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酒酣耳熱,殿中也有不少的官員和命婦小姐們互相交換了位子寒暄說笑。
章雪心從座位上起身,以一種目空一切的神態(tài)款步朝著上首的方向走去。
左小姐眼角的餘光瞥見她,不由的皺眉,剛要動作卻被左夫人眼疾手快的一把攔下,對她搖了搖頭:“這裡是大殿,別生事。”
“母親,我看那章雪心明顯的不安好心?!弊笮〗惆櫭肌?
她就是看不慣章雪心那有恃無恐的德行。
“聽孃的話?!弊蠓蛉宋罩氖植环牛澳愀赣H是御史,咱們家裡人的一言一行有多少盯著呢,凡事都要顧及你父親的顏面,莫要多事了?!?
左小姐雖然心裡膈應(yīng),但是聞言也只能安奈下來不動。
章雪心徑自走上去,卻在暖閣外面被內(nèi)侍攔下。
“章小姐留步,裡面的暖閣沒有傳召小姐不能隨便出入?!蹦莾?nèi)侍恭敬說道。
章雪心的厭惡的挑眉,但是因爲裡面坐的都是皇親國戚,她也不敢隨便發(fā)脾氣,於是就按捺下來,含笑道:“那就麻煩公公進去替我通稟一聲,我想要和姑母說兩句體己話?!?
按理說這樣的場合她應(yīng)該稱呼榮妃一聲皇貴太妃的,可是爲了提高自己的身份,便有意的拉攏了關(guān)係。
那內(nèi)侍的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一皺,點頭道,“請小姐稍候片刻?!?
言罷就進了暖閣通稟。
彼時榮妃正在和明樂還有張氏提及靖襄公主大婚的相關(guān)事宜,說話正在投機的時候卻被人打斷。
她順著那內(nèi)侍的視線看了眼站在稍遠處的章雪心,眼中露出些許不耐,但是當衆(zhòng)也不好說什麼,就點了點頭。
那內(nèi)侍回身去請了章雪心進來。
章雪心在禮儀上倒是周全,進來就先一一給小皇帝和在座的皇親們見了禮,最後才移步到榮妃身邊靠著,親暱道,“有些日子沒有見到姑母了,雪兒心裡想念的緊,可是母親說您最近要忙著幫公主表妹準備大婚的事,不叫我進宮來打擾,姑母最近可好?”
“嗯!”榮妃淡淡的點頭,章雪心是個什麼性子她自是清楚,便有意的保持了距離,“本宮這段時間的確是不得空,難得你有心了。這會子殿里人多,還是別亂跑了,快回你的座位上,再有小半個時辰宴會就該散了,免得你母親尋不見你著急。”
章雪心能感覺到她言辭之間的冷落,卻只佯裝不懂,賴在她身邊,乖巧笑道,“我跟母親說過了前來給姑母請安,難得有機會親近姑母,就讓雪兒在這裡陪您一會兒吧?!?
榮妃皺眉。
但對方畢竟是個小姑娘,她也不好當衆(zhòng)做的太過。
章雪心看出她的顧慮,心裡隱隱得意就越發(fā)挖空了心思賣乖討好,扯著榮妃的袖子道,“公主表妹就要出嫁了,這段時間應(yīng)該要忙著繡嫁妝吧?今日的宴會她也沒來,平日裡宮裡也沒個人作伴,日後不若叫雪兒進宮來多陪陪她吧?好歹也能解個悶兒?!?
“宮裡還有二公主,靖襄那裡悶了自會去尋她?!睒s妃道,露出一個冷淡的笑容,“你也到了許嫁的年齡了,你母親最近應(yīng)該已經(jīng)開始爲你操持了,你也學著斂斂性子,別再這樣冒失了知道嗎?”
章雪心臉上的表情一僵,暗暗的攥著帕子點頭應(yīng)下,“是,謹記姑母的教誨!”
“去吧!”榮妃擺擺手,明顯一刻也不想多留她在身邊。
這一次榮妃的話說的太明白,讓章雪心想要繼續(xù)裝傻也不能。
她的臉色有些漲紅,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站起來,一步一步的往外面挪去。
這皇貴太妃的架子真是越來越大,三兩句話不到就把自己往外趕,讓她真正想說的話連一句也說不出來。
讓她就這麼灰溜溜的走了,她卻是不甘心的。
章雪心的心裡有著謀算,腳下步子就挪動的十分緩慢,最後經(jīng)過明樂幾案之前的時候她突然一咬牙,笑容燦爛的看過去,詫異道:“咦,今日在皇宮門口好像看到十公子是和一位小姐同乘而來呢?這會兒怎麼反而不見人了?”
