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紀浩禹點名要找她過去的,那麼事情肯定會比料想之中的更爲複雜。
明樂卻不在意,微微一笑就舉步跟上紀紅紗和孝宗的腳步。
而孝宗雖然心裡疑竇叢生,卻也什麼都不能問,暫且壓制住脾氣被請到了紀紅紗的寢宮。
因爲當初從剛入宮的時候起紀紅紗就是不甘願的,所以這一年多以來她都是我行我素,既不爭寵,也沒有對孝宗太過冷淡,至少場面上是叫人挑不出毛病來的。
這日紀浩禹入宮只是打著探親的皇子,席上並無外人,除了宮裡幾位有位份的嬪妃再無他人。
明樂和孝宗去時,柳妃等人都已經到了。
見到明樂也跟著過來,顯然每個人都略有吃驚,尤其是柳妃,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
別人也許不知道,她的消息卻是靈通的,一大早殷王妃連抗了孝宗兩道聖旨,原以爲孝宗指不定是要發多大的脾氣,不曾想她人不僅沒事,居然還沒帶到了這裡。
“怎麼殷王妃也在?當真是稀客啊!”先開口說話的依舊是易明心,言語之間三分狐疑,更多的卻是諷刺。
因爲殷王宋灝的關係,易明樂和孝宗還有紀紅紗之間都可謂苦大仇深,這兩人居然把她也帶來了,保不準是打著什麼樣的算盤呢。
“荊王殿下入宮探親,今日本來就是家宴,殷王妃也算是一家人,湊巧了一塊兒過來有什麼奇怪的。”榮妃喝一口茶,依舊是和易明心針鋒相對。
易明心冷冷一笑,並沒有繼續和她擡槓——
當著紀浩禹面,這不是時候。
“三皇兄,你果然是沒有看錯,殷王妃的確是進宮來了。”紀紅紗卻不理會兩人之間互別苗頭的口角,直接不冷不熱的對著紀浩禹露出一個笑容,道,“人我給你一併請來了,你可要想想該是如何感謝我的!”
她和紀浩禹並不是親兄妹,之間自然更談不上什麼感情,所以說起話來和易明心還有榮妃倒是頗有異曲同工之效。
“不過一年多未曾見面,紅紗你倒是越發的精明瞭。”紀浩禹自座位上起身迎過去,朗朗笑道,“如今你是這裡的主人,三哥我遠來是客,你倒是看看,我這身上可有你看得上眼的,儘管拿去就好。”
說著也不等紀紅紗回答,就略微整肅了儀態表情拱手對孝宗拜了下去道,“今日小王唐突入宮,打擾了陛下,在此先行謝過陛下的款待。”
“荊王不必拘禮。”孝宗淡淡說道,因爲來之前剛剛和明樂起了爭執,這會兒興致明顯是不高的,親自扶了他起身,又象徵性的問了兩句進宮之後可有什麼不習慣的就算走完了過場。
紀浩禹自始至終都是那麼一副如沐春風的表情,侃侃而談,半點也不見拘束。
孝宗打從心底裡不喜歡他這種散漫的姿態,但因爲不是自己的臣子,所以也就說不出什麼來,只寒暄了兩句就宣佈入席。
今日是在紀紅紗寢宮中設宴,自然是她和孝宗一起坐的主位,而位份已然凌駕於衆人之上的柳妃也是在旁邊另外設席。
卻也不知道是不是紀紅紗有意安排,紀浩禹是在孝宗左手邊第一席上,而明樂——
則恰是緊挨著他又添了一席。
開宴之後,歌舞起,絲竹管樂之音嫋嫋,瞬時就將整個殿中的氣氛裝點一新。
紀浩禹的眸子彎起,端起一杯茶慢慢的喝,目光卻是移到明樂這邊,笑道,“殷王妃,你我也算故人重逢了,之前屢次想要見你都被你拒之門外,今兒個也算是託紅紗的福了,倒是叫本王如願以償可以和你光明正大的同坐一席來敘敘舊了。”
“敘舊?殿下所挑的這個時機倒是很不錯的。”明樂莞爾,目不斜視看著場中歌舞慢慢說道。
“自然是不錯的,我若是不挑這麼個時機,你如何肯於前來見我?”紀浩禹一笑,絲毫也不覺得尷尬,眸子一轉,臉上笑容更如三月桃花般完完全全的開到最豔麗。
