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樂身邊經常公然帶著的護衛就只有長安一個,這幾日剛好長安跟著明爵出門辦事,而影衛則是她身邊暫時不方便暴露在外的秘密力量,所以今夜出行,她便只能從宋灝那裡暫時借了柳揚一用。
明樂一直都知道,柳揚和宋灝之間的關係親厚,似乎已經有點達到亦僕亦友的程度,但至於柳揚在他身邊到底做些什麼事,她卻是不管的。
直接忽略掉秦嘯言辭之間的探尋之意,上下將他打量一眼,冷然的一扯嘴角道,“我同樣也沒想到今天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會是你,隨隨便便一出手,就險些把太后的整座萬壽宮給翻過來,秦指揮使你也叫這小女子很是刮目相看呢!”
“這樣的小伎倆,義陽公主自是不會放在眼裡,倒是秦某人班門弄斧自不量力了。”秦嘯坦然笑道,全不理會她言語之間的刻薄。
他會打了易明菲的主意,的確是突然一時興起,本來只是想把易明菲帶進宮去和明樂開個不大不小的玩笑,順便探探她的底。
易明菲進宮之後很有可能會被有心人士利用他有預料到,只是卻不曾想竟是那麼不湊巧,撞到紀紅紗的眼皮子底下,鬧出這麼大的一場風波來。
“呵——”明樂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
的確是個班門弄斧的小伎倆,如果她的運氣再差一點,讓姜太后翻臉把她推出來,那麼只怕現在這一刻,不僅僅是她,就連宋灝都會一併被推到風尖浪口上,受到極大的衝擊和壓迫。
秦嘯見她聽了笑話一樣的表情,心裡倒是頗爲驚奇——
生死一線的事,她明明是應該已經憤怒到了極點,但這女子用以表達憤怒情緒的方式真是發人深省。
這個時候,她臉上的表情竟然還能維持的住?
“既然知道是自不量力,以秦指揮使的頭腦,同樣的事情應該不會再做第二次了吧?”明樂道,也不等他回答就又繼續道,“這件事到此爲止,這一次我原諒你!”
事實上,這一生走來,她還從不曾對誰主動說過原諒,秉承的作風從來都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可是這一次,她卻是從一開始就沒準備和秦嘯計較,因爲——
宋灝能夠一直留著他容忍他,就表示這個人對他而言有特殊的意義或者利用價值,爲了不輕易打破他的計劃,她可以做出相應的讓步。
對於這件事,明樂給自己解釋是償還宋灝屢次救她於危難的恩情,至於其中是否還摻雜了別的因素在裡頭,她拒絕多想。
說話間眉毛一挑,明樂轉身就走。
“你就這麼害怕見到我嗎?”秦嘯也不追她,含笑的聲音卻是從背後不依不饒的纏上來。
“把我七姐送進宮裡去,你爲的不過就是逼我現身,見我一面。”明樂止步,卻不回頭,聲音淡遠的傳來,“現在我如你所言,過來見過你了,你也該適可而止了。”
“義陽公主果然心思慧敏,聰明過人。”秦嘯笑道,步調散漫慵懶的從背後跟上來兩步,一邊慢慢道,“既然你知道我逼你現身的目的,可是覺得我會就這麼讓你走?”
“我想走,你自然沒有辦法強留。”明樂不以爲然的冷笑一聲。
她霍的虎頭,脣角勾起一個諷刺的弧度看了秦嘯一眼,然後就勢挑釁似的當著他的面堂而皇之的往後退了兩步,聳肩道,“所以,何必要做那些讓彼此都難堪的事情呢?”
一則有柳揚在場,秦嘯若不是準備充分早有埋伏,根本奈何不得她。
二來也是,明樂心裡篤定的知道秦嘯這人不會做這樣不計後果的事,如果真的強行擄了她,無異於正面對宋灝宣戰,或者事情演變的更嚴重了,姜太后那裡以皇室的名義插手進來,那他就是亂臣賊子、大逆不道!
“義陽公主!”秦嘯的眉頭皺了一下,眸色不覺加深,聲音冷肅的再次開口叫住她,“我想知道的只是那人的下落而已,今天你可以拒絕我一次,可是可以預見,以後我對你的騷擾只會變本加厲,何必呢?”