宴會上男女賓客要分席而坐,易明爵自然不能和尉遲瑤坐在一起。
而尉遲瑤雖然是盧遠晟的左膀右臂,可是在大鄴王朝還沒有女將掛帥的先例,所以皇帝和朝臣雖然認可她的存在,明面上也給了她十分靠前的座位,可是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沒有提起這件事。
當然了,尉遲瑤也不在乎,她會跟著進宮也只是因爲擔心盧遠晟的身體,不過是爲了和舅舅之間有個照應(yīng)。
而章雪心這些人在開宴之前也聽自家父兄道明瞭尉遲瑤的身份。
不過是個曹莽出身的土包子,章雪心便更是不屑,之前看易明爵對尉遲瑤的那個樣子猶如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而在知曉了盧靜瑤的身份之後那股小火苗就又重新躥了上來。
不管易明爵是怎麼想的,她確定,攝政王妃一定看不上那個女人,不會叫那麼個粗鄙的女人進他們易府的大門。
她上來說是給榮妃請安,其實本來就是爲了藉故提易明爵也尉遲瑤的事,偏偏榮妃沒給她機會說出來,於是鼓足了勇氣直接對明樂開了口。
彼時明樂最喜歡的一道燕窩雞絲湯剛被送上來,宋灝正在親手替她盛湯,大庭廣衆(zhòng)之下絲毫也沒有忌諱。
章雪心開了口就眼巴巴的望著,可是等了半天,卻發(fā)現(xiàn)兩人像是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話一樣。
“不吃了,剛纔那道珍珠魚丸你就逼著我吃了好些,咽不下去了?!泵鳂沸χ阉螢氖滞崎_。
“別的菜你也沒怎麼吃?!彼螢畠嵙康姆诺土俗藨B(tài)哄著,不過他向來都是個冷情的人,刻意放柔了語調(diào)怎麼聽都還有幾分彆扭。
但是他的表情卻是極爲認真,半點也不覺得。
明樂忍俊不禁,也有點盛情難卻的意思,只能勉強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然後馬上就扭頭對采薇道,“讓他們送水上來,我要漱口?!?
宋灝無奈的扯了下嘴角,只能暫且把碗放下。
旁邊的宋沛看了就笑的眼眸彎彎,調(diào)侃道,“老五你和弟妹這般濃情蜜意的,是故意做給我們看的嗎?”
宋灝平時是不說笑的,聞言就當沒聽見,垂眸飲了口酒。
明樂眉毛一挑,斜睨著向宋沛看去,“四哥若是覺得眼紅,四嫂不是正在旁邊坐著呢嗎?做什麼取笑我們?”
宋沛沒有想到她嘴上這般不饒人,頓時就被噎了一下,扯著嘴角道,“我們都老夫老妻了,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張氏嗔他一眼,然後便移開視線看向明樂隆起的肚子笑道,“還有兩個多月就要生了吧?這段時間要格外注意一些,雖然你是身子好也不能大意?!?
“是!”明樂點頭,很虛心的受教。
兩桌人可謂相談?wù)龤g。
章雪心站在前面,臉色鐵青。
榮妃已經(jīng)注意道這邊的情況,不覺的就是神色一愣,斥道,“雪心,趕緊回你的的座位上去?!?
章雪心咬著嘴脣,突然又往明樂的案前走了一步,聲音清脆的大聲道:“王妃,臣女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好意提醒您一句,十公子的爲人和氣又是個好脾氣,就怕是被某些不懷好意的人花言巧語給騙了?!?
宴會上雖然喧囂一片,但是在暖閣裡的衆(zhòng)人卻都清清楚楚的聽到了她的話。
整個暖閣裡的氣氛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神色各異的看著明樂這邊的反應(yīng)。
誠然大部分的人都在等著看好戲,而這其中宋沛由甚,乾脆雙手環(huán)胸靠在了身後的柱子上,那神情幸災(zāi)樂禍的讓人幾乎想要衝上去給他兩巴掌。
章雪心說完就紅著臉盯著明樂和宋灝的反應(yīng)。
宋灝先皺了下眉頭,冷聲斥道,“下去!”