“如何?可是需要本王借你一縷東風,將今日這火候煽的再旺一些?”紀浩禹挑眉,揶揄說道。
明樂聞言,終於扭頭過去冷冷的看他一眼,隨即又移回視線專心欣賞歌舞沒有說話。
兩人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特意避諱著誰,只是因爲兩人鄰桌,再加上場中管絃之聲吵鬧,其他人倒也聽不清楚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
易明心皺眉,狐疑的遠遠看著。
榮妃則要高調大方的多,直接就扯了脖子好奇的張望,似乎是想要藉此拉近了一些距離來聽聽兩人的談話內容。
柳妃的心裡雖是比她們兩人都要更好奇一些,但面上卻極力保持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專心用膳,只就眉心微蹙透露了她此時好奇和不安的情緒。
孝宗心裡的疑團自然也不會少——
易明樂和紀浩禹之間如何就這般熟稔了?
明明應該是素無交集的兩個人,就算人都道大興的三殿下風流不羈,但是顯然——
明樂並不是那種人。
孝宗耐著性子不好相問,爲了壓制情緒,只能儘量的避開視線不去理會。
“三皇兄,你和殷王妃在說的什麼悄悄話兒呢?”紀紅紗脣角揚起一絲冷諷的笑意,卻是含笑開口,“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呢,這可就太不像話了,有什麼好玩的,莫不如大方些,說給我們也都聽聽。”
她是從小和紀浩禹一起長大的,雖然兄妹之間的感情並不親厚,但紀紅紗也是自詡對這個哥哥風流倜儻的本性摸的很透徹。
紀浩禹這人,說是風流,但更多的時候也叫人不好琢磨,身邊的紅粉知己雖然一抓一大把,但是府宅之內卻是極乾淨的,除了大興皇帝和太子送的幾名侍妾推拒不得,卻從不見他自己主動往家裡領過什麼美人兒。
當然了,其實更多的時候他都是三過府門而不入,一年的大部分時間都逍遙在外,哪怕是有幾個重要的節日不得已要被困在京城應酬,也大多是留連在外,宿在風月場所。
他的那座王府,說白了,不過就是個擺設罷了。
這樣的一個人,卻會唯獨對一個已經嫁爲人婦的易明樂這般熱心,還特意提點著叫自己幫忙把那女人請來?
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紀紅紗自認爲在這兩人之間嗅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味道,探尋著開口。
原她也是做好了紀浩禹會搪塞的準備,不曾想紀浩禹聞言卻是大大方方的笑了,反問道,“你既然知道我們說的是悄悄話兒,自然就知道不可雲,還要打聽什麼?”
他的語氣隨意而自然,倒是不叫人覺得是在有意擠兌,可紀紅紗還是被他的話噎了一下。
“不僅僅是成妃,咱們姐妹幾個也是好奇的緊呢。”這樣的機會,易明心如何肯於放過,立刻就接口笑道,“看著殿下和殷王妃倒像是十分熟稔的模樣,如果本宮沒有記錯的話,前段時間禮王妃壽辰那日,您還曾特意往禮王府的大門口去攔下了殷王妃車駕打了過招呼的吧?”
那個時候是紀浩禹剛來盛京的初期。
若說他是後來和明樂偶有遇見還情有可原,那個時候他就點名道姓的找上明樂去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柳妃垂眸摩挲著手裡酒杯,眼底突然泛起一絲冷笑,像是不經意的開口道,“本宮聽聞,好像是殿下路遇殷王,進而替他帶了什麼口信給王妃的吧?”
