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樓,是盛京之內頗具盛名的三大酒樓之一,所處的位置卻有些偏遠,地處南城門附近,坐北朝南,大門剛好對著城門的方向,城門大開之時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城外青山翠野一片悅目的景緻。
而這座酒樓之所以久具盛名,則是因爲此樓釀製的桂花釀十里飄香,堪稱一絕,平日裡許多附庸風雅的名流士子都願意來此飲酒賦詩。
所以每日一早,只要泰和樓開門,整條街上都是酒香彌散,路人止步。
這日的天氣晴好,太陽早早升起,給整條街都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
泰和樓二樓臨窗的雅間,三月初春的天氣,外面還有些寒氣逼人,那房間的窗戶卻是大開。
臨窗的桌旁坐著一身黑袍,臉色暗沉的男子,自斟自酌。
一大早城門口熱鬧非常,百姓往來,街道上一片喧囂。
可是他卻是絲毫不被幹擾,只就一隻酒壺一個玉杯漠然的坐著,臉上的神色平靜而無一絲波瀾,但是看的仔細了,卻能感受到他神色之間的陰鬱之氣。
彼時他腳邊的地上已經歪七扭八倒著七八個酒罈子,罈子裡的酒已經空了,整個屋子裡都充斥著一股濃烈的酒氣。
不是桂花釀的醇厚味道,而是十分刺鼻的烈酒香氣。
秦嘯的目光只盯著手裡的酒杯,一雙黑色的眸色深沉似海,完全沒有落點。
自從在易明威大婚那天見她之後,已經整整三個月了,果然還是如她所說的那樣,她的確是應了益州的那門親事,自此以後風月無波就再沒了半分音訊。
他一直都知道那女子遠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溫順柔和,卻也萬不曾想到一旦她下定決心要做某件事的時候竟會是這樣的決絕,強硬的叫人束手無策。
三個月!
這三個月他忽略了很多事情,卻唯獨清清楚楚記得她的婚期。
今天,她便要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所,遠遠的避開,再不會出現在他的世界裡了。
就這樣了嗎?
他從來就不曾想自己會爲了一個女子牽制到這樣的程度,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何須如此?可他就是在意,每回想要不顧一切按照自己的意願一意孤行的時候就莫名的心痛心虛,他從來就不曾在意一個人到這樣的程度,可是他就是不能不去顧及她的感受。
秦嘯兀自想著,突然自嘲的冷笑一聲。
他仰頭飲下一杯酒,酒水凜冽,滑過喉頭。
從昨天的日暮時分,他坐在這裡整整一夜,原以爲等到今日看她十里紅妝從眼前的這道城門走出去的時候他應當是會醉的不省人事,可偏偏事與願違。
別人喝酒會醉,他卻異常的清醒。
晃了晃手裡空了的酒壺,秦嘯扭頭朝門口的方向,剛要喚小二再拿酒來,卻仿若是心有靈犀一般,那房門洞開,有人手裡提著一個半大的酒罈款步跨進門來。
來人雖然做了男裝打扮,一身不太起眼的玄色長衫,長髮束起,舉手投足間的動作也乾淨利落大氣灑脫,但是因爲一張臉上豔光太盛,還是能叫人一眼就分辨出來是個女子。
秦嘯半瞇著眼睛扯了一下嘴角,對她的出現似乎也不意外,只就淡淡道了聲:“原來是你!”
“要不然你以爲會是誰?”明樂的語氣比他還要淡泊三分,單手提著酒罈款步走過去,隨意的把腳邊橫七豎八的酒罈子都踢到一邊。
她遞了手裡的酒罈子過去。
秦嘯也不客氣,直接抓起來拍掉上面的封泥,仰頭就先灌了一大口。
明樂也不說話,轉身走到旁邊的柱子靠身倚在上面好整以暇的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
秦嘯連著又灌了自己幾口酒,察覺到她的視線一直焦灼在自己臉上,終於微蹙了眉頭再次擡眸看過去,挑眉道:“攝政王妃紆尊降貴親自來尋我,你是有話要說!”
“是!”明樂略一頷首,雲淡風輕的斜睨一眼他抓在手裡的酒罈子卻是輕聲的笑了道:“之前就聽人說過,有些人是千杯不醉的,甚至會是喝酒越多就越是清醒,原來我還不太相信,鎮國將軍此時還還能認出我來,這會兒我倒是不信也得信了。”
她的語氣閒適,卻又彷彿就是爲了拿他來調侃消遣的一般。
秦嘯不悅的擰眉,冷笑道,“做什麼?你專程過來,難道就是爲了挖苦我的?”
