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紀浩禹勃然變色,把人打橫抱起來,剛要翻身上馬的動作戛然而止。
“奴婢也不是很確定,可是您看王妃方纔吐出來的這血——”紅玉道,面有憂色瞥了眼錦盒裡的東西。
紀浩禹循著她的視線狐疑的看過去,大致一瞥還不覺得,可是細看之下便能察覺,方纔明樂吐出來那口血顏色較之常人卻是暗淡幾分。
本來是肉眼難見的細微差別,可是因爲染在了那片素白的頭骨上,倒是顯露了幾分端倪出來。
紀浩禹不由的大抽一口涼氣,低頭看著懷裡面色蒼白知覺全無的女子,精神也不覺得有了幾分恍惚。
“怎麼會這樣?”他低低的呢喃一聲,卻是容不得多想,趕緊把明樂扶上馬背,自己也跟著翻身上馬。
“爺!”見他打馬要走,紅玉忙是一個箭步追上去,爲難的回頭看了眼易明清等人,“這些人,要怎麼處理?”
按照常理來說,這些人是該斬草除根的。
可易明清和明樂之間到底也是名義上的堂姐妹,再者來說——
明樂和彭子楚之間的事,紀浩禹也不方便插手。
這會兒他更掛心的是明樂的身體,略一思忖就對長安道:“這是你家主子的私事,本王不方便插手,你看著處理吧,再不行就把人先看押起來,等她醒了自己發落。”
“嗯!”長安頷首。
紀浩禹微微吐了口氣,掃了眼前面佇立不動的數萬輕甲兵,眼底閃過一抹不知道是諷刺還是感慨的情緒,道:“這裡沒你們的事了,你們哪兒來的回哪兒去,皇叔那裡本王會代爲轉告的。”
言罷便不再多留,攜了明樂抄近路打馬回城。
長安留下來善後,紀浩禹帶著紅玉一行馬不停蹄的折返京城,直接回了荊王府。
昨夜經過一場大的變動,因爲紀浩禹現身及時,在沒有確切證據證明他有參與劫持老皇帝事件的情況下,不得已,老皇帝只能勒令撤了圍困他府邸的御林軍。
雪雁和長安等人全都被捲進明樂和彭修之間殊死搏殺的較量當中,府邸里長平醒來發現自己被迷暈了之後馬上就意識到明樂那裡必定有事,可是待要有所動作的時候,整個王府已經被御林軍封鎖了出入,插翅難飛。
黎明時分皇帝降旨,御林軍雖然撤了,她也知道此時必定是處在生死關頭,自己不懂武功幫不上忙,只能耐著性子在府裡等候消息,一大早就守在了門放處。
“荊王殿下!”聽到守門的小廝傳信,長平連忙迎上來,見到明樂不省人事的被紀浩禹抱著衝進門,就是神色大駭,腳下猛地一個踉蹌,“我家王妃怎麼了?”
“去收拾房間。”紀浩禹腳下不停,快步往裡走,也沒時間和她解釋,只對管家吩咐道,“去,帶著本王的牌子去太醫院,把齊太醫、杜太醫,李太醫統統都給我請來。”
“這——”管家猶豫了一下,剛想說什麼,紅玉的眸子一動,趕緊上前一步接下他的話茬道,“錢管家你去忙吧,太醫院還是我去吧。”
紀浩禹點的三名太醫是太醫院衆人當中醫術最爲卓絕的,可是眼下老皇帝剛剛受了驚嚇,只剩下半條命,太醫院的人必定要全天候待命,這個時候去和皇帝搶人?錢管家自是覺得不妥的,但紅玉卻很明白紀浩禹的心思——
他一直都看重明樂,雖然從來不說,可是這會兒明樂受了重創,真要說起來,自家主子到底會做出什麼事來,紅玉也不好把握。
所以只能出面,最起碼有她周旋,事情倒是不至於弄的不可收拾。
“快去快回。”紀浩禹此時全沒心思計較這些,只抱著明樂直接回了臥房。
把人放在牀上安置好,外面錢管家已經帶著王府的家用大夫趕了來。
“王爺,劉大夫來了,讓他先給王妃看看吧。”錢管家道。
“嗯!”紀浩禹點頭,皺眉站到了旁邊。
錢管家給他行了禮走過去給明樂診脈,長平六神無主,用力掐著衣角站在旁邊看著。
劉大夫隔著絲帕給明樂診了脈,全程下來都極爲仔細,半分也不敢掉以輕心。
“怎麼樣?可有大的妨礙?”紀浩禹道。
“王妃是急怒攻心,再加上悲傷過度,鬱結於心,一口火沒壓住,傷了心脈了。”劉大夫道,臉上表情並不輕鬆。
換而言之,明樂這病實則是多年的心結壓抑,一朝爆發而牽引了內傷出來。
紀浩禹的臉色頓時就又陰沉三分,他走過去,看一眼牀上女子蒼白如紙的面容,冷聲道:“很嚴重?”
