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宮裡陪著太后,怎麼會在這兒?”孝宗滿臉的陰雲密佈,急急追問。
“皇上!”翡翠的眼淚滾落下來,在血跡斑駁的臉上衝刷出猙獰的印記,哀哀道,“太后——太后娘娘出事了!”
這個時候,姜太后應該在宮裡的,誰能衝破幾重宮門的守衛對她造成威脅?
明樂微微抽了口氣,心下狐疑之餘,悄悄拿眼角的餘光朝身邊宋灝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宋灝的表情淡淡的,卻在接受到明樂視線傳遞出來信息的同時意味不明的彎了彎脣,然後明樂就注意到他整理袖子的同時右手尾指若有似無的在空氣中輕彈了兩下。
他動作的幅度極其微弱,明樂這才頭次注意到,他的小指上卻是佩戴者一枚亮銀色極細的尾戒。
那戒指,無論從材質還是款式做工上都不很起眼,疏疏淺淺的紋路在明烈的日光下一晃,就有細微斑駁的光影彈出去。
人多眼雜,雖然一時分辨不出那些光影照射的方向,但明樂的目光微微一沉,心中還是瞬間瞭然——
這是他所置的一個隱秘的聯繫暗號。
他早有準備?!
明樂剛剛懸起的心有了片刻安定,斂眉靜氣朝巷子口的方向看去。
彼時翡翠已經被小慶子等人攙扶到了孝宗面前,全身虛軟,氣息奄奄。
“太后她怎麼了?把話說清楚!”孝宗沉聲問道,神情語氣間都透著明顯的不耐。
“太后娘娘在出宮的路上被人擄劫了!”翡翠說道,然後嚎啕一聲就哭了起來。
“什麼?”孝宗的臉色更加陰沉,震驚、懷疑種種情緒交雜,怔愣片刻才一個機靈回過神來,怒道,“太后不是在宮裡靜養嗎?爲什麼突然出宮?”
“啊?”翡翠倒是一愣,眼淚凝結於眼眶,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迷迷濛濛道,“不是皇上叫人傳信,請太后娘娘過來武安侯府的嗎?”
“胡說八道!”孝宗怒道,“朕什麼時候叫人請了太后過來了?”
“是一位公公帶著劉公公的腰牌去的萬壽宮。”翡翠道,神色迷茫的四下裡打量著擠在門口的這一羣人,心裡隱隱覺得怪異,還是繼續道,“來人說是事關義陽公主和殷王殿下,皇上叫人特意請了太后出宮的!”
“簡直一派胡言!”孝宗甩袖,額上青筋暴起,暴躁的回頭掃視衆人一眼,大聲道,“是誰假傳朕的聖旨,撒下如此彌天大謊?你給朕指出來。”
宮門處的守衛向來森嚴,能帶著劉公公腰牌進宮的,必定也是可以經常在皇宮出入的人。
“因爲事情緊急,奴婢當時也沒有細究,現在回想——”翡翠擰眉回憶,喃喃道,“那人的確是很面善,確乎是之前奴婢在去御書房給陛下傳信的時候見過!”
正因爲來人面善,所以當時在萬壽宮當值負責傳信的翡翠纔沒有多想。
這麼一說,事情就有幾分瞭然。
居然有人把手腳都做到宮裡去了?
孝宗心口隱隱有些發涼,憤而扭頭冷喝道,“劉福海呢?劉福海!”