“我家裡還有兩個小的要照顧,可沒這個閒心!”明樂聳聳肩,直起身子走過去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奪過他手裡酒罈,然後取了個杯子也給自己倒了杯酒。
不過她卻沒喝,只是端了杯子在手裡,神色淺淡的打量著杯子裡清洌的酒水。
秦嘯一直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半晌,明樂才終於開口道:“如何了?鎮國將軍若還能保持足夠清醒的話,能否和本王妃交流一下心得,談談您此刻的感想?”
她的語氣越發的閒適,甚至有些有恃無恐。
秦嘯本來就揣了一肚子心事,若在往常,他肯定不會計較,但是這會兒卻明顯的被激怒了。
他的目光突然就冷了下來,帶著刺骨的寒意直視對面女子的恬靜的笑容,一字一頓道:“王妃,您若是來看我的笑話的,那就安靜坐著就好,沒人會把你當啞巴!”
這話,已經相當的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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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著明樂現在的身份,只怕也再沒有第二個人敢跟她這樣說話了。
“呵——”明樂聞言,卻是不怒反笑,含笑對上他的視線道,“果然是沒醉,這纔是鎮國將軍的本色呢!”
她說著,這才斂了笑容,看著他正色道:“今日的吉時是巳時三刻,這個上午已經是你們最後的機會了,跟我說說你的打算吧!”
她會來此,必定是和易明菲有關,這一點秦嘯不用想就知道。
他看了她一眼,重新就又要去提那酒罈。
明樂卻先他一步,橫手擋在那酒罈的上面,將裡面閃著漣漪的酒水遮掩住。
“我沒時間和你在這裡耗,這是我給你的最後的機會,你若是現在要下決心還來得及,否則——”明樂神色平靜的看著她,那眸光看似平靜,卻有清明凜冽的光影閃爍,帶著不可忽視的氣勢。
秦嘯一直都知道她與尋常的女子不同,只是從不曾正面與她交鋒,總有種霧裡看花的朦朧感,並不真切。
這一刻,她以這般強橫的氣勢擋在他面前,瞬時就叫他的心神一緊,竟然破天荒的也生出幾分戒備之意。
兩個人,四目相對。
一個目光清明冷澈,一個神色晦暗戒備。
兩人的眼神交會,無形中似是有波濤暗涌,房間裡的氣氛竟然瞬間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秦嘯盯著她的臉龐看了良久,最後突然諷刺的扯了下嘴角,冷聲道:“你知道我會做什麼?”
明樂莞爾,卻是徑自回道:“可是,我不會叫你如願。”
秦嘯皺眉,看著她冷靜自持的目光,眼中突然迸射出幾分殺意。
周圍的空氣突然就好像是稀薄了幾分。
就在兩人之間殺意瀰漫的時候,外面隱約的嗩吶聲和鑼鼓聲已經可以飄飛入耳。
秦嘯的身子不易察覺的微微一震,眼中凝滿的戾氣突然就在瞬間去了大半,一時間神思紛亂,竟然有些狼狽的又靠回身後的椅背上。
他依舊是看著明樂,眼中戒備之意濃厚。
外面的鑼鼓聲越來越近,也越發的清晰歡快。
這是周家人迎親的隊伍要進京了。
明樂側目往窗外看了一眼,彼時越過城門,外面的官道上已經隱約可見一條紅色的長龍蔓延。
她的脣角牽起一個弧度,但是眼波冰涼,卻是絲毫也看不出笑意,字字清晰而緩慢的說道:“秦嘯,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你這種人,說是身在高位風光無限,可是你卻從來就不曾把這潑天富貴放在眼裡。這些東西,別人可以不擇手段追逐一生,但是與你而言,隨時都是可拋可棄的。可是七姐和你可不是一樣的人,我不會由著你爲所欲爲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秦嘯的目光收冷,一動不動的看著她。
“你明白我的意思!”明樂亦是同樣回望他,“要麼就是明媒正娶八擡大轎擡她進你秦家的大門,要麼你就歇了這份心思,從此以後各走各路!”
她說著,突然又是意有所指的扭頭朝窗外看去。
彼時那迎親的隊伍已經逼近城門。
可以看的出來,周家是十分重視這門親事的,將排場做的很大,迎親的儀仗一眼看去綿延到了很遠之外。
秦嘯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那一片紅豔似火的色彩瞬間刺痛了他的眼。
若說是前一刻他心裡還有遲疑和不確定,但是這一刻,所有的猶豫也都不存在了,滿腦子就只有一個念頭——
他不會看著她嫁給別人。
哪怕是使出非常手段,也在所不惜。
兩個人各自沉默了一陣,直到迎親的隊伍從泰和樓下一路吹吹打打的走過去,明樂才重新收回目光看向秦嘯,“我不是跟你開玩笑的,你想要在這裡把人帶走,絕無可能!”