從時間上看,如果紀浩禹真的見過宋灝,那便應該是在緊挨著宋灝出事之前的那幾日了。
孝宗聞言,不覺得目光一沉。
明樂看在眼裡,心裡冷冷一笑——
這段時間不見,柳妃掌握人心的本事倒是精進不少。
她這分明就是藉故挑撥,想要把宋灝和紀浩禹來牽上線,然後叫孝宗起疑生事的。
這份心計,當真是狠毒!
“是嗎?”掩飾住眼底陰冷而急切的表情,孝宗緩緩的開口,閒適問道,“這件事朕倒是頭次聽說,不知道老五是叫荊王帶了什麼口信進京?那段時間應該正好趕上是在他出事之前,不知道會不會找出與他失蹤一事有關的線索?”
果不其然,孝宗是不會放過這樣大好的機會的。
紀浩禹也是到了這時才擡眸過去看了一眼孝宗那位甚是美貌的妃子,眼底笑意氾濫不改,卻於外人察覺不到的地方染上一抹寒霜。
有誰想要用什麼方法來構陷宋灝,哪怕會和大興扯上關係他都毫不在意,只是——
想要把他拉下水那就又另當別論。
“貴妃娘娘的消息真是靈通。”紀浩禹笑笑,卻是越過孝宗的話去,直接看向柳妃,“小王記得那日您的鳳駕似乎並不曾出現在禮王府的門口,卻也把小王的一言一行都掌握的清清楚楚,小王真是受寵若驚。”
孝宗的多疑,不僅僅是對朝臣和兄弟,對於他身邊的女人亦然。
柳妃如今掌握後宮大權是真,但若是把手伸的太長,就同樣也不是孝宗樂於看到的了。
而又尤其是紀浩禹這麼一個長相近乎妖孽的男子,即使明知道柳妃和他之間不可能有什麼交集,只看他那雙桃花眼亂飄的倜儻本性就叫孝宗心裡如是插了一根刺,怎麼都不舒服。
紀浩禹是個男人,柳妃原先的用意也只是針對明樂夫婦,不曾想卻是被紀浩禹當場不留情面的給軟軟的頂了回來。
孝宗不悅的皺眉看過去。
柳妃心頭一跳,急忙擠出一個笑容道,“本宮只是前兩日和幾位命婦品茶的時候偶然聽了一句,若是唐突了殿下,還請殿下不要見怪纔好。”
“怎麼會?”紀浩禹道,“娘娘閒來無事和幾位夫人說幾句閒話本來就算不得什麼事,更何況,小王那日也不過只是信口胡謅了兩句罷了,不曾想倒是叫大家費盡心思的揣摩起來,便是我的不是了。”
“信口胡謅?”易明心挑眉,隨即婉轉一笑,似是無意的輕聲道,“那倒是湊巧了,那日您認殷王妃的馬車倒是認的極準的!”
她又不傻,自從柳妃一出口就弄明白了她的意圖——
若是能把宋灝失蹤的事和大興人牽扯上去,沒準到時候孝宗再栽他一個通敵叛國之類的罪名,那麼皆大歡喜,不管他是死是活都鐵定回不來了,而同時作爲家眷的明樂也只有死路一條。
紀浩禹改口,她自然是不願意看到的。
“明妃姐姐是不是想多了?”柳妃也道,“盛京之內,哪個勳貴之家的馬車上沒有族徽一類的標誌物,殿下慧眼,能認出殷王府的標識也沒什麼奇怪的。”
怪就怪在紀浩禹一個頭次來盛京的大興人怎麼就會無端的認識殷王府的標識了?
