十分喜歡的,做人能做到這個份上,可謂天然不知愁,不知道要羨煞多少旁人。
這會兒聽著左司老頭兒暴跳如雷的叫罵聲,左右沒見著那童子的人影,想著不過就是舉手之勞,明樂就走到門口瞧了眼。
那裡的確放著一大一小兩個罈子,因爲區分不清左司老頭兒要的到底是哪一個,明樂便索性把兩個罈子一起拎著去了後院。
後院不大,中間一條石板路,直通最裡面的一間竹屋,就是左司老頭兒平時煉蠱的禁地。
石板路兩側種植各種奇花異草,鬱鬱蔥蔥的一片,不過因爲左司老頭兒鼓搗的東西大多是用以煉蠱的原料,那些花木的顏色形狀十分奇特。
明樂也聽那童子提過,說是這些東西里頭有很多都是劇毒之物,所以這會兒過來她便十分小心,半點也不敢叫那些東西近身。
左司老頭兒的藥房是禁地,明樂只在門口就止了步子,敲門道,“巫醫,您要的罈子我給您放在門口了,您自己過來取吧!”
言罷就要轉身離開。
“我騰不開手,你拿進來。”左司老頭兒聽了是她前來,倒也沒放在心上。
明樂無奈,左司老頭兒這裡她很避諱,猶豫了一下才硬著頭皮推門走了進去。
這間屋子裡的擺設和其它各處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的分別,無非就是一些竹製的架子,上面瓶瓶罐罐擺的滿滿當當,若真要說出與衆不同的地方來,那就是擺在內室的一大兩小三個青銅鼎。
那銅鼎的造型與別處的略有不同,上面雕刻的圖騰也很怪異,處處都透著詭異。
彼時右側的小鼎之內還有縷縷青煙升騰,顯然裡頭是煉著什麼東西的。
明樂對這些都沒興趣,只粗略的掃了眼就把兩個小罈子遞到左司老頭兒面前:“門口放了兩個罈子,我不知道巫醫您要的是哪一個,就一起給您拿來了?!?
左司老頭兒取了較小的一個,拍掉上面封存用的塵泥,單手把罈子一翻,卻是從裡頭啪的一下掉出來兩隻渾身成紅褐色圓滾滾的肉蟲子來。
明樂倒是不至於害怕,就是見了這東西便覺得頭皮發麻,她是萬也沒想到自己提進來的會是這麼噁心的玩意兒,忙不迭就把手裡提著的另一隻罈子塞到了那本就十分擁擠的桌案一角。
左司老頭兒扯著嘴角看過來,神色不屑,“怎麼?你還害怕這個?”
說話間手下動作不停,明樂也沒看清楚他是怎麼出手的,兩隻蟲兒就已經被他以手指碾碎,取了黑紅色的體液滴進一個廣口瓷瓶裡晃了晃。
“不是怕,生平第一次見到,不太習慣?!泵鳂房粗膭幼?,眼神怎麼都露著幾分嫌棄。
左司老頭兒見了就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般,氣鼓鼓道,“要不是你跟我求藥在先,你當是我老頭子願意平白來受這份累?你還好意思嫌棄?”
明樂一愣,這才恍然記起昨日她是跟這老頭兒用了點小算計。
知道左司老頭兒是在給她配藥,她便馬上有了興致,露出一個幾乎可以稱之爲討好的笑容道:“我這哪裡是嫌棄,本來也不敢叫巫醫您來受這份累的,要不您把這配藥的方子傳了我,我自己去鼓搗?”
她跟左司老頭兒求藥的原意本來也不是衝著這藥來的,其實老頭兒幫不幫這個忙都沒多大關係,不曾想這老頭兒還真上了心,一大早就在這裡鼓搗上了。
思及此處,倒是叫明樂頗有些不好意思。
“做什麼?你想偷師?”左司老頭兒斜睨過來,眉頭挑的老高。
“大興的巫蠱之術聞名已久,我的確是好奇的緊?!泵鳂酚囊暰€看過去,半調侃道,“反正我也還要在這裡住幾日,要不巫醫您看著傳我幾個方子,收我做半個弟子也好?!?