他的樣貌雖然生的極盡完美,但周身的氣勢通常都是極爲冰涼的,尤其是此時帶著怒意的一聲冷喝,近乎都有殺氣透出來。
章雪心一抖,卻是咬牙賴著沒有動,大著膽子繼續(xù)開口道,“臣女斗膽,但也確實是一番好意,王妃和十公子姐弟情深關(guān)係親厚,應(yīng)當也是事事爲她著想的吧?”
不等明樂說話,榮妃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十分難看。
她連忙扭頭對身邊的秋靈使眼色,秋靈會意,纔要上前去拖章雪心下去,桌案後頭明樂已經(jīng)緩緩擡眸露出一個笑容。
她的笑容從來都溫和且明豔,哪怕是現(xiàn)在懷著孕,也是姿容絕代,一笑之下就讓人有種不敢逼視的感覺。
章雪心用力的掐著手心,有一種無所畏懼的神情看著她,她知道攝政王妃特立獨行並不十分看重那些世俗的禮儀規(guī)矩,若在平時她也沒有膽子頂風作案,這會兒卻是動了巧心思,想要以此博取眼球。
“剛剛王爺?shù)脑捘銢]聽見?”明樂問道,脣角的笑容不變讓人絲毫也分辨不出情緒。
“我——”章雪心的心裡一陣緊張,因爲摸不清她的真實想法所以不知如何作答。
而下一刻緊跟著明樂已經(jīng)冷了面孔,道,“方纔本王妃裝作聽不到你的話是給皇貴太妃面子,你是一定要我開口來給你沒臉是嗎?”
因爲暖閣離著下面的大殿有一段距離,下面又正在鬧騰的厲害的時候,雖然已經(jīng)有人側(cè)目,但多數(shù)人還不曾注意到這邊的情形。
章雪心沒有想到她會突然變臉,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支支吾吾道,“臣女只是——臣女只是爲了十公子著想——”
“爲了十公子著想?”明樂像是聽了笑話一樣冷笑出聲,諷刺道,“你張口一個十公子,閉口一個十公子,你說的是哪家的十公子?本王妃認識嗎?可是需要王爺叫人幫著你尋一尋這個人?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就這般的口無遮攔,定遠侯府真是好家教啊!”
她的聲音突然轉(zhuǎn)厲,章雪心腿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這時候殿中正在和人寒暄的陳氏才發(fā)現(xiàn)這邊的動靜,心道一聲不好,連忙快走兩步奔過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在章雪心身邊跪下,道:“王爺息怒,王妃息怒,小女年紀小不懂事,若是有什麼衝撞了王爺和王妃的,還請王爺和王妃見諒,不要和她小孩子一般見識。”
“小孩子?”明樂冷笑,“章小姐今年也是十五了吧?眼瞅著就要嫁人的年紀了,章夫人還說她是小孩子嗎?今天這樣的場合她能不分尊卑找上門來衝撞本王妃,看來的確不怎麼懂得規(guī)矩的,若是不想她爲此在家耽擱的太久,章夫人是該多用心教導(dǎo)一下她的禮儀規(guī)矩了。你們怎麼說也是皇貴太妃的孃家人,雖然太妃如今已經(jīng)是皇家的人了,和你們之間的關(guān)係不大,但是好歹你們也要顧及著她的臉面不是?你們章家教導(dǎo)出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來,不是明擺著在打皇貴太妃的臉嗎?”
依照明樂的個性,她其實是不屑於和章雪心這種小肚雞腸的女子置氣的,所以之前故意沒吭聲,算是給章雪心一個機會叫她知難而退,可是人家不領(lǐng)情,她也就沒有必要再做這個好人了。
畢竟——
章雪心敢當衆(zhòng)打易明爵的主意,這已經(jīng)是觸了她的逆鱗。
所以此刻她開口便絕不容情,一言一語皆是指章家的女兒品行敗壞,沒有規(guī)矩上不得檯面。
陳氏聽的冷汗直流——
今天這麼當衆(zhòng)一鬧,章雪心的名聲就要臭了,別說易明爵,怕是想要在京城尋一門門當戶對的婚事只怕都困難了。
現(xiàn)在縱觀整個京城,誰敢不買攝政王兩口子的面子。
陳氏心裡暗恨,只能磕頭求情,“是臣婦的疏忽,沒有教管好女兒,都是臣婦的錯!”
她說著就去拽章雪心的袖子,“還不快給王妃賠罪?”