紀浩禹彎了彎脣角,但笑不語。
這樣便叫幾個女人心裡更是雀躍激動的揣測起來。
明樂冷冷的看著,心裡卻是煩了——
這些女人,真是吃飽了撐的,一天不折騰不挑事兒就彷彿日子安穩的過不下去了一樣。
“柳妃娘娘,明妃娘娘,兩位揣測完了沒有?”深吸一口氣,明樂擡眸冷冷的朝著兩人看過去。
聽聞她語氣之中頗有怒意,柳妃和易明心各自都是心裡暗暗竊喜。
“喲,這倒是咱們多嘴了嗎?”易明心笑道,“殷王妃你也知道,咱們後宮之內平日裡沒什麼好消遣的,姐妹們遇上了也多是閒聊著權當解悶兒,這也是湊巧扯上了殷王和荊王殿下之間的話題,誠然也只是閒聊兩句罷了,若是有什麼說岔了的地方,你就權當沒聽見好了。”
她可以當做沒聽見,孝宗可就未必了。
“不過就是一句閒話的事,娘娘若是好奇,直接來問了我也就是了,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這樣無故揣測,也不覺得累得慌?”明樂的脣角含了絲笑意,言辭之間卻是極爲刻薄的。
柳妃和易明心臉上的顏色都不大好看,她卻也不管,低頭抿了口茶就又繼續開口淡淡說道,“荊王殿下之所以會認出我們府上的車駕,那是因爲我與他是舊相識,這個解釋,可是能夠滿足兩位娘娘的好奇心了?”
不是宋灝,卻是易明樂和這紀浩禹之間有過交集嗎?
孝宗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的情緒,垂眸緩緩的飲下一杯酒,心裡思忖著要如何再把這事兒繞到宋灝身上去。
而易明心等人臉上的表情則是精彩的不斷變化,彷彿見鬼。
紀浩禹脣角不加掩飾的笑意裡也多了幾分深意——
不曾想她卻是這般大方的公開承認了。
原還想握著把柄與她周旋可以多逗逗她的,這個女人,當真是無趣的很呢!
“王妃真會說笑,盛京和大興之間相隔千里之外,您又是個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如何就能和荊王殿下有舊了?”易明心垂眸而笑。
橫豎易明樂現在是和宋灝綁在一起的,到底是誰和大興方面搭上了線,關係都不大。
“是啊,現如今我的確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可是娘娘難道不記得了,早在你我同出一門的時候,事情卻不是這樣的。”明樂冷眼盯著杯中碧綠的茶水絲毫也不在意。
易明心聞言,不由的一驚,再不敢多言。
這個死丫頭,明明已經自請從易家的族譜上除名,如今扯上這等官司卻又硬把之前的關係抖出來,難不成還想拉自己墊背不成。
易明心暗暗咬牙,一陣心驚之餘再不敢繼續挑撥——
易明樂這個丫頭狠起來可是什麼事都做的出來的。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倒是連本宮聽著也好奇的很了。”一直避嫌不語的榮妃這時候纔是開口。
看似煽風點火,但實際上已經輕巧的避過了那個落井下石的時機。
“是啊,三皇兄也不曾對我提過呢!”紀紅紗摩挲著手裡酒盅也跟著起鬨。
因爲她是大興人,所以她並不希望把宋灝失蹤的事和大興方面扯上任何的關係,雖然回頭想想——
若是將宋灝逼到無路可走只能退到大興的陣營裡來尋求庇護也未必就是件壞事!