“皇上,大總管奉旨出城去皇陵請平陽侯入宮了。”小慶子垂著頭小聲的提醒。
宋沛這時就上前一步,神色凝重道,“皇兄,這事情似乎是有些嚴重了,應當是有人竊取了或是仿造了劉總管的腰牌,然後假傳了您的旨意,意在引太后出宮,以便攻擊劫持。”
宋灝噝噝的抽了口氣,亦是神色凝重,斂眉略一思忖,就扭頭對小慶子吩咐道,“馬上帶幾個人出城去往皇陵的路上看看大總管那邊有沒有什麼閃失。”
“是。王爺!”姜太后被擄劫,此事非同小可,小慶子不敢怠慢,急忙領命去了。
宋灝語氣一頓,才又繼續說道,“能夠順利通行於宮門內外,並且矇蔽了母后的耳目,想來這佈局之人並非臨時起意,應當是早就有次打算,大總管那裡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受到衝擊的。”
“是啊!”宋沛感慨,又看了翡翠一眼,轉而對易永羣道,“煩勞侯爺請府上的大夫先給翡翠姑娘看看傷吧。”
“王爺客氣了,這是微臣的分內事。”易永羣道,忙是招呼了兩個下人過來扶了翡翠進去。
易明峰四下裡環視一眼,眼中有意味不明的微光晃動,上前諫言道,“太后娘娘剛出事,在歹人落網之前,還是小心爲上,陛下還是先行回宮吧!”
因爲不知道對方的底下和下一步的目標,孝宗也很有可能成爲接下來被攻擊的對象。
易明峰的擔憂不可謂不無道理,孝宗略一思忖就是點頭,轉而對宋沛和宋灝道,“樑默英的遇刺的事暫且放放,你們馬上分頭調派九城兵馬司和京兆府的人一起協助御林軍全城搜捕,務必要儘快救母后脫險。”
“是,臣弟領命!”兩人領命。
孝宗又再神色陰暗的瞥了兩人一眼,就轉身上了輦車。
宋沛快走兩步跟過去相送,宋灝卻站在原地未動。
易明峰的目色清冷,轉身之際嘴角突然揚起一抹不合時宜的諷笑,壓低了聲音對宋灝道,“殷王殿下每次出手,果然都是兵行險招的大手筆,微臣佩服。”
宋灝面無表情的與他對視一眼,一字不言。
易明峰等了片刻,沒從他的臉上看出任何跡象,這才轉身,翻身上馬追著孝宗的輦車親自護送他回宮。
宋沛把孝宗的儀仗送到巷子口就疾步折返,神色複雜的看了宋灝一眼卻是欲言又止,最後只就重重一嘆,說道,“我現在去九城兵馬司尋秦嘯幫忙,京兆府那邊,你去吧!”
說完,就從長隨手裡接過馬鞭,帶人打馬揚長而去。
巷子裡原先停著的幾波人迅速退了個一乾二淨,不消片刻就只剩下易永羣夫婦並著宋灝和明樂這一對兒。
本來還想著藉機讓明樂和宋灝栽進去,誰曾想雖然堵到了宋灝卻狀況不斷,先是爆出樑默英被殺的事,緊跟著姜太后又被人擄劫,相較之下宋灝和明樂那回事兒反而不值一提。
不僅如此,還因此而觸動了孝宗的逆鱗,簡直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易永羣心中鬱結,對煽動他前去“捉姦”的蕭氏就更恨的壓根癢癢。
“還看什麼?回去!”易永羣沒好氣道,說完就一甩袖,氣呼呼的轉身先行進了門。
眼見著明樂又再逃過一劫,蕭氏哪能甘心,目光陰冷的又再狠瞪了她一眼,這才冷著臉回頭吩咐春竹等人,“城裡今日不太平,叫人看好府上的門戶。”
說著就一招手,馬上有兩個小廝上來,擡著藤椅把她擡進了門去。
下人們也跟著魚貫而入。
門庭若市的巷子裡,人潮褪盡,瞬時就顯得悽清也靜謐。
“跟我一起去京兆府麼?”宋灝從遠處收回目光,意有所指的瞇著眼睛擡頭看眼身後武安侯府大門上的匾額。
蕭氏和易永羣吃了癟,各自都懷恨在心,可想而知,明樂的日子不會太平了。
“不了,我還有事!”明樂直接拒絕,說著卻已經走下臺階,到他面前站定。
宋灝的脣邊帶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靜靜的看著她。
明樂遲疑了一下,然後探出手去,從他的衣袖底下執起他的右手,微涼的之間從他的手背上輕輕蹭過,然後緩緩摩挲著他小指上套著的尾戒。
“太后被劫,是她自導自演的!”明樂道,語氣篤定。
宋灝脣畔的笑意不改,只是回握住她的指尖,在掌心裡攥了攥,“她喜歡多此一舉,不用管她。”
既然是自導自演,所以她也必定不會讓自己真的置身險境。
從之前易明峰和宋沛的言辭和表情之中可以看出,他們一致以爲姜太后被劫一事是宋灝的作爲。
卻只有明樂知道,他不會!