章雪心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通,整個人還都有點愣愣的。
她一向都聽陳氏言傳身教說攝政王妃是何等的厲害不好惹,但是仗著榮妃的面子,卻是怎麼都沒有想到明樂會當衆(zhòng)連榮妃也一起拖下水冷嘲熱諷了一番。
她可憐巴巴的扭頭去看榮妃,喚道:“姑母——”
“說這章小姐不懂規(guī)矩,這果然就是呢。”到了這個時候還不知進退,這章雪心也是活該了,張氏抽出帕子掩住嘴角,涼涼道,“就算章夫人你提前沒有交代過,可方纔五弟妹方纔已經(jīng)說的很明白了,皇貴太妃嫁入皇室就是皇家的人了,今日的宴會是替盧大將軍慶功的,可不是你們定遠侯府的家宴,皇貴太妃就是皇貴太妃,是後宮之主,皇上的母妃,章小姐難道也不知道改個稱呼嗎?”
一時之間章雪心就成了衆(zhòng)矢之的。
她近乎惶恐的四下打量一眼。
她一直以爲榮妃纔是這裡位份最高說一不二的人,可事實上——
從頭到尾榮妃居然連一句話都沒能替她說。
而而此時榮妃此時的臉色更是難看,衝著陳氏冷聲喝道,“尚書夫人,還嫌丟人不夠嗎?還不把她帶下去?這幾個月別再叫她出門了,在家裡好好教導(dǎo)一下她的禮儀規(guī)矩?!?
這就是變相的禁足了。
明樂雖然和她是盟友,但是這並不代表著她會容許自己的孃家人在她面前指手畫腳作威作福,這一點榮妃是十分清楚的。
本來上一次因爲靖襄公主的婚事她求上門去明樂已經(jīng)不是十分樂意了,現(xiàn)在章家人再鬧,那完全就是自己找死。
章夫人較之章雪心卻是明白的多,趕緊就拉著章雪心叩了個頭,慌亂的退出了暖閣。
江氏倒了一小杯百花釀給明樂,安撫道,“不過是個不知輕重的,你犯不著跟她置氣,這個酒的度數(shù)不高,可口的很,你嚐嚐。”
“嗯!”明樂回她一個微笑,接過酒杯抿了一小口。
好在是方纔章雪心人在暖閣裡,所以前半段鬧出來的動靜沒有傳出去,沒有把易明爵牽扯進去,下面的人就只當是章雪心因爲什麼原因而衝撞了明樂才遭了訓斥。
而誠然了,攝政王妃如今有孕,脾氣大一點也在情理之中。
這邊章雪心失魂落魄的被陳氏拉著從暖閣裡出來。
章尚書的臉色也早就沉如鍋底灰,狠狠的瞪了陳氏一眼。
陳氏心裡發(fā)苦,她自然知道鬧了這麼一出他們家人再留下去也是給人取笑的,卻又無奈這是宮宴,並不是她們說走就能走的。
左小姐看著章雪心吃癟,不由的心情大好,喜滋滋的品著杯中米酒,在章雪心從她身邊錯過去的時候還故意氣死人不償命的衝她挑了挑眉毛。
章雪心憋了一肚子氣,再見她這般赤果果羞辱的眼神不由的勃然大怒。
可是這個時候她又不能再主動挑釁,心思急轉(zhuǎn)直下突然“哎喲”慘呼一聲。
衆(zhòng)人剛從她身上把視線移開,再度扭頭看去,卻是見她身形不穩(wěn)的晃了兩下,然後慌亂無措的直朝著左小姐那一桌旁邊的桌子上撲去。
下一刻杯盤狼藉,亂七八糟的菜湯酒水濺了她一身。
“雪兒!”陳氏驚呼一聲,連忙過去扶她,“你還好吧?沒事吧?”
“母親!”章雪心委屈的抖著裙子上的污漬,眼淚直掉,突然扭頭指著左小姐,大聲道:“是她故意絆我的!母親,是她故意絆我,讓我當衆(zhòng)出醜的,你要替女兒做主啊!”
橫豎她現(xiàn)在的名聲已經(jīng)是臭了,那左小姐性子急又是個經(jīng)不起挑撥的,不如拉著她一起墊背好了,誰叫這個女人幸災(zāi)樂禍看她的笑話了。
左小姐見她摔到都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聞言不由的柳眉倒豎,怒聲道:“你胡說什麼?我何時絆了你了?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到的!”