“是!很嚴重!”劉大夫艱難道。
他對紀浩禹的心思雖然不及紅玉看的通透,但是紀浩禹這個人放蕩不羈,慣常對什麼事都大而化之,今日只見他這般不茍言笑的神色就知道,他對這攝政王妃的傷情十分在意。
“王爺請恕小的醫術淺薄,不敢隨便給王妃下藥診治。”劉大夫道,每一句話都謹慎斟酌小心翼翼,說話間又拿眼角的餘光看了眼紀浩禹的臉色才道,“而且——王妃現在又有了身孕在身,未免傷及腹中胎兒,也不能隨便用藥。”
此言一出,倒是叫所有人都愣住了。
紀浩禹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卻是有一會兒沒反應過來。
長平的心中一喜,但再轉念想起明樂此時這般境況,又不免更爲猶豫的走上前來,確認道:“大夫你說我家王妃有了身孕了?確定沒有診錯嗎?”
“小的醫術雖然不甚高明,但是這種尋常的脈象還是能拿捏準確的,王妃的確是有了一個半月的身孕了。”劉大夫道。
一個半月左右的話,那就應該是他們滯留桓城的那幾日發生的事情了。
明明是個喜訊,可是這一刻,宋灝不在身邊,明樂又昏迷不醒前途未卜,所有人都也高興不起來。
“你說她之前是急怒攻心,沒有傷到胎兒吧?”沉默片刻,還是紀浩禹先開的口。
“王妃的身體底子好,胎象倒是穩定,沒什麼妨礙。”劉大夫道。
“你先下去吧。”紀浩禹擺擺手。
劉大夫做了一揖就先行退下,其他人看著紀浩禹的面色不善,也都識趣的退下,就只剩長平和紀浩禹兩個。
紀浩禹又看了眼牀上的明樂,什麼也沒說就走到旁邊撩起袍角坐在椅子上。
長平心裡雖然有很多的疑問,也看的出來他此刻定是沒心思討論這些,遂也就識趣的沒有問,只就去打了水回來,給明樂淨了手臉。
紀浩禹一直坐在外間的椅子上看著角落裡擺著的一盆水仙花出神,不動也不吭聲,甚至於連臉上冷如霜雪的表情都沒有動過分毫。
非常時期,長平也沒忌諱他,剛好雪雁趕回來,兩人又取了乾淨衣物就著給明樂換了。
待到給明樂整理妥當了,紅玉也帶著杜太醫和李太醫兩個回來了。
“王爺,太醫來了。”紅玉道。
紀浩予然擡頭,定了定神,衝著裡屋的方向擡了擡下巴,道:“有勞兩位太醫了。”
“是下官的本分,不敢不敢。”兩人忙道,因爲知道是明樂出事,都不敢掉以輕心,也不再將就那些場面上的功夫,給紀浩禹行了禮就趕緊進去給明樂診治。
院使齊太醫沒來。
紀浩禹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看向紅玉。
紅玉張了張嘴,略有幾分忌諱的低聲道:“皇上昨兒個受驚,一直到這會兒都沒完全緩過勁兒來,齊太醫被扣住了,要在宮裡隨時候命,說是叫奴婢跟王爺告罪一聲,回頭等他得空了再過來。”
紅玉這麼說,紀浩禹心中就是了然——
如果不是忌憚著明樂頭上頂著的這個“攝政王妃”的頭銜,就連杜太醫和李太醫只怕也未必能請的來。
紀浩禹的脣角泛起一絲冷笑,側目又看了眼屋裡,卻是沒有進去看著兩位太醫診脈,直接大步跨出門去。
紅玉收攝心神,趕緊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院子斜對面的書房,房門關上,紀浩禹就徑自開口問道:“宮裡現在還是老二在把持一切?”