即使這雙母子再怎麼針鋒相對不擇手段,但在宋灝心裡,姜太后是母親。
就算再怎麼需要,哪怕只是一場苦肉計,他也不會拿姜太后來做棋子。
但同時也誠如宋灝所言——
姜太后自己更習慣多此一舉。
以她,自己的方式。
爲了,她的兒子。
明樂笑笑,並不擡頭看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盯著他指上的尾戒,片刻之後才道,“以我現在的立場,我是不是應該感激她?”
宋灝臉上的表情一滯,抿了抿脣,沒有做聲。
明樂擡頭對上他的視線,認真道,“如果剛剛沒有發生太后被劫持的事,是不是此時此刻這條巷子裡早已經血流成河?會有一批早就埋伏好的殺手衝進來,針對你,或者那個人來展開一場屠殺?以此來把你之前誘導那人的說辭坐實?”
宋灝把樑默英被殺一事扯到宋涵身上,明顯的,孝宗不會信。
那麼下一步,就是再做一場戲,叫他相信。
宋灝是被宋灝設計,又被孝宗落井下石逼迫到走投無路的,心裡對兩人懷恨幾乎是順理成章的。
於是針對兩人或是兩人之中的任何一個設計一場報復行動,完全都在情理之中。
當然,爲了幫助自己洗清樑默英案中的嫌疑,宋灝一定會把自己扮演成弱者來混淆視聽,所以可以預見,一旦有刺客出現,他必定會有所犧牲。
而姜太后,大約是太過了解自己兒子的脾氣,於是先他一步,自導自演,編排了一場被意外擄劫的戲碼,轉移注意力。
雖然宋灝這邊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但姜太后出事在先,以孝宗多疑的性格,他這裡如果再出事,就未免顯得刻意了,於是情勢突變之下也就迫使他不得不臨時改變了原先的計劃。
所以,他之前以指環暗號傳遞出去的信息,其實就是告訴已經埋伏到尾的殺手改變計劃,不必出手了。
再一次,爲達目的,他把自己設置成誘餌。
再一次,他這樣罔顧自身安危,卻設計這樣的局。
“人們通常都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情,要想有收穫,有些代價在所難免。”宋灝淡淡一笑,擡手蹭了蹭她的臉頰,“我有分寸。”
“你答應過我!”明樂皺眉,隔著衣服輕觸了下他的腰帶。
那裡的傷口此刻應該還會不時的往外滲血,他卻全然不顧,還要繼續往身上添加新的傷口。
“那就當是最後一次吧!”宋灝的心情突然就愉悅起來,手掌從她腮邊就勢手移,穿插入發扣在明樂腦後,將她的臉孔深深壓入自己的懷中,含笑的聲音又從明樂頭頂響起,“而且這個決定也是在答應你之前做的,既然你要我珍重,我答應了,就不會食言。下一次再有什麼,了不得我就把柳揚推出去擋著,定不會在自己身上再添新傷的。”
他不是擅於調侃說笑的人,這樣的笑話說出來一點也不好笑。
默默裡在旁邊望風的柳揚嘴角抽了一下,明樂也不過眉心一跳,冷著臉推開他。
“那我走了!”宋灝笑笑,也不與她多做癡纏。