“年前我在城外遭歹人所襲遇險,不巧當時正是荊王殿下路過時救我於水火,當時因爲我昏迷不醒,殿下仁心爲懷便叫他的婢女帶著我往南走了一段兒,待我傷勢穩定了纔將我放在了白水河岸的驛站。”明樂說道,半真半假的復原了一遍當初的情形,“當時因爲對彼此的身份都不甚明瞭,所以後來阿灝找到我的時候就留了殷王府的信物在那驛站,以備著日後若是再有機會遇到我的救命恩人,也好重禮酬謝。”
言簡意賅的說完,明樂就轉頭過去看了紀浩禹一眼道,“殿下當日救我一命,本該是我與阿灝登門當面拜謝的,可是如今阿灝他人不在京中,爲了避嫌我獨自登門也不方便,本來還想著來日方長,卻不曾想各位娘娘卻是等不得了的這般追問。既然是這樣,那就改日不如撞日,今天一次性在這裡把話都說開了,回頭我會叫府上的管家準備一份厚禮給您送過去,聊表心意。而至於當時的具體情形麼——”
“就由殿下對在座的諸位詳細說明吧!”明樂冷然的一勾脣角,說著就徑自遞了一隻手給身邊的雪雁,站起來遙遙對著上座的孝宗施了一禮道,“皇上,恕明樂失禮,暫且離席片刻。”
“嗯!”孝宗面無表情的應著,明顯是有點心不在焉。
旁邊紀紅紗的脣角突然彎起一個笑容,扯了下他的袖子道,“皇上,酒席已經差不多過半了,這大熱的天氣,不如就先停上片刻,叫大家出去透透氣,回來再繼續吧。”
孝宗這一天的心情本來就糟透了沒有心情飲宴,想了一想也就點頭同意了。
明樂的話到了那個份上,自然也就再沒有人敢去追根揭底的去詢問紀浩禹當初事情的細節,此時便是如蒙大赦,各自都被婢女扶著起身離席到外面的花園裡去透氣。
明樂帶著兩個丫頭先行一步出了正殿,到了外面的迴廊上卻只走了兩步就突然停了下來。
不多時易明心等人也相繼從裡頭出來。
易明心只就眼神不善的瞪了她一眼就面含譏誚的扶著婢女的手往花園裡走去。
榮妃從裡頭出來倒是走過來和氣的笑了笑,賠不是道:“本宮這個人心直口快,就好瞎打聽,剛纔在殿上的事,王妃可千萬別和我計較,我可不是有意的。”
她雖然私底下和明樂之間已經達成了共識,但是兩人平時也基本上沒有什麼往來,各人的作風也都一如往常,只就這麼看,是誰也不會料想到這個從來刻薄又善妒的榮妃會和殷王妃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娘娘多心了。”明樂淡淡說道,也不顯得與她有多熱絡,只就神色淡漠的看著遠處的花圃。
於是榮妃的面色就有些訕訕的,回頭看到柳妃也被婢女扶著從殿裡出來,就極有眼色的招呼了秋靈扶著她一路蜿蜒著往回廊另一頭走去。
明樂聽聞柳妃出來的腳步聲這才收回目光看過去。
她平時若是不笑的時候,神色都極爲寧和平靜,不顯山不露水。
柳妃邁過門檻,不經意的一擡頭正是撞上她好整以暇看過來的視線,臉上表情不由的一僵,反應了一下才有些如夢初醒的愕然。
“你——”咬了下嘴脣,柳妃錯愕的開口。
“娘娘想要見我不是已經很久了嗎?”明樂不等她發問已經主動開口打斷她的話,“前段時間我不得空,雖然是遲了些,但也還是要對娘娘說聲恭喜,恭喜娘娘喜得皇子又被晉爲貴妃,雙喜臨門,這樣大的福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她的語氣平淡,完全聽不出額外的情緒來,並不見的就是諷刺,卻也就是叫柳妃心裡極不舒服。
明樂也不管她到底是個什麼感受,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就從旁邊的一處小徑的入口處下了迴廊,往花園深處走去。
柳妃看著她款款而行的背影,眼底有陰鬱的色彩漫上來,然後一咬牙也帶著壁珠跟了過去。
明樂往前走了一小段就停下來等著,果不其然,不一會兒就見柳妃從後頭跟了上來。
“之前你對我一直避而不見,今天——”柳妃開口,把心裡已經打了無數次腹稿的話說出來,可是不曾想纔剛開了個頭就已經被明樂出言打斷。
“這裡還輪不到你來質問我什麼。”明樂說道,一改之前平靜冷漠的態度,言辭語氣之間滿滿的都是嘲諷和鄙夷,目光冰冷的看著她,“我知道你很好奇,當初白姨娘的事明明做的天衣無縫了,連她自己都死咬著秘密沒有把你扯出來,我怎麼就會知道了?”