“聽說皇上這會兒已經能理事了,只是還臥牀不起,肅王借了搜查刺客做藉口,握了御林軍的指揮權,他沒鬆手,皇上暫時也沒說什麼。”紅玉道,不免有些擔憂,“爺,您說皇上會不會這就放權給肅王?”
紀浩淵對紀浩禹的敵意如今都已經擺在了明面上了,榮王那邊對紀浩禹還沒有明確的表示,如果老皇帝真的以爲這一次的事先把紀浩淵扶上位的話,對紀浩禹而言,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就算老爺子想要和他連成一氣,這個皇位他想要坐下去,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速成的。”紀浩禹聽了這話,似是並不曾往心裡去,只是一擡手道,“這件事姑且放開不提,本王問你,宮裡那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本王安插了那麼多的人手,沒得本王的命令,他們沒有動作也便罷了,可是整個下午加整個晚上,竟然一星半點的消息都沒傳出來,生生的就叫外頭的人和宮裡徹底失去了聯繫。他們都是怎麼做事的?難道是本王眼睛瞎了,千挑萬選出來的都是一羣廢物不成?”
他和明樂連成一氣,已然結盟,昨天的確也是他自己的失誤,中了別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可是想著宮裡還有自己的佈下的一道網,起初也不就是那麼擔心的,不曾想最後的來的消息卻是他所佈置的那道屏障到了關鍵時刻竟然出奇癱瘓不動了。
偌大的皇宮,只有明樂一個人,若不是她的計算精準,利用了彭修來渡劫,只怕當時就要被紀浩淵的人當場大卸八塊了。
想到這件事,紀浩禹就覺得像是親手演繹了一場鬧劇一般。
而誠然,他現在不想表露的是,這一次的失誤讓他方寸大亂,後怕不已,只要一想到昨天那樣的場合,她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個弱女子獨自入宮去面對紀浩淵的重兵殺手,就渾身冒冷汗。
“王爺恕罪!”紅玉心裡一慌,趕忙就跪了下去,頭也不敢擡道,“這件事說來蹊蹺,奴婢也是百思不解。當時聽聞王妃甩開了雪雁她們孤身入宮奴婢立刻就發了暗號給宮裡的人手聯絡,可是消息放出去卻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得到半分迴應。之後奴婢也查過了,宮裡的人手說當時的確是看到了奴婢所發的暗號,可是就在他們準備有所行動之時卻又突然收到終止行動的暗號。當時也正好趕上靖海王出手,所有人都沒有多想,當是——當是——”
紅玉說著,聲音就不覺的弱了下去。
她不敢去看紀浩禹的臉色,是怕從他臉上看到期待以外的表情。
紀浩禹聽著她的話,一直沒吭聲,直至最後,突然就猝不及防的大笑了起來道:“當是什麼?當是本王看到有人挺身而出做了出頭鳥,便歇了心思,躲回背後等著看戲去了?”