“我不小心?這裡都是金磚平地,我本來走的好端端,你倒是摔一個讓我看看?”章雪心哭道,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樣抖著身上裙子,“不就是因爲之前在宮門口的時候我和你爭執(zhí)了兩句嗎?你就這樣害我,左小姐,你這心思是不是太過狹隘了!”
左小姐再也按耐不住,一下子站了起來,氣的滿面通紅,“你在這裡亂放什麼厥詞?我根本就沒有絆過你,誰知道你是怎麼摔倒的,保不準是剛剛被王妃訓斥了,便要誣賴我拿我出氣呢!”
章雪心到底是心虛,聞言抖著裙子上的穢物往她面前逼去,惡狠狠道,“你因爲你是什麼人了?我犯得著爲了你就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嗎?分明就是你絆的我!”
左小姐聞著她身上亂七八糟的味道本能的往後退了兩步。
今日赴宴的人數(shù)衆(zhòng)多,桌子前後擺了三排,間距也不是很大,左小姐慌亂之下險些就被身後的桌子絆倒,而不巧的是她身後一桌剛好坐著尉遲瑤。
尉遲瑤的反應(yīng)很快,起身閃避之餘就擡手扶了一下她的腰,提醒道:“小心些。”
這女子的氣質(zhì)雖然冷硬,但爲人卻不叫人討厭。
“謝謝!”左小姐的在心裡就十分喜歡她,見狀就露齒一笑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尉遲瑤露出一個笑容,轉(zhuǎn)身的瞬間她的眉心突然不易察覺的微微一跳,另一隻手像是無意識的輕按了一下自己的左腹。
只不過因爲起身的動作太快,似乎是扯到了傷口,好在是動作的幅度不大,傷口並沒有裂開。
章雪心站得近,注意到她這個小動作,眼光突然一閃。
她的心思一動,轉(zhuǎn)身就抹著眼淚朝上首榮妃的方向跪了下去,道:“太妃娘娘,您要替臣女做主??!”
榮妃被她鬧的早就耐性耗盡,幾乎是頭疼的厲害,冷聲道,“這裡人來人往的,不小心磕了碰了算什麼事情?這樣吵吵鬧鬧成什麼體統(tǒng),來人,帶她下去把衣服換了。”
章雪心沒有想到她竟然一點也不肯護著自己,更是惱羞成怒。
陳氏去扶她起身,她卻一把擋開陳氏的手自己爬起來。
左小姐冷哼一聲,轉(zhuǎn)身要回位子上。
章雪心的眸光一冷,腳下突然轉(zhuǎn)了個方向用力踩住了她後面的裙裾。
左小姐一時不察,尖叫一聲就向後鋪了過去。
“倩兒——”左夫人驚慌失措的撲過去阻攔,卻被桌案擋住。
尉遲瑤就站在兩人旁邊,不能坐視不理,她不耐煩的皺眉,一腳踹開左夫人腳邊的一張矮幾的同時一手已經(jīng)托住左夫人,而旁邊左小姐也被丫頭扶住,可偏是不巧,那丫頭腳步踉蹌的往後一撞,手肘又剛好撞在了她左腹之間的那個位置。
尉遲瑤的面色不變,眼中閃過些惱意,擡頭橫了章雪心一眼。
章雪心竟然覺得這女人的眼神凌厲如刀鋒一般,讓她的心頭一顫。
“章雪心,你太過分了!”左小姐怒氣衝衝的提著裙子奔到她面前。
章雪心回過神來,也是破罐破摔,不屑道,“皇貴太妃剛剛不是說了,這裡人多,偶爾撞一下碰一下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難不成就只有你左倩柔嬌貴,碰一下都不行嗎?”
之前她指控左小姐絆她的時候沒人真的看到,而這一回卻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是她踩住左小姐的裙子險些讓左小姐摔到。
左小姐還想說什麼,左夫人卻是搶先一步將她攔下,對上首的榮妃和小皇帝道:“太妃娘娘,皇上,小女無狀攪了宴會的氣氛,臣婦代爲向皇上娘娘還有盧大將軍請罪,請皇上恩準臣婦先帶她出宮,不敢再擾了各位貴人的雅興?!?