“嗯!”明樂點頭。
柳揚吹了個響亮的口哨,緊跟著等在巷子外頭的侍衛就把兩人的坐騎牽進來。
宋灝沒再逗留,翻身上馬,帶著一衆人揚長而去。
明樂站在臺階前面,良久未動,目光注視著空曠已久的街道半晌,直到長平等不得從門內走出來提醒,“小姐,太后身邊還有一個常嬤嬤呢,不會有事的。”
雖然是姜太后自導自演的一出苦肉計,卻保不準孝宗不會暗動殺心,將計就計。
如果姜太后會有什麼閃失,後面隨之而來的又會是一場難纏的再難。
但也好在她身邊還有一個深藏不露的常嬤嬤全程護駕。
“我知道。若論陰謀算計,他們全都是個中高手,自然用不著我來瞎操心。”明樂收攝心神,原本平淡無波的臉孔上緩緩凝了層冷意,轉身往臺階上走去,“走吧,我們現在的戰場,在這裡。”
“是,小姐!”長平垂眸應道,亦步亦趨跟著她進了門。
明樂原本是不屑於對易永羣那樣的草包動心思的,但是這一次那人主動送上門來招惹她,就又另當別論了。
春竹扶著蕭氏的藤椅指揮人把她擡回了蘭香居,一進院門就見易永羣正在廳中左右踱步,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還陰著一張臉。
這些天,從蕭氏從西院出來他就未等到過這裡,這會兒突然出現,就叫春竹心頭一緊,忙是壓低了聲音對蕭氏提醒道,“夫人,是侯爺!”
蕭氏循著她的指引看過去一眼,不禁擰眉,隨即冷蔑一笑,吩咐道,“擡我進去!”
兩個小廝把藤椅擡著往裡走。
易永羣聽到動靜,擡頭看來的同時急忙迎出來兩步,但緊跟著想到了什麼卻又打住,捏了捏袖子底下的拳頭,退回裡面的桌旁坐下。
“今兒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嗎?侯爺怎麼來我這裡了?”蕭氏靠在藤椅上,笑聲尖刻。
易永羣瞪她一眼,等人把她扶了墊了厚厚軟墊的寬大太師椅上這纔不耐煩的擺擺手道,“你們都下去,我與夫人有話要說。”
春竹看了蕭氏一眼,見到蕭氏對她點頭,然後就低眉順眼的帶著一衆丫鬟婆子退了出去。
等到下人們一走,易永羣立刻急不可耐的蹭的從椅子上蹦起來,兩步衝過去,揚手就給了蕭氏一記耳光。
他這一巴掌打的太過突然,蕭氏始料未及,整個身子都被打的歪過去一邊,懵了半天才一寸一寸緩緩回頭,捂著臉滿眼血光道,“你打我?”
“賤人!”易永羣指著她怒聲罵道,“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說什麼捉姦成雙永絕後患,現在好了,偷雞不成蝕把米。壞了皇上的事兒,你有幾個腦袋可以擔當?人都說娶妻不賢,我當真是要被你害死了!”
“易永羣你打我?”蕭氏卻是氣的眼冒金星,根本不聽他在說什麼,只就目光淒厲的嘶吼,“你打我!你居然還有臉打我?我嫁給你二十多年,爲你生兒育女,你這個沒良心的,先是廢了我的雙腿不說,現在還有什麼臉面打我?”