安插在宮裡的那部分人手,是他爲了大局所做的準備,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隨便啓用。
而驅策那些人的聯絡方式,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唯有紅玉和唐卡兩個人知道,連綠綺都不清楚,而他當初給明樂的也只是信物而已。
當時事發之時唐卡是跟在紀浩禹身邊的,所以現在出了這樣的事,紅玉心裡的想法不言而喻——
也是以爲是紀浩禹暗中給出的指令,不準人插手這件事的。
只是她不敢懷疑,更不敢問。
紀浩禹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紅玉一直低著頭不敢窺測他的反應,心裡砰砰直跳。
紀浩禹負手立在書架前,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聲音冷淡的開口道:“傳本王的命令下去,宮裡的人手全部隱到幕後蟄伏起來,之前的聯絡方式作廢,沒有本王的命令,這段時間他們誰要敢於輕舉妄動,就直接廢了即可。”
“是!”紅玉連忙應下,猶豫再三還是試著擡頭朝他看過去道,“王爺,難道是我們的聯絡暗號外泄,出了問題了嗎?”
紅玉和唐卡,這兩個人,紀浩禹是不會相信他們的背叛的。
可是這件事麼——
“你說呢?”紀浩禹反問,冷笑出聲。
哪怕只是面對他的一個背影,紅玉也覺得心裡發怵,趕緊再度垂下頭去。
“那位李嬤嬤的事是單嬤嬤傳出來的,你再去問問她,就著這件事她還有沒有什麼話說?”紀浩禹並沒有在那個話題上多做計較,又再吩咐道,“告訴她,如果她不能編排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來解釋這件事,以後也就不用再在本王面前出現了。”
李嬤嬤的事,是對方故意泄露給他知道的,哪怕那個人的確是不能留,但是既然摻和到這件事裡頭來了,那麼就必定是要刨根問底要一個清楚明白的。
紅玉應了他的話,見他沒有別的吩咐就先行下去做事。
紀浩禹一個人又在書房裡靜默的站了一會兒,然後才重新整理了衣袍回到安置明樂的臥房。
彼時兩個太醫已經診完脈,正圍著外間的圓桌在要論病情,研究著如何用藥。
“王爺!”見他回來,兩人便起身拱手行禮。
“免了!”紀浩禹虛扶了一把,先是越過衆人進到內室去看了眼明樂,見到人還是昏迷不醒和之前無異,眼神就又瞬間黯淡了幾分下來。
“她怎麼樣了?”緩緩的吐出一口氣調節了心情,紀浩禹問道。
“王妃是急怒攻心損傷了心脈,情形算是比較嚴重的。”李太醫斟酌著說道,“微臣和杜太醫已經開了調理的方子,不過這會兒王妃有孕在身,這用藥上微臣二人也敢隨便,怕是有些藥力太強的藥物會衝撞了王妃的身子,只能用些性情溫和的藥物儘量調養了。”
紀浩禹畢竟不是宋灝,事關明樂,有些事情也不好由著他來擅自做主,所以兩個太醫這話也是得要挑著說的。
杜太醫把藥方遞過去,紀浩禹拿在手裡掃了眼,隨口問道:“她什麼時候能醒?”
“這——”李太醫猶豫道,臉上神色略有尷尬支支吾吾的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紀浩禹的視線猛地一凝,驟然擡頭看過去,冷笑道:“兩位太醫的醫術在太醫院都是數一數二的,可別告訴本王,你們連病人什麼時候能夠甦醒都不知道。”
他的目光陰冷,自是透著那麼一股子凜冽的殺氣,一下子把那張藥方拍在了桌子上。
李太醫兩個是有史以來頭次見他這樣的神情,從不曾想到這位送是笑瞇瞇的荊王殿下真要發起怒來竟會是這樣駭人。
兩人腿一軟,倉皇跪下,“王爺息怒,臣等只是不想欺瞞王爺才實話實說的。一般情況下這急怒攻心暈死過去的人,自己緩和個個把時辰也就會醒了,可是攝政王妃她鬱結於心,又嘔了血,當是受了不小的打擊。她自己緩不過這口氣來,臣等又不敢隨便對她用藥,這會子只能暫且拖著慢慢調理了。”
因爲胎兒有忌諱,所以紀浩禹也不好強逼。
聞言,他卻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眼底又閃過一抹暗色道:“你確定她只是因爲急怒攻心纔會昏迷不醒的?”