誠然明樂會說這話不過一句玩笑,可左司老頭兒卻是信以爲真,立刻就停了手裡活計看過來。
“你這女娃兒的心思重,看著又是個手笨的,這個活計,你可做不來?!鄙舷麓蛄棵鳂芬谎?,左司老頭兒就下了定論。
明樂卻是不信他的眼光會這般毒辣,只一眼就能斷定自己沒這方面的天賦。
“何以見得?巫醫您都沒出題考校我一下,又如何知道我不行?以往見過我的人可都說我的天資聰穎,腦袋靈光的很呢?!痹S是受了這老頭兒幾日的薰陶,別的本事沒長,明樂倒是覺得她臉皮的厚度已經先跟著上了一個嶄新的臺階,這般自誇自賣的話說出口,竟是絲毫也不覺得汗顏。
相對而言,左司老頭兒就更不會覺得這番說辭有所不妥,只是一邊手下不停的專心配藥一邊漫不經心道,“制蠱不比別的,靠的是天分,很多的時候需要的都是臨場發揮,如若你沒這個天資,就算是我把寫好了配方的冊子擺到你的面前去,你也配不出想要的東西來,再弄不好,傷了自己那就更是得不償失了?!?
這些話,明樂自是信的。
就誠如下棋,據說左司老頭兒鑽研了數十年,可他就是不經此道,到了現在也不過就是個半吊子。
而宋灝,在棋藝上雖是半路出家,可是卻隨了他外公,是個一點就通的。
還有蘇皇后也是個中高手。
有時候想來血緣這種關係真是十分奇特,姜太后的棋藝她雖然沒有見識過,但據聞當年也是十分了得的。
人都說觀棋可以觀人心,棋藝高絕的人多半都心機深沉,雖然她沒見過蘇皇后,但是姜太后和宋灝便都是這樣的人,她一直都記得初見宋灝時候他給人的那種詭異莫辯深不可測的感覺,而姜太后更甚——
哪怕是打了這麼久的交道,哪怕是她再怎麼自詡觀察入微,也從來就沒探透那人的心思。
這事兒想來,便讓明樂心中跟著生出幾分挫敗感。
左司老頭兒聽著她在旁邊嘆氣,還只當她是被自己的話打擊到了,便出言安慰道,“我老頭子的這門手藝雖然叫很多人羨慕不已,可也不是什麼好事兒,這煉製蠱毒可是個性命攸關的行當,稍有不慎,那就是滅頂之災。你沒這個天賦,也是好的,不碰這些東西,至少能保著你的小命兒更長一些。”
這話明樂自是贊同,別說左司老頭兒斷了她沒有天分,就算認定了她是煉蠱的奇才她也沒準備沾染這些東西。
“巫醫您說的是,還是我的小命兒更要緊些?!泵鳂沸πΓ娝盅e晃動的小瓷瓶中有淡青色的霧氣升騰,就趕緊掩鼻往後躲的遠遠的。
左司老頭兒見她這副沒出息的模樣就更覺得她沒這天分,鄙夷的直晃腦袋,“你躲什麼?有我老頭子在,還能眼見著毒死你不成?”
“小心駛得萬年船,我膽子小,巫醫您才老不容易將我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總不會是想要再看著我一屍三命吧?”明樂撇撇嘴,卻是不聽這老頭忽悠,照樣躲的遠遠的,走到旁邊一側的架子前面俯身去看那些形形色色的瓶瓶罐罐。
左司老頭兒這裡的東西她是輕易不會沾手的,就唯恐上頭沾了毒藥會送了性命。
“呸呸呸!你這娃娃說話是真沒忌諱,什麼死不死的!”左司老頭兒滿面怒色的嚷嚷。
這左司老頭兒的心腸其實是蠻不錯的,明樂見他吹鬍子瞪眼的模樣就趕緊順著說了兩句好話安撫,不過回頭想來,心裡卻有起了很大的疑惑,問道:“巫醫,您說我沒天分的話我認了,可是您挑弟子的時候難道就只看天分嗎?”