小皇帝點點頭。
左夫人對尉遲瑤道了謝就拉著左小姐匆匆而去。
而此時榮妃的臉色已經(jīng)難看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目光陰冷的盯著陳氏卻是一語不發(fā),顯然是不準備管這檔子閒事了。
陳氏更是不知所措——
到了這會兒,這場面已經(jīng)不是她能應(yīng)對的了。
章輝硬著頭皮從男賓席走出來,跪地道,“微臣有罪,是微臣治家不嚴,沒有教導(dǎo)好女兒,請皇上定罪?!?
小皇帝雖然少不更事,但是被章雪心幾次三番鬧的臉上表情明顯是垮著的,卻只是糾結(jié)於不知道該用何種方式處置纔算穩(wěn)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宋灝身上。
宋灝的神色淡淡的,姿態(tài)優(yōu)雅的給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才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道,“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章尚書連區(qū)區(qū)一個家宅都管治不好,要協(xié)助陛下治國只怕更是力不從心了。既然你自己也有次覺悟,那麼今日回去就把你的官印交出來吧,暫且壓在戶部的大堂上,本宮準你的假,讓你回家好好的整治一下自己的後院,防患於未然?!?
雖然沒有明著說革職,但是這個連期限都沒有的所謂假期判下來,也是和罷官無異了。
章輝心裡痛的厲害,面上卻是露都不敢露,仍舊恭恭敬敬的跪地叩了個頭:“臣遵旨!謝陛下和攝政王的恩典!”
這就是皇權(quán)!
這就是上位者的權(quán)力!
哪怕是你心裡再怎麼不甘,也只能俯首稱臣恭恭敬敬的謝恩。
章夫人一聽,直接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而章雪心則是整個人呆若木雞,愣在那裡完全沒了反應(yīng)。
她怎麼也想不通自己不過是一時意氣耍了點小性子,竟然就讓父親丟了官了?這——
怎麼會這樣!
“內(nèi)子的身體不好,微臣先行一步。”章輝忍痛道。
“嗯!”宋灝淡淡的應(yīng)了聲就沒了後話。
後面宴會繼續(xù),所有人都顯得小心翼翼的,更有幾位自知加重子女驕縱的官員都在暗暗捏了把汗,下定決心回家以後一定嚴加管教。
就在所有人都心不在焉再度寒暄上的時候,明樂的目光不經(jīng)意的微微一瞥卻見尉遲瑤悄然離席從偏殿退了出去。
對面男賓席的易明爵一直都盯著她那邊的動靜,見狀也跟著離席走了。
明樂正在狐疑,身後長平就湊過來道,“尉遲小姐好像受了傷,方纔一番動作,不知道會不會牽扯到傷口。”
“她傷的很重?”明樂卻是意外,從始至終她都見她女子從容自若的模樣,可如果不是傷勢嚴重,也萬不至於叫她中途就離席退出去。
“我陪你去看看吧!”宋灝看出她的隱憂,握了她的手就要起身。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明樂卻是壓下他的手,“皇上這裡需要你照應(yīng),你留下吧,我去看看就來?!?
宋灝猶豫了一下,想想這是在宮裡,也不能出什麼事就囑咐了長平和雪雁等人都跟著讓明樂獨自去了。
花園裡尉遲瑤前腳剛剛出了偏殿大門,易明爵已經(jīng)從另一邊快步迎上來。
他的眉頭皺的死緊,一把攥住她的手,慌張道:“你怎麼了?”
尉遲瑤一同冷汗,雖然臉上沒有什麼過分痛苦的表情,但是整張臉上的血色卻是褪得乾乾淨淨,幾乎沒有一絲的生氣。
易明爵握著他冰冷的手指突然就慌亂無比。
尉遲瑤勉強對他露出一個笑容,搖頭安撫道,“我沒事,不過我有點累了,現(xiàn)在我能不能先行出宮?”
“你沒事?你這個樣子怎麼可能沒事?”易明爵道,上下打量著她,卻沒有發(fā)現(xiàn)她到底傷在那裡,他慌亂的握著她的手,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怒聲道:“你受傷了是不是?在戰(zhàn)場上?到底傷了哪裡?爲什麼沒有提前告訴我?”
方纔殿中的那一點動作還不至於傷到她,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她身上有舊傷。
“只是一點皮外傷,大概是傷口裂了,你想辦法帶我出宮吧,我回去換藥重新包紮一下就好!”尉遲瑤道,她一直能夠保持微笑,可是這個笑容落在易明爵的眼睛裡卻是刺激的他的眼睛通紅。
他居然不知道她受了傷,還讓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再度受傷!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大意馬虎的人了,真是該死!