兩個太醫狐疑的彼此對望一眼,點了點頭,“當是如此。”
紀浩禹便更是困惑,想起紅玉猜測明樂可能中毒的事,心裡就越發的焦躁起來。
劉大夫沒有診出明樂中毒的事,還可以解釋爲他的醫術低微,可是眼前這兩位都可以算作是太醫院的泰斗,居然也沒有查出來?
可明樂吐出來的那口血的確是有些不同尋常的,其中絕對是有貓膩。
“沒查出她有中毒的跡象?或者還有別的隱疾?”紀浩禹越發覺得事情棘手,再次確認道。
兩人一陣的莫名其妙,俱是搖頭。
紀浩禹緩緩坐到凳子上,抿著脣角,神色凝重的沉默半晌。
“王爺,王妃若是一直不醒那該如何是好?”長平走過來,憂慮道。
這個時候,要是給明樂隨便用藥的話,她第一個就不贊成,可是叫人就這樣睡下去也不是辦法。
紀浩禹沒有回答,又兀自坐了好一會兒的功夫纔對李太醫道:“你確定她這樣睡著暫時無礙?”
“是!”李太醫道,也是察覺了他對明樂受創一事十分在意,幾乎就要拍胸脯保證了。
“藥方留下,長平你先送他們出去吧。”紀浩禹揮揮手。
“嗯!”長平嘆一口氣,把兩人請了出去。
紀浩禹的手指敲在那藥方上,卻是遲遲沒有叫人去抓藥,想了想就對雪雁道,“你去前院找綠綺,讓她馬上進宮把齊太醫請來,還有如果長安過來了,就叫他馬上來見本王。”
“是!”雪雁點頭,應聲去了。
紀浩禹起身走到牀前,看著牀上女子沉睡之中的容顏眼底顏色越發顯得焦慮起來。
紀浩禹在牀前一站就是大半個時辰,一動不動,一直到了午後齊太醫和長安才相繼回來。
“殿下,我家主子如何了?”長安快步進門,他的身份不方便進裡間探視,只能詢問紀浩禹了。
“不是很好。”紀浩禹如實道,轉而對齊太醫道,“李杜兩位太醫的醫術本王還是有些不放心,只能請齊太醫親自走一趟了,有勞了。”
歷來在宮裡當差的人都最是原話,紀浩禹這話是當真半分的顏面也給人留,說她信不過李杜兩位太醫,實則卻是先給齊太醫示了一警。
齊太醫的心頭一跳,忙是拱手行禮,“王爺擡愛,微臣自當盡力。”
然後便被長平引著進了裡間。
紀浩禹這才收回視線看向長安道:“事情都處理妥當了?”
“嗯!”長安點頭,這會讓一門心思都記掛著明樂的安全,卻也沒有心情多做解釋。
紀浩禹也沒再多問,只道,“那個包袱呢?”
長安一愣,狐疑的擡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紀浩禹勾了勾脣角,“先去取來,我有用。”
長安不甚解的看他一眼,見他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就轉身去了。
齊太醫仔細的給明樂診完脈出來,給出的答案卻是和前面三人無異。
紀浩禹面沉如水,整張臉上的表情陰鬱的彷彿暴雨將至,讓屋子裡所有的人都跟著心裡發寒。
“王爺?可是——微臣的診斷有什麼不妥當的?”齊太醫面色僵硬的試著開口,“微臣仔細的探過王妃的脈了,真的是——”
說話間長安已經提了那個黑布包袱從外面快步進來。
紀浩禹擡手止了齊太醫後面的話,將那包裹放在桌上打來,“勞煩太醫替本王驗一驗這個,看看可有什麼不妥。”
盒子打開,雪白一片的頭蓋骨上一片殷紅血跡,看的所有人都是心神一凜。
“這——這——”齊太醫當場就是駭的後退兩步。
長平和雪雁互相對望一眼,也是暗暗提了口氣。
紀浩禹不耐煩道:“你給看看,這上面的血跡可有什麼不妥。”
齊太醫的臉色僵硬,只能硬著頭皮上前仔細的驗過之後臉色便是微微一變,道:“這血中有毒!”