她是突然想起了樑青玉和穆蘭琪,據聞那兩個女人是左司巫醫這些年來收過的僅有的兩個弟子,兩人在他這裡學了多少本事明樂不予評論,可若要說到人品,那兩個女人可當真是一個較之一個更狠,一個較之一個更毒。
也正是有了對那兩個女人先入爲主的印象,所以當時明樂在見到左司老頭兒的時候也才那般震驚。
左司老頭兒的性情好,按理說他這樣世外高人選弟子首要看的難道不是人品嗎?像他這樣,選了兩個心術不正的,也不知道間接的坑害了多少人。
左司老頭兒的心思明顯沒繞那麼多的彎子,只就理所應當的白了她一眼道,“不看天分還看什麼?都跟你說了煉蠱這事兒憑著的就是天分,我老頭子一身的本事,難道還指望找塊榆木疙瘩來一點一點的磨嗎?”
“我知道您老人家本事了得,可就是因爲這樣,在挑選繼承人的時候不是才更應該慎重的嗎?”明樂不能茍同的皺眉。
左司老頭兒卻是不以爲然,憤憤不平的直哼哼,“要找一個有天分的徒弟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天資這回事,誰都沒奈何,我老頭子要的就是一個能傳承我衣鉢的後生,不叫我的這身本事失傳?!?
他說著,倒是突然悵惘了起來,搖著頭一聲接著一聲的嘆息,“可惜啦!可惜啦!我老頭子怕是註定要後繼無人了?!?
這一番話裡感觸良多,倒是突然叫人生出一種人將遲暮的悲慼之感。
明樂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定此事,不過想想穆蘭琪和樑青玉的事也都成了過去,也沒太放在心上,就緩和了語氣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巫醫您之前選定的繼承人應該就是那個叫做穆蘭琪的女子了吧?”
穆蘭琪是左司大巫醫的得意弟子,這件事在外面流傳廣泛,算是個許多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左司老頭兒把配好的藥塞到她手裡,臉上表情如常,似是並沒有因爲損失了一個得意弟子而受到絲毫的影響。
“那個丫頭天資的確算是中上,可就是急功近利,倒也不是個最好的?!弊笏纠项^兒道,走到旁邊去淨手,“要承我的衣鉢,她也還欠著火候的?!?
外界傳言,左司老頭兒挑選弟子的條件十分嚴苛,他人已經近百歲了,能入他門下也就只有樑青玉和穆蘭琪兩個,明樂原還以爲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不曾想就連這兩人也只是得了他這樣的一個評價。
“巫醫,您這選徒弟的眼光是不是太高了點?”明樂有些哭笑不得,把瓷瓶揣好,取了乾爽的帕子遞過去給他,“這蠱毒之道您是鑽研了幾十年了,此中成就必定不是旁人可比,總不能從一開始就要求一個後生晚輩就能和您一樣吧?要真是這樣,只怕您的這身本事還真就要失傳於世了?!?
“不是我老頭子眼光高,是他們真的沒天分?!弊笏纠项^兒長嘆一口,擦了手重新回到桌旁收拾器具,眼神竟是破天荒的黯淡了下來,搖頭道,“真要說起天分,還是當屬蘇家的那個丫頭最佳,就連我老頭子都甘拜下風,只可惜喲——”
左司老頭兒話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那一聲嘆息似乎穿越亙古的時光,聽起來異常的滄桑和感慨。
明樂腦中的思緒空白了一瞬,待到反應過來,心口突然劇烈一縮,一顆心瞬時就提到了嗓子眼兒。
她一個箭步追過去,努力壓抑了情緒叫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巫醫您說是蘇家丫頭,是荊王殿下的母親,當年的那位皇后娘娘蘇溪嗎?”