“我現在就恨不能當初直接杖斃了你!”一想到孝宗那陰測測的眼神易永羣就全身發冷,不覺就把所有怒氣都撒在了蕭氏身上,咬牙切齒道,“殷王是什麼人,是你能隨便招惹的嗎?現在好了,全家都被你害了,你還在我跟前大呼小叫的,要不是——要不是看在峰兒的份上——”
易永羣滿地亂轉,心煩意亂之下快步衝到牆角的多寶格前捧起上面陳列的一盆玉珊瑚砰的砸在蕭氏腳邊。
蕭氏被驚的慘叫一聲,看著腳下支離破碎的珊瑚殘渣顫聲道,“你瘋了嗎?自己沒本事,拿東西出什麼氣?不過就是一次失手,你就輸不起了?有什麼大不了?了不得就以後再找回來,反正上頭還壓著一個皇上,殷王再大,他還能翻出天去?這一次叫他們僥倖逃出生天,下一次我就不信他們還能有這樣的運氣!”
“你還敢說?!”易永羣呸了蕭氏一臉的唾沫星子,雙目圓瞪,眼珠子幾乎都要飛出來了,“無知婦人,當真是怎麼死了你都不知道!難道你還沒看出來,今天皇上找上門來,本就是預備借樑默英的事拿殷王開刀的。九丫頭就算是有公主的頭銜又怎麼花樣?她和殷王到底不是親兄妹,你堵住了他們又能有多大作用?我說句不中聽的,如果殷王願意,今天就向皇上求了她去做殷王妃也無可厚非。可樑默英是什麼人?那可是守衛盛京的二十萬虎威大營的主帥,刺殺了他又是罪名?那就是謀反作亂意圖不軌!這個栽下去,別說殷王是太后的親兒子,那就算他是天王老子都救他不得。偏偏是你這賤人,在這個節骨眼上起什麼哄?非要說什麼捉姦在牀!現在好了,壞了皇上的事兒,這會兒也就是正趕上太后出事,否則指不定皇上追究下來,咱們整個武安侯府滿門都要跟著你遭殃!”
之前從孝宗等人的對話中蕭氏也隱約感覺到了一些,明樂要故意誘導了他們夫婦來給宋灝做了不在場證明,但她到底一個婦道人家,看的不如遊走朝堂之中的易永羣深遠。
此時聽易永羣把其中利害一提,蕭氏也是臉色一白,神情現出難掩的慌亂來。
“這——”她嘴脣抖了抖,“事情應該沒那麼嚴重吧,皇上既然沒有當場追究——”
這樣說著,連她自己都不信。
孝宗是出了名的多疑狹隘,今天這事兒可真是可大可小的。
蕭氏心煩意亂,腦中亂糟糟的想著,突然眼睛一亮,道,“還有四皇子和明妃娘娘在,再者峰兒不是又領了趟要緊的皇差嘛,看在他們的顏面上,皇上或許會——”
“那你也要自求多福!”易永羣冷冰冰的打斷她的話,手指幾乎戳到她的鼻尖,“我可告訴你,回頭皇上若針眼追究起這事兒來,你一個人全都給我擔著,休想把我整個侯府拖下水。”
“你這是什麼話?”蕭氏怒道,“難道還是綁了你去菊華苑找茬的不成?是誰信誓旦旦的在皇上陛下陳情的?現在出了事,你卻要把責任往我身上推?想讓我一個人擔著嗎?易永羣,我告訴你,休想!”
“你——”易永羣擡手憤然一指。
蕭氏已經冷笑,“易永羣,你做過那些過河拆橋的事我見的多了,橫豎現在蕭家沒了,我也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赤腳的不怕穿鞋的,你再逼我試試看,大不了魚死網破,你不讓我活,我就叫你武安侯府全家都給我陪葬。”
“你——你——”見她發了狠,易永羣胸口一起一伏,盛怒之下扯著領口一把就將她從椅子上拖了下來,“你這毒婦,你叫我整個易家給你陪葬?好啊,那走,你倒是給我試試看!”