那人的下落他追查了整整七年而無果,可想而知,爲了保護她,皇室之中花費了多少心思。
別人他不敢確定,但宋灝卻一定知道,而同樣,就算是宋灝知道,也是決計不會告訴他的,所以沒辦法,他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邊的女人身上。
原來他也就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但那日在宋涵的軍帳裡見過宋灝和明樂一面之後他就篤定的覺得——
明樂一定也會知曉那人的行蹤。
“在我看來,秦指揮使是一個絕對豁達的人,爲了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這樣不依不饒真的是的本意嗎?”明樂禮尚往來,亦是正色面對他,道:“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真正想要知曉那人下落的人,其實是令堂吧?”
秦穆之死在了慶膤公主手上,那個時候秦嘯不過一個孩童大小,如果沒有見過秦嘯被人,明樂或許還會揣測他是不是自小失去父親所以造成了這樣極端和偏激的性情,但事實上,秦嘯這人雖然看上去散漫冷漠,卻是個極度理智和聰慧的人,這一點只從他在樑王的時間上知難而退臨陣倒戈就可見一斑。
可是他會這麼不依不饒追查慶膤公主的下落——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他也是受命於人,情非得已。
試問普天之下會對秦穆之的死如此介懷,又會對慶膤公主恨之入骨的會是是什麼人?
也就只有秦穆之的結髮妻子了!
明樂一語中的,秦嘯聞言不由的勃然變色,臉色鐵青的抿抿脣,神色也跟著晦暗三分。
“按理說他們都是前輩先人,他們的是非功過,我是不方便評說的,可是我覺得縱使令堂一直被心結所擾,你卻應該是將這一切看的清楚明白的吧?”明樂察覺到的情緒起伏,就稍稍緩和了語氣嘆息一聲道,“她雖然親手殺死了令尊,但卻也保全了你們秦氏一門的聲譽和九族之內多少條人命?這樣難道還不夠償還嗎?”
“你說的容易!”秦嘯冷嗤一聲,“對女人和孩子來說,夫君和父親都是唯一無可替代的,而且她這樣類似於施捨的保全,如果落在你的身上,你會泰然接受嗎?”
最不可接受,大約還是那個女人曾經對他父親所持有感情,不管他們之間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逾矩的地方,但是慶膤公主這個所謂恩人的身份還是叫他心裡生出隔閡來。
更何況這些年她的母親更發了瘋似的陷進對那個女人的嫉妒和痛恨之中,幾欲發狂。
哪怕只是爲了了結母親這一生的宿怨,他都必須得要找到那個女人出來。
當然了,這些話,秦嘯自是不會同明樂去講,只就漠然的看著她道,“涉及到死人的事,就沒那麼容易解得開了,這種事,難道你不能心領神會?”
看著秦嘯別具深意的目光,明樂知道,他口中所謂的“死人”,是她曾經在十四年前那場變故之中枉死的祖父和父親。
明樂的眼神一黯,不可自控的略一失神。
秦嘯看見她的表情便是瞭然,上前一步道:“據我所知,貴府的十公子似乎很有些牴觸你和殷王殿下之間的關係。”
明樂和宋灝之間不清不楚的關係早就在街頭巷尾廣爲流傳,而這兩個當事人也都不懼人言可畏,經常的就會出雙入對的在人前故意製造誤會。
按理說在這樣郎有情妾有意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下,易明爵這個準“小舅子”和宋灝之間的關係也該十分親厚纔對。
可是那兩個人,卻幾乎是恨不能不見,尤其是易明爵,對宋灝的態度生疏冷淡,幾乎可以稱之爲真正的相敬如賓。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來,或許這只是獨屬於一個傲嬌少年的彆扭情緒,但秦嘯作爲過來人,自是一目瞭然參透其中玄機。
其實自從找過慶膤公主之後,對於易明爵爲何要告誡她遠離宋灝的原因明樂心裡已經大體有數,當年的那件事宋灝摻雜其中,甚至可以說是一切事情的引子的和導火索,她祖父父親的死,如果一定要追究,和宋灝是脫不了干係的,但畢竟——
宋灝在其中也不過是別人控制在手的一顆棋子罷了。
明爵是個心細如塵的男孩子,他是怕她會難以釋懷?是怕她若是真和宋灝扯上什麼關係之後會難以釋懷?
她並不是恩怨不分的人,怕是因爲她對彭修和易明峰那些人的處事方法太過極端了,纔會讓明爵變得這樣小心翼翼了吧?
這些年,她自以爲無微不至的保護,實則卻讓明爵感受到了那樣可怕的壓力了嗎?
“誰人沒有個喜好情緒?秦指揮使你大約是想多了。”明樂同樣冷漠的回望他,語氣犀利不留餘地。
秦嘯聞言,反而一怔,眼底掩藏的情緒更爲複雜起來,看了她半晌,突然不可思議的笑出聲音道:“原來你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