紀浩禹眼中光線一寒,冷聲道:“可有看出來是什麼毒?”
“這個不好說。”齊太醫道,“從表面上看這味毒真要發作起來是十分隱秘的,但毒性絕對不低,這樣的毒,我們這些鑽研期黃之術的人可掌握不了——”
紀浩禹冷嗤一聲。
長平的反應最快,聞言就愕然上前一步道:“你是說,這毒應當是出自巫醫之手?”
一般的毒藥,雖然可以致命,但卻沒這麼多的名堂,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斷不會中了毒還叫幾個太醫院一等一的好手完全查驗不出跡象。
這樣的毒,莫說是太醫,就算是普通的巫醫——
只怕都未必能做的出來。
“這上面的血是王妃吐出來的?可是王妃怎麼會中毒的?”雪雁一下子就慌亂,眼神凌亂的四處亂飄,半天也找不到一個落點。
“這毒你解不了?”紀浩禹卻是誰也沒理,只對齊太醫問道。
“微臣無能爲力。”齊太醫神色慚愧的搖頭。
紀浩禹的一隻手按在桌子上,手指一寸一寸慢慢握緊,最後便是一閃身快步進了內侍,尋了件外衫給明樂罩上就抱著她往外走,一邊飛快的吩咐道,“馬上吩咐去備車,去左司大巫醫的藥廬。”
得知明樂其實是中了毒,所有人都慌了神。
長安得令轉身就先衝了出去。
綠綺和長安駕車,爲免路上再生出什麼事端來,雖然只是在內城活動,紀浩禹也還是調派了兩百侍衛隨行保護,一行人火速奔著城北方向左司大巫醫的藥廬而去。
左司大巫醫貴爲宮中御用巫醫之首,據說架子也很大,除了必要的場合,大多數時間都是窩在自己的藥廬裡煉蠱制蠱,不肯輕易露面的。
可是他和紀千赫的私交不錯,大約也是得益於這一重關係,連帶著也給了紀浩禹不小的面子,這也是紀浩贏所以沒有提前送拜帖就敢直接找上門去原因。
那藥廬地處偏僻,周圍一片大的竹林,人跡罕至,哪怕是青天白日裡,明明一眼看去蔥翠宜人的景緻,落在眼裡也憑空叫人覺出幾分詭異和陰森來。
剛剛進了那竹林的範疇,長平和雪雁就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戰。
紀浩禹從旁邊的櫃子裡摸出一個小瓷瓶扔過去,“這裡布了毒陣,裡頭的藥丸你們每人含一粒在口中化了即可。”
兩人道了謝,依言吞了藥丸,便覺得血管裡層層暖意滲透,雖然不再覺得身上發寒,但是這裡的氣氛還是怎麼看都叫人覺得詭異。
馬車沿著竹林小徑一路前行,最後在一處茅廬前面停下。
裡頭正在曬藥的童子探頭看來,見到是紀浩禹就咧嘴笑了,“王爺大駕,怎麼也不提前知會我家師傅一聲?”
紀浩禹跳下車,又轉身抱了明樂出來,擡腳就往裡走,這才一邊道,“怎麼,左司大巫醫這裡今日有客人嗎?”
能進左司大巫醫藥廬的,不用想,除了他也就只有榮王紀千赫一人。
“一大早榮王殿下便來了,和師傅一直對弈到現在,還不曾離開。”藥童回道,對他帶了個病人過來似乎也沒多少意外,進了院子就快跑兩步進去通傳,“師傅,荊王殿下到訪。”
屋子裡的擺設很簡陋,所有的傢俱都是竹子所製造,隨處可見一些大小不一形狀千奇百怪的瓶瓶罐罐。
彼時正對門口的一張竹蓆上紀千赫正和左司大巫醫對弈。
紀千赫還是一身金色緄邊的黑袍,神色淡雅,不慍不笑之間盡顯尊榮。
而左司大巫醫的樣子卻是大大出乎所有人是意料之外,卻是個心寬體胖,鶴髮童顏的慈祥老者。
大約是輸的狠了,紀浩禹進門的時候他一張臉上氣鼓鼓的,吹鬍子瞪眼,滿頭都是汗水,正要去搶棋盤上的一枚棋子,大嚷著道:“不算不算,這一步我重走!”