他說著,就強拽著蕭氏往外走。
奈何蕭氏的腿腳不靈便,站都站的不穩,直接從椅子上撲到在地,摔了個滿臉灰。
“你這遭天殺的,當真是巴不得我死嗎?”蕭氏撲在地上,嚎啕大哭。
易永羣居高臨下,已然是被她氣的有些神志不清,見她這幅不依不饒的模樣,更是心生厭惡,擡腳用力踹開她的手,就砰的一聲踢開大門走了出去。
春竹等人一直守在門外,聽著裡面的動靜,想進去幫忙又不能,這會兒見易永羣走了纔敢進去扶蕭氏。
“夫人,夫人您還好嗎?奴婢扶您起來。”幾個丫頭七手八腳的上去扶她。
方纔和易永羣鬥狠耗費了太多的體力,蕭氏全身虛軟,目光卻依舊兇悍,恨恨的盯著大門口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麼。
春竹等幾人合力把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這時外屋一個下等丫頭就神色匆匆的從門外摸了進來,聲音低低的道,“夫人,九小姐來了,說要見您!”
春竹正捏了帕子給蕭氏擦臉上污漬,聞言手下動作一抖。
“你說誰?”蕭氏眼中閃過厲色,寒聲問道。
“是——義陽公主!”那小丫頭囁嚅回道,頭也不敢擡。
“她來做什麼!”蕭氏一怒,橫手一掃就把手邊的一套茶具掃到了地上。
碎瓷片濺了出去,那小丫頭不過十一二的年紀,當場就被嚇的腿軟,撲倒在地嚶嚶的哭泣起來。
“你先去吧!”春竹見狀,忙是揮手趕了她走。
小丫頭如蒙大赦,跌跌撞撞的跑了。
春竹又回頭安撫蕭氏道,“夫人,這九小姐明顯就是來者不善,您真的不要見一見她嗎?”
蕭氏一愣,詫異的擡頭看她一眼。
春竹眼中閃著幽光,對她重重一點頭。
蕭氏心裡權衡片刻,突然就有幾分心動,咬牙道,“扶我進去換身衣服,我倒要看看她還能有什麼花樣!”
在這武安侯府裡頭,她可不信易明樂敢對她做什麼。
“是!”春竹隱晦的笑了笑,有招呼了兩個人把蕭氏扶上樓去,重新換了衣服梳洗妥當了才叫人把明樂請了進來。
彼時蕭氏已經裝束一新,腿上搭著條薄被靠在軟榻上喝茶。
明樂從樓梯口上去,第一眼就瞥見她嘴角冰冷森寒的一抹笑容。
“夫人的閒情不小,都這樣火燒眉毛的時候還有這般雅興,在此品茶。”明樂笑笑,也不等她開口就徑自走過去,選了張看著順眼的椅子落座。
“你來做什麼?”蕭氏不理她的挖苦,只就冷著臉斜睨她一眼,“別說你也是來我這裡喝茶的,我可沒那個精神跟你繞彎子,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我自然是有話說!”明樂垂眸整了整袖口,緊跟著眉目妖嬈一轉,笑道,“夫人和武安侯之間的關係,最近相處,似乎是不太融洽吧?”
蕭氏心頭一堵,下意識的擡手摸了摸臉。
雖然擦了脂粉,但是方纔易永羣拽她摔下去的時候,鬢邊還是被蹭破了一點皮肉,胸口被他踹的那一腳也隱隱作痛。
那個忘恩負義的廢物!
蕭氏心裡暗恨,卻強忍著不在明樂面前露出苦相,厲聲一喝擡手指向樓梯口,“如果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現在就馬上給我滾出去!”
“我勸你還是對我客氣一點的好。”明樂突然斂了笑容,目光諷刺的對上她的視線,“我若是現在走了,怕是你會後悔。”
她的目光冷冰雪亮,雖然沒有什麼過分陰鷙的東西纏繞其中,但是沒來由的還是讓人覺得當前的氣氛都在她這兩道目光中被渲染的帶了幾分涼意。
春竹下意識的往蕭氏身邊挪了半步。
明樂看著她防備至深的模樣忍不住啞然失笑道,“你防我做什麼?我若是真的想要你家夫人的命,會等到現在嗎?”