“別出宮了,宮裡有太醫(yī)我?guī)闳?!”易明爵道,彎身就要來抱她?
尉遲瑤卻是警醒的往後退開一步避開他的手,“別!我自己能走!這裡是皇宮,被人看到了不好!”
“我不在乎被人看到,被他們看到了更好!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今天我就不該帶你進宮來?!币酌骶舻男难e突然就升起許多的惱意,一聲不吭的上前就要強行將她抱起。
卻奈何尉遲瑤的意志太過堅決,再次擡手將他擋開。
她的額上冷汗直冒,意識卻十分清醒,目光清明而不留絲毫的破綻,銅牆鐵壁一般不許人攻破。
以她現(xiàn)在的這個狀態(tài),易明爵不是不能強行帶她走,可是他不知道她到底傷在哪裡,生怕用強會再刺激到她的傷口。
兩個人四目相對。
這一刻,易明爵突然覺得深深的無力。
正在遲疑間,剛好明樂帶著長平等人從殿內(nèi)走了出來。
“阿九!”易明爵攥著拳頭神情苦澀的看了她一眼。
明樂點頭,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聊作安撫,然後就果斷的對長平吩咐道,“去把柳揚叫來,再去太醫(yī)院請一個女醫(yī)官,雪雁許晴,你們兩個把尉遲姑娘扶到偏殿裡去?!?
尉遲瑤的傷肯定是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她到底是個女子,柳揚和太醫(yī)看診都不方便。
“謝謝!”尉遲瑤勉力露出一個笑容,卻沒矯情,撐著旁邊的柱子直起身子。
雪雁和雪晴不敢掉以輕心,一左一右扶著她進了偏殿。
易明爵站在原地沒有動,目光看著那個略顯佝僂的背影,目光沉的很深很深。
他緊緊的抿著脣不做聲,明樂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別擔心,不會有事的,我先跟著進去,你不想回宴會上,就在這裡吹吹風吧。”
易明爵沒吭聲。
明樂也無暇管他,搖了搖頭先行進了殿裡。
不多時女醫(yī)官和柳揚就趕了過來。
女醫(yī)官替尉遲瑤解開衣衫查看,她的左腹應(yīng)該是被長槍一類兵器刺傷,傷口很深,好在是沒有傷到內(nèi)臟,但是這段時間她一直長途跋涉沒有安心休養(yǎng)傷口癒合不是很好,再加上在宴會上又被人衝撞傷口就裂開了。
女醫(yī)官很仔細的給她重新?lián)Q藥包紮,用了柳揚給的金瘡藥血很快就止住了。
“醫(yī)官說這傷口一定小心養(yǎng)著,若是再撕裂了,下一次只怕就難以癒合了?!苯o尉遲瑤包紮好了之後明樂卻沒有馬上離去,倒了杯水遞給她,自己坐在了牀沿上。
“謝謝!”尉遲瑤接過杯子抿了一小口,目光卻是越過她去看了眼門口的方向。
明樂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心裡就有些瞭然。
她之前一直擔心易明爵是自剃頭挑子一頭熱,可是從尉遲瑤這個細微的舉動上來看,爵兒在她的心裡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分量的吧?
“我讓長平去給他傳話了,你傷口才剛剛止住血,這半個時辰最好不要動,現(xiàn)在這裡休息吧?!泵鳂返馈?
“嗯,給王妃添麻煩了!”尉遲瑤點頭,這個時候她也不逞強。
身體是自己的,她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不用和我客氣?!泵鳂肺⑽⒙冻鲆粋€笑容,“盧將軍要去鎮(zhèn)國將軍府上落腳,我要養(yǎng)傷就不要去虎威大營了,一會兒晚宴之後直接跟我回王府,先休養(yǎng)幾天。”
尉遲瑤微微一愣,詫異的擡頭看向明樂。
明樂看出她眼中困惑,就道,“依著爵兒的性子,怕是想要把你接去他那裡的,我想你應(yīng)該是不願意的,你到我那裡他才能放心,而且由我出面,他也纔沒有辦法拒絕。”
這的確是尉遲瑤擔心的事。
她刻意的要和易明爵保持距離,卻又不想傷他。
尉遲瑤神色複雜的看著明樂,猶豫再三還是吐出兩個字:“謝謝!”
明樂的決定,說是爲了明樂,也是爲她!