“可不是麼?”左司老頭兒一聲接著一聲的嘆氣,眼中從來都明亮清澈的光彩斂去,似乎是沉浸到了一段久遠的光陰裡。
“那個丫頭是個難得一見的煉蠱奇才,可惜啊,她那性子——”左司老頭兒無奈的搖頭,“當年我老頭子都舍了這張老臉給她跪下了,想要將她收做個關門弟子,好把我的這手絕活兒傳下去,可偏偏的她就是不肯,死活就說我這習的都是邪術!哼!臭丫頭,恩將仇報,竟然說我老頭子學的是邪術?要不是我這邪術救了她的命,她那就得夭折了,也不知道過了這會兒都要到奈何橋上去投幾次胎了,哼!”
說到後面,想起了生平憾事,左司老頭兒就原形畢露,氣的鬍子一抖一抖的直跺腳。
明樂神色恍然的站在旁邊許久都沒能反應過來,腦中一直懸而不決的一個念頭終於有了塵埃落定的跡象,可同時又在心間掀起一層巨浪,波濤涌動,又再次將她腦中匯聚起來的信息全部衝散打亂。
左司老頭兒也是許久不提這些往事了,這會兒驟然被人起了頭兒,情緒便十分的激動。
所謂機不可失,明樂趕緊勉強收攝心神,試探著開口道,“我好像是聽聞蘇娘娘兒時的時候身體很不好?!?
“豈止是不好,簡直就是三魂七魄都去了大半了?!弊笏纠项^兒道,因爲心裡一直對蘇溪不肯拜在他門下的事情耿耿於懷,這會兒開口就總帶了幾分莫名的火氣,“她是出了孃胎之後身子沒調理好,打小兒就是個藥罐子,本來就當是活不成的。都是蘇武霂那老不羞的,一大把年紀了還跑過來抱著我老頭子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嚎,當時我也是瞧著那個小丫頭有些靈性才搭了一把手,不曾想卻救下個白眼狼,待到我治好了她想要收她做徒弟的時候她就說什麼也不肯了。你說說這丫頭是不是個沒良心的?現在是生生的要害的我老頭子的這一身本事失傳了?!?
左司老頭兒和蘇皇后之間原來還有過這樣一段淵源,也就怪不得他會這麼給紀浩禹面子,想必是愛屋及烏了。
明樂心裡暗暗提了口氣,繼而笑道,“人各有志,蘇娘娘既然志不在此,當時就算是勉強應了您的要求入了您的門下,只怕也未必就會如您的意呢。昨兒個聽那祁哥兒嚷嚷著,好像蘇娘娘雖然是沒有拜在您的門下,後來病好之後也經常過來藥廬這裡探望,陪您對弈解悶的吧?算起來,這哪裡是沒良心?只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報答您的救命之恩的?!?
昨日就聽那小童嚷嚷,說左司老頭兒悔棋的毛病是從蘇皇后處學來的,足見兩人之間的關係的確是非同一般。
這話倒是正中左司老頭兒的下懷,聞言他的神色才見緩和,面色頗有幾分驕傲的一梗脖子道,“也算是那丫頭的良心還留了一線,看在她費盡心思輸棋討我老頭子歡心的份上,我也就不小家子氣的和她一般見識了?!?