“你一早就知道?”柳妃用力的掐著掌心,目光卻是死死的盯在明樂臉上,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的細節。
明樂略一頷首,算是默認。
距離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這麼長的時間了,她既然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卻能不動聲色的忍了這麼久,連一點跡象都沒有露出來?
柳妃的臉色不由的白了白,看向明樂的眼神也瞬時就多了防備,遲疑了一下才一個字一個字的開口問道,“那你準備怎麼樣?”
“既然上一次叫你僥倖避過去了,我也就不會再舊事重提,同樣的法子,我不屑於用兩次。只是發生了的事情就是發生了的,我還是得要讓你知道,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必要再假惺惺掩飾太平了不是嗎?”明說道,看著她的眼睛微微露出一個還算和煦的笑容來。
可就是看著她這樣清明而冷澈的眼波,柳妃的心裡就更是沒底,心裡一陣一陣的發虛。
“不是我容不下你,也不是我無事生非,非得要與你爲敵,可是你自己本身就是這樣的人,你應當知道,有那麼大一個把柄握在別人手裡那是什麼感覺?”避無可避,柳妃一狠心,咬牙迎上她的視線,飛快的說道,“你知道我的過去,知道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來的所有的秘密,我怎麼能放心?你也別怪我忘恩負義或是狠心,難道換做是你,你就不會這麼做嗎?”
“你緊張什麼?”明樂看她那一副嚴陣以待的神情卻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本來我不說也沒打算你會良心發現或是知難而退,我不說,只是不屑於對你出手。哪怕是到了如今,你也要知道,要做我的對手或者敵人,你——”
明樂說著,就自顧搖頭,“不夠資格!”
“所以呢?我只是你用棄了的一顆棋子是嗎?從一開始你就看不起我,從一開始你找上我就沒把我當人看,你就只是想要利用我而已。”柳妃的眉目之間突然就攀爬上很濃厚的厲色,她上前一步,狠狠的瞪著明樂明豔的一張臉孔,壓抑著聲音低吼出來,“易明樂,你現在知道爲什麼我一定要對你下手了嗎?憑什麼你就要高高在上?憑什麼我就要處處受你挾制?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你別以爲你就有多高明瞭,在你把我當做棋子的同時,我更是從一開始就只把你看成是一塊可以助我榮華富貴步步高昇的墊腳石而已。我利用你入宮,得寵,我利用白姨娘嫁禍你的事你以爲只是個臨時起意的意外嗎?呵——其實從我在這宮裡站穩了腳跟開始,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不是繼續往上爬,而是除掉你,你明白嗎?從一開始我對你所有的屈從就都是陽奉陰違的權宜之計,你真以爲我會那麼傻就那麼心甘情願的被你控制被你利用嗎?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從上一年萬壽節的演藝風波,到後來武安侯府假白姨娘之手的嫁禍,再到今年七夕天慶湖上的那一幕,她精心籌謀的每一件事都是針對易明樂的。
可恨的是這死丫頭竟是如有神助一般,每一次都叫她化險爲夷,如今更是叫她當衆掀了自己的底。
柳妃想著,眼底就多了一抹怨毒的神情,不過轉而她就又無所謂的笑了,“不過現在話說開了也好,也省的日後還要浪費我的心力繼續在你面前演戲了。你猜的全中,當初利用白姨娘給蕭氏下毒然後嫁禍你的人就是我,易明清下到昌珉公主飲食裡的藥也是我給的,我做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爲了你,那些人不過都是命不好,做了你的替死鬼而已。”
明樂一直聽著她說,一聲都不吭,到了這會兒纔不徐不緩的微微一笑道,“你說完了?”
她從來就不介意柳妃做了什麼,否則也不會叫她存在的這麼久了。
而也就是她這種漫不經心態度再次叫柳妃失控。
“沒有!”柳妃大聲道,面目猙獰,語氣淒厲,“本宮還沒有說完!”