“如果你不喜歡爵兒,我也不會強求,只是你得有個心理準備,雖然他沒有和我直接的提過,但是看的出來,他如今對你是很用心的,只怕輕易斷不掉?!泵鳂房闯鏊裆g的無奈,就微微的嘆了口氣,把話挑明瞭說道:“我和他是一起長大的,因爲家境的關(guān)係,他從很早的時候開始就已經(jīng)開始學著成熟長大,咱們私底下說句話,我還是頭一次見他這樣坐立不安無所適從的樣子?!?
“你這是——”尉遲瑤皺眉,幾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卻還是說出心中揣測,“試圖說服我嗎?”
“我只是實事求是說出我知道的和看到的事。”明樂道,說著就稍稍放淡了笑容,正色道,“當然,我其實也是有私心的,爵兒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沒有理由不幫他不是嗎?那個孩子的性格內(nèi)斂,這段時間我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怕是等著他自己開口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去。我和他相依爲命,這許多年來,雖然名義上我是他的姐姐,可實際上更多的事情卻是他在保護我,一心一意的替我打算。到了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他煩心不順的時候,我這個做姐姐的也沒有道理袖手旁觀。不過尉遲谷姑娘你是個十分聰慧的人,雖然他不說,可是想必你也能夠看出他對你的心意。我不是要逼你,只是想要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心裡也好有個數(shù)。”
尉遲瑤聽她這般推心置腹的一番話,心裡越發(fā)的詫異。
不管明樂是怎樣的人,她一直都覺得,哪怕明爵的這個姐姐與他的感情再好,哪怕是因爲他的堅持而不得已的點頭,在這件事上多少也會表現(xiàn)的勉強。
畢竟她和易明爵之間,本身就顯得極不般配。
可事實上,卻是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明樂不但沒有不滿或是阻撓的意思,甚至很有替易明爵做說客的打算。
她承認在骨子裡,她對像明樂這樣高門大戶出來的千金小姐有一種本能的偏見,但也不得不承認,明樂和明爵這雙姐弟都是性情中人,和那些從來只考慮家族關(guān)係和利益的世家子弟是不一樣的。
尉遲瑤抿抿脣,似是陷入沉思。
明樂坐在牀沿上耐心的等著。
良久之後尉遲瑤才重新擡頭對上她的視線,一個字一個字很鄭重的說道:“其實你也不是太瞭解爵兒的,實際上那些話他早就當面對我說過。”
這一次卻是明樂驚詫。
因爲這段時間易明爵一直都顯得緊張和侷促,所以她就下意識的以爲他是因爲踟躕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對喜歡的姑娘表白,卻是不想他不聲不響做出來的事已經(jīng)超出她預(yù)料之外的好多步。
“他說過?”明樂微微皺眉,確認道。
“嗯!”尉遲瑤點頭,她的神色但願而寧靜看著大門口灑在地磚上的陽光,“是我拒絕了?!?
鼓足了勇氣跟心愛的姑娘表白遭拒,卻依舊還能如同情竇初開的少年那般忐忑執(zhí)著堅持著的——
明樂突然發(fā)現(xiàn)她對自己的這個弟弟還是有欠瞭解的。
“難道你是覺得你與他彼此並不般配?”明樂笑道。
尉遲瑤的性格爽朗,並且有獨屬於她自己的驕傲,肯定不會有這樣迂腐的想法。
尉遲瑤聞言果然不過坦蕩一笑,搖頭道:“我跟他來自於完全不同的背景之下,我們是屬於兩個不同國界裡的人。我承認他是個十分優(yōu)秀的少年,他沉穩(wěn)內(nèi)斂,他驕傲又大氣,我也不否認我十分喜歡和他相處在一起的感覺,我可以將他視作知己,當成弟弟,可是——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跨越雷池一步。我不想破壞和他之間相處這種方式的美好。”
他們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環(huán)境下,這是個無法跨域的鴻溝。
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易明爵亦然。
這種平衡,是她沒有勇氣也不想打破的。
明瞭看著她,這一刻纔對這女子的想法有所瞭然了起來。
“我明白了!”如釋重負的出一口氣,明樂笑道,“你先休息吧,我還要去前面看看,宴會該散場了,一會兒我回來接你。”
“嗯!”尉遲瑤點頭。
明樂拍拍她的手先行離開,去了前面卻發(fā)現(xiàn)座位上的宋灝竟然不知所蹤。
明樂皺眉,突然有種怪異的感覺劃過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