蕭氏一愣,突然想起那日她在西院的柴房裡對自己說的話。
當時她就說,不會要她死,而是要她活到最後,看著她把易明峰和易明心那些人個個逼上絕路。
而現在——
突然想到易明真的死,蕭氏心裡隱藏多日的恨意突然一股腦兒爆發,端著茶碗的手隱隱顫抖起來。
明樂察覺她眼中神色的變化,就又繼續說道,“我說過的話,全然都會踐諾,當然了在這之前,如果你有本事除掉我,也是你的本事。”
“這一次是你的運氣好,下一次你就不會這麼好命了。”蕭氏從牙縫裡擠出字來,勉強灌了一口大口茶穩定情緒。
雖然她有一萬個理由現在就殺了這個丫頭一不做二不休,但殘存的一絲理智卻告訴她,一定不能這麼做,在確定殷王倒臺之前,她和易明樂之間就算再怎麼心照不宣,所以的陰風鬼火都只能進行在暗處。
對於她的威脅,明樂不過一笑置之。
蕭氏自然而然把這笑定義爲嘲諷,不耐煩道,“你今天過來到底是有什麼事?不要拐彎抹角的。”
“只是看看你!”明樂道,目光從她消瘦的臉頰上慢慢掃掠而過,目光之中就多了幾分神思之意,“許久不見,這兩天見你,我覺得你的臉色不好。”
蕭氏冷哼——
在西院那種地方關了將近兩個月,她能活著出來已屬萬幸,還談什麼臉色。
從西院出來以後,蕭氏的身體每況愈下,她身邊的人習以爲常,也都不曾多想,此時聽明樂一提,春竹突然心口一縮,下意識的將蕭氏全身上下打量了起來。
在西院的那段時間,蕭氏消瘦的厲害,像是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乾涸枯萎的植物一般。
這幾日易明峰找了最好的方子給她進補,她的精神是恢復了不少,但這會兒細看之下,春竹才忍不住手腳發涼的全身一驚——
這幾日下來,這蕭氏分明比之剛從西院出來的時候又消瘦了幾分。
怎麼會這樣?
絕不應該是這樣的!
看著蕭氏枯瘦乾癟的身體,一種莫名的寒意突然從春竹的腳底攀爬起來,驚得她腿腳一軟,突然踉蹌著往後連退了兩步,直至撞到身後的椅子。
桌上的花盆一晃。
屋內的氣氛被幹擾,蕭氏不悅的橫過去一眼。
不想春竹的視線與她眼窩中那雙陰唳嗜血的眸子一撞,就更是全身一僵,直挺挺的跪了下去,顫聲道,“夫——夫人——”
蕭氏這才察覺她眼中的懼意,頓覺莫名其妙。
明樂見到春竹已經從中看出端倪,也就滿意,徑自起身朝樓梯口走去。
春竹跪在那裡,本能的往後縮了縮身子給她讓路。
蕭氏眼見著她來了一趟又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做的離開,心裡疑竇叢生,待到反應過來想要開口阻攔,卻已經目睹她的裙裾拐過樓梯口翩然消失在視線之外。
蕭氏手捧著茶碗微微發愣。
春竹強壓著心底泛起的寒意膝行到她的榻邊,大著膽子去握住她骨瘦如柴的一隻手,顫聲道,“夫人不覺得九小姐今日這話是有詭異嗎?”
“這個丫頭哪有白來一趟的道理。”蕭氏脫口道,回頭想想還是覺得怪異。
“夫人!”春竹深吸一口氣,不放過任何細節的又將蕭氏上下打量了一遍。
蕭氏被她看的一陣奇怪,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她開口問道,“夫人您的臉色,確實是不大好!”