言罷就轉身繼續去收拾桌上的東西。
明樂此時心神不寧,面色也略顯幾分僵硬,好在是左司老頭兒不是個心思細膩的,並沒有察覺她的異樣。
她的目光下意識的跟著左司老頭兒的動作走,不經意的一瞥恰是看到他旁邊攤開的一本書,書本上歪歪扭扭凌亂的字跡,寫著的,正是方纔左司老頭兒給他配藥的方子。
“這是巫醫您所錄的手札嗎?”心下狐疑,明樂就脫口問道。
左司老頭兒說過,蠱毒不同別的,大多數時候調配起來要看的都是巫醫的臨時發揮。
烏蘭那樣水準的巫醫會用固定的法則來配藥不足爲奇,可左司老頭兒明顯就已經遠遠超越了那個層次了,他手邊會有這樣東西便叫明樂十分的詫異。
“早些年收錄的舊方子了,我老頭子也是年紀一大把了,記性比不得當年,有些東西不收錄起來,怕是待到我百年之後就真要失傳於世了?!弊笏纠项^兒道,隨手把那本泛了黃的爛書一合就甩到了旁邊的架子上。
話到這裡他就又本能的想到生平憾事,不免又是一聲嘆息道:“都是命喲,那個丫頭去的早,我本來還有心調教一番她家的那個小子,可惜啊——那小子也沒能得他孃的那份天資?!?
左司老頭兒頹然的舉步往外走,明樂緊隨其後,他走到門口卻又突然停了下來。
“唉!”長嘆一口氣,左司老頭兒回頭四下打量一遍身後的屋子道,“看來再過不了多久這些東西最終還都是要隨著我老頭子一起長埋地下變成黃土咯!”
言罷纔是合了門,揹著手一聲三嘆的離開。
明樂站在原地沒動,目送他的背影,目光卻是寸寸收冷,越發凝重了起來,等到回過神來再擡頭環視這片避世之所的時候就只覺得此處連同日光和風聲都一樣的詭異莫辨,陽光灑在身上也有種徹骨的寒意透出來。
明樂回去自己住處的時候柳揚已經等候多時了。
長平四處找了不見她的人影本來也正在著急,這會兒見她回來,正要歡喜的迎上去,再見她的臉色,聲音頓時就啞在了喉嚨裡。
“王妃!”兩人起身相迎,都下意識的跟著屏聲靜氣。
“嗯!”明樂淡淡的應了聲,面色凝重的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下,把手臂擱在桌上等著柳揚診脈,而她自己卻始終是神遊九霄目空一切。
柳揚和長平的心絃繃緊,見她心不在焉的模樣也不知道該是如何是好,只能都跟著一起保持沉默。
柳揚探手給明樂診了脈,又留了後面一天的藥下來,見到明樂一直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就狐疑的先行離開。
此後的一整天明樂都坐在椅子上發呆。
長平幾次進來送飯送水的時候都唯恐會擾了她而輕手輕腳,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明樂從上午一直坐到黃昏,用過了晚膳,長平幾次開口想說什麼,到了最後都是欲言又止,給她鋪了牀就退了出去。
晚間明樂躺在牀上卻是睡意全無,仰頭看著頭頂古樸的青色牀帳,直到午夜時分才緩緩回神。
之前一直困擾她和宋灝的問題總算是串聯起來完全的解釋通了,雖然連番的被人暗算,又敗了這麼多局,不過這會兒在把一切都看的通透了之後她反而釋然——
最起碼,在這幾局之內他們敗的並不冤枉,有那麼意想不到的一個對手隱在幕後,這會兒他們還能留著命在已經是要拜佛燒香的還願了。
算起來這一次來大興,還真是不虛此行的。
氣息平緩的慢慢吐出一口氣,把之前積壓在心裡的所有的不快一併拋開不提,明樂的脣角揚起一個冰冷的弧度,然後便是安心的閉上眼進入夢鄉。
次日一早長平過來的時候還有些惴惴,可是進門卻見明樂已經起了,正趴在窗口逗鳥兒,神采飛揚一切如常,就好像昨天的事情都是她自己的一場幻覺一般。
“王妃,您——沒事吧?”長平試著開口,把托盤放在桌上。
“沒事??!”明樂道,甩著手裡的竹條仍是去戳那籠子裡的金絲雀,直把個鳥兒折騰的上躥下跳怪叫不止。
左司老頭兒這裡周邊的竹林裡都布了瘴毒,尋常的活物入內即死,這隻鳥兒還是那個叫做祁哥兒的小藥童精心養起來的,用了可以抵禦瘴毒的藥物浸泡竹篾再編織成鳥籠來隔絕外面的毒氣。平時都是那孩子自己拿著逗趣兒的,這回也是看著明樂正在病中才忍痛割愛,暫時掛在了這裡。
長平看著她臉上明媚的表情,嘴脣動了動,原是想問昨天的事情,可是又覺得好像無從說起一般,最後還是悻悻的閉了嘴。
明樂拿眼角的餘光掃過她的表情,也權當沒看見,只道:“之前我讓紀浩禹幫忙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是!”提起正事,長平就趕緊收攝心神回道,“昨天柳揚過來的時候說了,說是已經查清楚了,是良妃指使齊太醫做的?!?