“出手不悔,本王尊著您的年長,已經讓了你三子,這回可是不成的。”紀千赫隔開他的手,朗聲一笑。
左司大巫醫吹鬍子瞪眼,正在無計可施的時候,聽到童子稟報就是眼睛一亮,乾脆衣袖一甩將棋盤上的棋子整兒拂亂。然後就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鞋子都來不及穿就赤腳迎著紀浩禹跑過來,一邊欣喜道,“唷,你這娃兒都多少天不來看我老人家了,一來就給我找活兒呢!”
這麼說著,他卻是滿臉都是喜色,鬍子翹的老高的回頭衝紀千赫嘿嘿一笑道:“救人如救火,方纔那盤只下到一半,不作數的,改日我們再繼續下完哈!”
紀千赫聽了這話,不過淡淡一笑,目光卻是錯開他朝紀浩禹看去。
“沒想到皇叔今日也早,擾了您和左司巫醫的棋局,還請皇叔莫怪。”紀浩禹道,這會兒卻是想笑也笑不出來了。
“無妨!”紀千赫淡淡說道,看著他懷裡抱著的明樂,眼中有莫名的光影一閃,似是失神片刻,然後便又不甚在意的移開視線。
紀浩禹一直注意著他臉上神情變化,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微之處,而左司大巫醫卻是十分歡喜的樣子,拽著他的袖子就往後室走,一邊道:“來來來,跟我進來。”
長安等人從後面跟進來,因爲隱約知曉了彭修對紀千赫的那番評價,長安見到此人就本能的起了防備之心,甚至於連渾身上下的突然泛起的殺氣都壓制不住。
紀千赫是感官何等敏銳的一個人,幾乎是在感知到這份敵意的同時已經擡眸看過來。
不過他的視線卻是落在隨在長安旁邊的長平臉上就突然頓住,目光沉了沉,整個人都神遊在外了一般。
這個男人的氣勢實在太強,著實長平再怎麼如何的鎮定,這會兒被他看著也是渾身不自在,下意識的往長安身後挪了半步。
紀千赫一愣,下一刻已經神色如常的把目光調開,動作從容不迫的去撿拾落在竹蓆守喪的棋子。
幾個人自是無暇和他在這裡對眼,都跟著進了後面。
左司大巫醫讓紀浩禹把明樂安置在一張小的竹榻上,先是眼睛滴溜溜的轉著在明樂臉上反覆看了好幾遍。
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的看著他。
雖然說是巫醫,這看病也不能連脈都不把,完全用看的吧?
雪雁幾個心裡都泛起了嘀咕——
這老頭,半點世外高人的氣度都沒有,怎麼看都像是個神棍的樣子,若不是紀浩禹帶的路,又若不是紀千赫人就在外頭,他們是怎麼也不會相信這人就是聞名已久的左司大巫醫。
左司大巫醫搖頭晃腦,前後左右盯著明樂的臉端詳了好一會兒。
最後連紀浩禹都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山前一步道:“他怎麼樣了?太醫都診不出個所以然來,大約也只有你才能解了。”
“這個女娃兒的張相倒是沒的挑,你娘跟她比起來都差了一大截子。”左司大巫醫終於開口,滿臉都是難掩的興奮的神色。
長安幾個心裡七上八下的,不覺屏住呼吸等著他的後話。
可是下一刻卻見這老頭兩眼放光衝著紀浩禹一個勁兒的瞇眼睛,神秘兮兮道:“你媳婦?”