蕭氏一怔,又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左右想了好一會兒,突然手一抖,茶杯就從手中脫落滾在了小被上。
“夫人!”春竹握著她的手,泫然欲泣。
蕭氏的腦子裡嗡嗡的,這樣細細品味纔有些恍悟,爲什麼這幾日早起梳妝時候她照鏡子時總有種異樣的感覺——
虧空了好久的身子明明是該在逐漸恢復了,可是爲什麼,她卻一直沒見起色?而且每每一早睡醒都疲乏倦怠的很?
難道是——
“不會的,這不可能!”蕭氏喃喃道,但是恐懼卻一層一層襲上心頭,到了最後竟讓她癲狂的笑了起來。
“夫人!”春竹一把抱住她,安撫一陣就強壓下淚意道,“奴婢這就去請樑大夫過來,叫他仔細的再給您瞧瞧。”
說著,抹了把淚就要往外走。
“叫他來有什麼用?”蕭氏突然嘶吼一聲,猛地把腿上壓著的薄被用力的甩到一旁,目光銳利癲狂的冷笑道,“他要是能看出個所以然來,還輪得著那個丫頭來看我的笑話嗎?”
樑大夫是易家的家養大夫,有幾斤幾兩蕭氏很清楚,再者有易明峰在,蕭氏也相信他如果知道什麼,一定不會瞞著自己的。
“那夫人的意思是——”春竹試著道,“九小姐是在故意的危言聳聽嚇唬我們嗎?”
蕭氏沉默不語,低頭盯著自己骨節突出的手指好半天,突然陰測測的笑了。
她那笑容,直看的春竹頭皮發麻。
蕭氏兀自笑了片刻,突然就又止住,眼神陰晦無比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擠出來道,“是那個賤人!”
“夫人是說——”春竹一個機靈,下意識的就想到明樂。
蕭氏卻不等她說完就驟然打斷她的話,道,“去!你馬上去芙蓉館給我看看白雪瑩那個賤人在做什麼!”
春竹皺眉,玄機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議道,“難道是白姨娘她——”
蕭氏不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雖然她落難期間,白姨娘偷偷送了好些膏藥給她渡劫,她從西院出來之後也只當這事兒不曾發生,既不曾對任何人提及,亦是不曾對雪中送炭的白姨娘有所表示,所以春竹等人也都不知其中內情。
“去啊!”蕭氏也不解釋,不耐煩的尖聲道。
“是,奴婢這就去!”春竹急忙應道,爬起來匆匆下了樓。
臥房裡就只剩下蕭氏一個人,雖然窗外有大片的陽光菩薩在身上,她卻依舊覺得從心到身都冰涼成了一片,凍的全身都抖了起來。
怪不得她的腿傷癒合的那麼快!
那個賤人!那個賤人!那個賤人!
白雪瑩那個賤人敢公然對她下手?那個賤人哪裡來的膽子?
明知道有易明峰在,她一定會有捲土重來的一天,卻這般肆無忌憚的害她,害她失了雙腿,如今這身子更是虧損的厲害不知道還有沒有方法補救,這分明就是擺明了要一點一點耗死她,玩死她!
蕭氏想著,就越發恨得厲害,牙齒磨的咯咯響,指甲掐進肉裡都渾然不覺。
時間在靜默之中過的似乎尤爲漫長,不知道過了多久,樓下才重新響起腳步聲。
蕭氏立刻收攝心神,知道是春竹回來了。
“夫人!”春竹見她還是以之前姿勢坐在那裡,先是驚了一下,然後才擦了把汗踏上最後一階段樓梯。
“怎樣?”蕭氏冷著臉,聲音陰冷道。
“奴婢叫人在芙蓉館那裡盯著了。”春竹道,說著目光就變得晦暗,咬著下脣不吭聲了。
蕭氏看她這副表情,就陰測測的一笑,“你怕什麼,有什麼話就直說!”
“是——”春竹咬牙,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的臉色,過了一會兒才囁嚅著小聲道,“就在剛剛,白姨娘被侯爺叫了去!”
蕭氏眼神一黯,隨即——
笑了!
易永羣!是你麼?
居然——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