“蕭以薇?”明樂手下的動作頓了一下,思忖片刻便又再度捏了竹條去蹭那鳥兒的羽毛,一邊道,“她不是還在被禁足嗎?”
“王妃忘了,她可還帶著七個多月的身孕呢,皇帝如今對她雖不是很上心了,到底還的惦記著她肚子裡的孩子。這齊太醫從一開始就每日出入玉坤宮給她請平安脈,能搭上關係也屬正常。”長平解釋,說到後面語氣之中就隱約摻雜了幾分痛恨之意道:“說起來她自己也都是要做母親的人了,也不知道替肚子裡的孩子積德,竟然能對王妃下這樣的狠手?!?
蕭以薇對肚裡的孩子是種怎樣的心態明樂不好評論,可是後宮裡出來的女人她卻是見的多了,那些女人之中絕大多數都只是將兒女作爲了爭寵和穩固地位的工具罷了,易明心是一個,柳妃也是一個,能像榮妃那樣一心一意爲著靖襄公主打算的,實在是少之又少,這也是她當初會願意搭上榮妃一把的原因。
“就只是她一個人?”明樂搖頭一笑,暫時拋開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不提。
“不!”長平道,“說是後面還有肅王推波助瀾的功勞,但是荊王撂下這話兒的時候也說,他這個消息的來源未必可靠,請王妃您自己斟酌著來。”
“這就對了?!泵鳂穮s是自動忽略了後半句話,扔了那竹條轉身走過來在桌旁坐下,“蕭以薇就算能接觸到著齊太醫,但是她現在的處境不妙,齊太醫如果不是個要錢不要命的,只憑著她一個人的面子想要買通這個人來做事還不至於?!?
“王妃您是說這裡頭真的有肅王的算計?”長平猛的提了口氣,想了想還是覺得困惑,“他和王妃您之間如今已經是勢同水火了,若要出手,還會用這樣迂迴的法子麼?”
依著紀浩淵的心思,恐怕一出手那絕對就是要明樂的命的。
“這件事還要從本源追溯,真要說起來,我和他之間哪有這麼大的仇?撇開了紀浩禹的關係不提,甚至連利益關係都牽扯不上,你說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明樂挑眉,脣角牽起一個玩味的笑容來。
長平了然:“他是想要嫁禍給荊王殿下,然後分化您和荊王之間的關係?”
外面一直都有傳言,說是紀浩禹和明樂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偏生的中間還夾了一個宋灝,明樂的身份是有夫之婦。如果這會兒明樂腹中胎兒有事,又能有明確的證據指向紀浩禹的話,這一點是完全可以當成事實被承認的。
明樂的話點到爲止,後面就沒有再說下去。
最後還是長平主動問道:“那王妃準備怎麼辦?”