紀浩禹本來也是懸著一顆心等他判斷病情,聞言,壓在胸口的一口氣就完全泄了出去,冷著臉道:“別人的!”
這話聽來,倒像是在賭氣。
左司大巫醫的眼珠子轉了轉,笑瞇瞇的去撞了撞他的肩膀,“你看上眼了?”
他自以爲說的足夠隱晦,可是聲音太大,聽的長平幾個都跟著黑了臉。
紀浩禹一張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咬著牙道:“她到底怎麼樣?一直昏迷不醒,會不會有妨礙?”
左司大巫醫努努嘴,這纔不情不願的去拿了明樂的手腕,兩眼朝天漫不經心的探了探。
片刻之後就再次激動了,回頭一把抓住紀浩禹的手臂道:“哎呀呀,這是喜脈,還是雙生胎,這個女娃兒好福氣呢。”
紀浩禹整張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些繃不住了。
左司大巫醫見他這般模樣,一下子就沒了興致,擺擺手道,“一看就知道也不是你的,媳婦不是你的,娃兒也不是你的,你跟著上躥下跳什麼?害我老頭子也跟著白白歡喜了一場,還以爲有孫兒抱了呢!”
紀浩禹對他這般點三到底是脾性已經見慣不怪了,不管他再說什麼就咬死了牙關沉默。
左司大巫醫見他不語,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又去摸了一遍明樂的脈搏,慢吞吞道:“死不了,我老頭子的話不假,這個丫頭的確是個有福氣的,本來的確是著了道兒了,不過中毒不深,再加上之前急怒攻心吐了血,剛好把最烈的一口毒血給嘔出來了,說起來也算是因禍得福了。這會兒反而是心脈損傷的毛病要叫人頭疼些,她體內餘毒我可以給她清,至於這些內傷外傷的毛病你還是尋別人吧,老頭子我年紀大了,可不想再煩這份心了。”
確定明樂沒有大礙,所有人這才都跟著鬆了一口氣。
左司大巫醫走到旁邊,在一張窄木搭建的簡陋的桌子上鼓搗他的瓶瓶罐罐,一副懶洋洋毫不上心的模樣,全程都是單手操作。
紀浩禹又看了明樂一眼,還是皺眉問道:“那她什麼時候能醒?”
“你著什麼急?又不是你媳婦。”左司大巫醫沒好氣道,過了一會兒才又說道,“她身上的毒不太好處理,我得需要幾日的時間,這幾天就叫她在這裡住著吧,等人醒了你再帶走。”
“好!”紀浩禹想也不想的點頭,卻沒有和左司大巫醫客氣,只就走過去對長平幾人道:“巫醫這裡不喜歡吵鬧,地方也有限,長平留下來照顧她,你們兩個先回王府吧。”
這裡說到底也是別人的地盤,哪怕是再不放心,長安和雪雁也不好說什麼,跟左司和紀浩禹道了謝,又囑咐長平一旦明樂醒了就趕緊傳信給他們知道,這才惴惴不安的離開。
左司大巫醫配藥的時候是不理人的,紀浩禹吩咐了長平照看明樂,自己就先回了前面。
彼時紀千赫也還沒走,收拾了棋子又一個人坐在那裡不緊不慢的一顆一顆的擺。
紀浩禹在他對面坐下,卻是沉默著沒有說話。
“那個丫頭沒事了?”紀千赫問,並未擡頭。
紀浩禹的目光落在棋盤上,隨著他指尖落子的位置移動,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道:“皇叔,她這一次中的毒十分的不同尋常,左司大巫醫的本事你是知道的,連他都要花費幾日來調製解藥的毒,您覺得是會是出自何人之手?”
左司大巫醫的本事,無人能望其項背,普通的蠱毒,他要解也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可是這一次——
紀浩禹的話沒有說的太明白。
紀千赫聽了,卻是緩緩的笑了一聲出來。
他手下又落一子,卻始終沒有擡頭,只是淡淡說道:“怎麼?你這是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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