“現在我貴爲六宮之首的貴妃,還生了皇子,我什麼都有了。而你,即使你混的也不賴,終究也不過區區一個殷王妃罷了。”柳妃得意道,脣角揚起,再不掩飾那種狂放而洋洋自得的笑容,“更何況現在殷王兇多吉少,還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未知數。你以爲靠上了什麼有力的靠山了嗎?的確,在之前皇上對殷王的確是還有幾分忌憚的,可那又怎麼樣?一旦殷王消失,這天下還是唯我獨尊一家獨大!不日我的兒子榮登儲君之位以後,本宮的地位就會更穩固,你以爲本宮還是當年那個任由你挫圓揉扁了來拿捏的賣唱女嗎?我告訴你,那些都已經過去了。你也別指望可以拿件事來威脅我,若是抖出了我的底,我也會抖出你的底牌了,我會去告訴皇上是你意圖不軌安排我到他身邊,意圖和殷王聯合起來,謀取他的皇位,奪取他的江山。到時候即便是我得不到好下場,你只會比我更悽慘!”
一直以來她都惶惶不安的怕有朝一日被明樂掀了底,如今身在高位只怕是這種恐懼猶勝從前,尤其她卻是這般迫不及待疾言厲色的辯解就越是證明了她此刻的心虛和恐懼。
這個女人,已經被利慾薰心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明樂也懶得和她多費脣舌的講道理,只就等她發泄完了纔是優雅淡然的露出一個笑容。
“好吧,從前的事,我們就彼此揭過,作爲秘密彼此都埋葬心中好了。”緩緩的吐出一口氣,明樂主動上前彎身替她拿掉沾在裙角上的一點碎草末。
終究,她也是怕被自己揭了老底的!
柳妃心裡暗暗一喜,然則還不及她把這種情緒通過表情顯露出來,下一刻明樂已經拍了拍手重新直起身子站在她面前,溫文一笑。
“可是我手裡握著你的把柄還多的是,哪怕是這一個棋逢對手,咱們彼此心照不宣,可是——”明樂說道,眼角的餘光瞥見易明心正從小徑深處繞過來,就故意傾身過去貼著柳妃的耳畔低聲私語,一個字一個字吐氣如蘭極其緩慢的送進她的耳朵裡,“你猜如果皇上知道娘娘你進廟燒香燒到了平陽侯那裡,他會如何?”
她去見過彭修的事,易明樂怎麼會知道?
柳妃全身的血液一凝,整個人突然木頭一樣僵在了那裡,臉色鐵青的說不出一句話。
“你——我——”柳妃突然就慌亂起來,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才勉強找回了些神智,強作鎮定道,“你不要信口雌黃,編排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來污衊本宮。”
“那便就當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好了,可哪怕是我編排出來的——皇上的性格有多狹隘多疑您比我清楚啊貴妃娘娘。”明樂附在她耳邊輕聲的笑,那笑聲極其的綿軟輕緩,但是依舊聽的柳妃渾身汗毛倒豎,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到時候如果我跟他說,五皇子並非是他親子,你猜,他會如何?”
最後一句話,更是如同過踩在了柳妃的尾巴上,柳妃噌的一下火冒三丈,揚手就要一記耳光甩過去。
然則明樂的反應卻是比她快上很多,一把擡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的動作攔下,看都未曾看她一眼的就將她甩到一旁,然後就若無其事的舉步離開。
“娘娘!”柳妃一個踉蹌,往旁邊撲過去好幾步,壁珠急忙奔過去扶住了她。
柳妃滿面殺機的回頭,想要追著明樂出去的時候易明心已經從小徑的另一側走了過來。
“我就說是你們兩個賤人之間有貓膩,怎麼?窩裡反了?翻臉了?”易明心笑的快意,眸子裡卻是冰冷一片,滿是嘲諷。
“明妃你說什麼?”柳妃剛在明樂那裡受了氣,正愁找不到地方發泄,立刻就調轉矛頭直指易明心,“本宮是皇上親封的貴妃,你出言不遜辱罵本宮,信不信本宮奏請了皇上——”
“一個上不得檯面的賤人,玩意兒罷了,在本宮面前還由得你來擺譜兒?”易明心卻不買她的賬,冷冷一笑之後,臉上表情也突然跟著冷厲下來,目光寒冷如刀鋒一樣刷刷的朝她臉上射過去,“你算計我母親的事,本宮遲早會向你連本帶利的討回來,等著吧,賤人!”