“他們之間這些算計來算計去的手段我可用不慣,我記得那次黎貴妃宮裡的宴會之後不是就診出肅王妃懷孕的消息了嗎?”明樂道,衝著她眨了眨眼。
長平的心思一轉就是明瞭,點頭道:“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
明樂雖然有手段,但是處事的時候從來都有一個準則,不會對孕婦和孩子下手,這一局已經註定了她要在蕭以薇等人面前吃虧了,要還回去就只能禍水東引了。
只要那位肅王妃不是個逆來順受的主兒,想必後面的戲碼就會更加的精彩紛呈。
吃完早飯,明樂就又去了左司老頭兒那裡。
得了柳揚的幾日調理,之前她因爲急怒攻心留下的後遺癥已經去的差不多了,剛好左司老頭兒這會兒也出關了,便又繼續給她調製解藥來化解體內殘留的餘毒。
又喝了三天的苦藥湯,當天晚上左司老頭兒覺得可能差不多了就又給她把了一次脈,最後大手一揮表示她們主僕兩個可以打包滾蛋了。
他這話說的極不客氣,兩人都知道他的脾氣倒也沒往心裡去。
“師父您是老糊塗了?這麼大晚上的,又沒提前叫人來接,這就要趕人走麼?”那童子攏著袖子站在旁邊直翻白眼,又扭頭去拽了長平的手道:“長平姐姐你們別聽他的,再住一晚,等明兒那刀疤臉來了再走不遲。”
所謂刀疤臉,指的便是柳揚了。
長平的性子溫和,做糕點的手藝又好,想來這些天是叫這娃娃嚐到了甜頭了。
左司老頭兒吹鬍子瞪眼,對這個沒上沒下的皮猴兒又沒奈何,眼睛幾乎都要從眼眶裡瞪出來了。
明樂和長平兩個看了,都是忍俊不禁。
笑了一笑,明樂便正色看向左司老頭兒道:“在這裡打擾了巫醫您這麼長的時間真是不好意思,我自己那邊還有些急事要處理,既然我身上的毒已經清了,這便告辭了吧?!?
“誰稀罕留你!”左司老頭兒哼了一聲,轉身就健步如飛頭也不回的走了。
那童子看著他的背影不屑的吐舌頭,嘮嘮叨叨道:“師父就是個死要面子的臭脾氣,明明不想你們走還不承認。”
“我這會兒是真的有急事要辦?!泵鳂沸Φ?,擡手摸了摸他柔軟的發頂,“祁哥兒你該是有辦法聯繫到外頭的人吧?能不能想辦法給我傳個信去荊王府,叫我的侍衛駕車過來接我?”
左司老頭兒是經年不出這藥廬一步,所以他這裡什麼代步的工具也沒有。
那童子聞言,眼底就露出明顯失望的情緒,皺著一張小臉兒拽著長平的袖子不撒手,“不能等明天早上再走嗎?”
“我家王妃有事要辦,改日得空了我再來看你好不好?”長平蹲下去,拉著他的小手溫和一笑,“祁哥兒你想辦法替我家王妃送個信出去,那邊他們派車來也需要一段時間,我再去廚房給你做你喜歡吃的豌豆黃好不好?”
見到他們去意已決,那童子臉上的表情始終悶悶的,卻也是勉強點頭應了:“嗯!”
長平牽著他的手去了隔壁院子的廚房,明樂簡單的把東西收拾了一下,看著外面天色擦黑,本來以爲可能得要多等一會,剛想去廚房看看長平兩個,就見外頭長安和紅玉行色匆匆的奔進來。
長安會來接她不足爲奇,可是看著紅玉臉上心急如焚的表情明樂就知道她的運氣來了——
她本來以爲是可遇不可求的契機已經送到眼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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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代她受死,養父被屠滿門,她是前朝遺孤,殃及九族。
烈火焚城,血案驚天,都不過一場以愛爲名華麗的陰謀算計。
此朝飲恨,她浴火重生。
沙場點兵,她一身戎裝揮斥方遒,後宅奪嫡,她以鐵血手腕翻覆皇朝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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潯陽郡主,風華再現,妖顏傾世,豔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