說完也循著方纔明樂離開的方向款步離開。
一邊被人威脅,一邊被人辱罵,柳妃臉上表情青一陣白一陣,變化的十分難看。
“娘娘,您可千萬要沉住氣啊,一會兒還得要回去赴宴,萬不能叫皇上起疑。”壁珠一邊撫著她的胸口給她順氣,一邊勸道。
“哼!”柳妃死死的掐著掌心,掌心裡被指甲刺出一縷殷紅的血跡來,強自隱忍了好一會兒,最終卻是怒極反笑,“先叫她們再得意幾天去吧,沒了殷王,殷王妃還能成什麼氣候?真當本宮會怕了她不成?至於易明心麼——也就是這幾日之內的事情了。”
柳妃說著,眼底笑容突然氾濫成災無限制的大肆渲染開來。
壁珠看在眼裡,也跟著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
調整好了心情,柳妃掏出帕子擦了擦掌心裡的血跡,然後就面色如常的帶著壁珠回了正殿。
彼時其他人也已經陸續回去,歌舞再起,繼續後半場的酒宴。
不過因爲有了前車之鑑,這下半場所有人都本分老實了不少,全都都掛上得體的笑容虛以委蛇的寒暄著,一眼看去殿中氣氛倒是其樂融融。
明樂事不關己的坐著看戲。
紀紅紗入宮時候有自帶著廚子,而起初她最得寵的幾個月裡孝宗也特意叫人請了精通大興菜系的廚子入宮,今日招待紀浩禹的大部分菜系都是由紀紅紗的小廚房專供,另外御書房那邊也有添菜。
後半席上來就添了幾樣大菜,尤其是一道燻烤鹿肉香味撲鼻,剛被人從殿外端進來就已經惹的衆人垂涎不止。
看到這道菜,紀浩禹立刻就是眼睛一亮,像是一時興奮顧不得主次一般,先招呼了那端著托盤的小太監過來,取了其中烤制的色澤金黃誘人的半隻鹿腿過來,動作嫺熟的用特製的小刀切成均勻的薄片。
人都說在餐桌上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涵養風度,果不其然。
紀浩禹的動作優雅又隨意自在,骨子裡的貴族氣就在這一盤鹿肉前面發揮到了極致,雖然只是切肉,但看上去卻是分外的賞心悅目。
不自覺的被他的美態吸引,在座衆人一時都忘了動作,只就帶著滿足的情緒欣賞他切肉的動作。
“這一道燻烤鹿肉是紅紗爲了招待我特意叫御膳房做了送來的,這道菜在大興的國宴上是必不可少的,配上這種特質的調料,味道就更是鮮美。”肉切好了,紀浩禹自己卻是沒吃,很有些眉飛色舞的模樣,竟是紆尊降貴親自夾了一筷子傾身過來,隔桌放在明樂面前碟子裡,同時——
明樂聽到他的聲音清雅且飛快的由笑意綿綿的紅脣之間飄飛入耳。
“我知道你還在爲早上他傳旨去你府上的事情慪著氣呢,不若我幫你一把,借你一縷現成的東風如何?”
明樂垂眸看一眼碟子裡色澤誘人的肉片,心裡卻很明白——
真正的重頭戲這纔剛剛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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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奔,我對不起你們,這兩天一到下半夜就困的要死不活,本來今天定了六點的鬧鐘想起來碼的,結果沒hode住,又睡過去了,今天的一萬字在這裡,我覺得從明天起,我還是改到下午兩點來更吧,早上更的話我就拖延癥一定要到頭一天的下半夜纔開始寫/(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