益州地處盛京之南,這裡是周家進出京城的必經之路,從昨晚得了長安的稟報說秦嘯來了泰和樓買醉她就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這個人,居然想要搶親!
這麼久以來他一直按捺不動,卻原來等的是最後這一刻的孤注一擲。
易明菲是官家小姐,他自己又是那樣的身份,這種不入流的事也唯有他秦嘯才做的出來了。
她原來還想一早去鎮國將軍府找他,得知他在這裡便臨時改了注意,直接奔這裡來了。
起初開口她也只是個試探,可是方纔秦嘯看著這支迎親隊伍的眼神卻是叫她篤定了心中猜測——
他居然是真的想要搶親!
而事實上在方纔周家人出現之前秦嘯也還沒有拿定主意,可是現在麼——
明樂眼中警告的意味明顯,他也不過冷笑一聲:“就憑你?”
明樂勾了勾脣角,目光瞥了眼不遠處的房門,淡聲道:“你知道,我可以!”
易明爵和尉遲瑤一起去了軍營,走的時候她不放心,本來是讓他把長安和影衛帶著的,可是明爵不肯,說是去了就是爲著歷練,總不好搞特殊化,明樂也知道他是不想在尉遲瑤面前丟面子,雖然很不放心,但也拗不過她,所以現在長安和影衛又都回到了她的身邊。
最近宋灝也很忙,柳揚那些人經常會被他差遣出去辦差,她本來也不好意思總是從他那裡調派人手去辦私事,現在長安回到身邊了,做什麼都得心應手。
秦嘯自然看的懂她眼下的暗示之意,壓在桌角的雙手手指不由的一寸一寸慢慢收緊,目光冷厲的看著她。
“別指著拿我去威脅我的那些護衛,你要是動了我,日後在七姐那裡就再也沒有辦法回頭了。”明樂含笑看著他,在他付諸行動之前就先潑了涼水。
“哈!”秦嘯聞言,卻是突然笑了,靠回椅子上又撈過那酒罈子喝了口酒,反而不急了,以一種閒適而散漫的態度隔著桌子重新望定了她,“攝政王妃,我知道你的手段非同一般,可是如果我真要做什麼事,你卻未必就能攔得住。”
明樂的眉心一跳,眼中神色不覺的更加凝重三分。
秦嘯見她如此,就冷哼一聲繼續道,“橫豎周、易兩家的這門親,是一定結不成的,你不信大可以試試看!”
明樂既然料準了他的心思,那麼她會出現在這裡就一定是有備而來。
她身邊那幾個暗衛他雖然沒有交過手,但是也見過,個個都不是等閒。
他要以寡敵衆,今天要在她手上把人帶走怕是不容易。
可是盛京此去益州路途遙遠,起碼半月以上的路程,那麼在路上呢?
就算明樂不放心,會叫人暗中一直護送易明菲到益州,可是後面還有來日方長,她還能一年到頭一直安排人跟著易明菲不成?
他搶人的心思既然已經定了,對明樂而言,那就是防不勝防。
明樂皺眉看著他——
這個人,還真是偏執的有夠可以的了。
她跟他耍狠,他就跟她耍橫,還真是旗鼓相當,誰都奈何不了誰的。
“秦嘯!”爲著易明菲,明樂也只能先服軟,緩和了語氣道,“其實我並不就是想要爲難你,可是這件事,你走的這條路卻是行不通的。今日你若搶親,後果不必我說你也該十分清楚,自此之後,七姐的必將聲名狼藉,再無法在世人面前立足。你既然執意要走這一步,又何必非要鬧的這麼僵?你總要替她想想,她是可以不計聲名不計後果的跟著你,可是你忍心嗎?看著她隨你顛沛流離居無定所?七姐這一生就沒過過這樣的苦日子,你就一定要走這一步嗎?哪怕是你們兩情相悅,但是今天你如果在這裡一鬧,那也是與無媒茍合無異,你真的確定非要如此不可嗎?”
“不是我不想明媒正娶,是她不答應!”秦嘯突然大力的一揮手,把手邊的酒罈掃落在地。
那罈子裡還有半壇酒,應聲落地,酒水濺出來沾了兩人一身,屋子裡瞬時就被濃烈的酒氣充滿。
秦嘯的眼中閃過一抹痛色,但更多是卻是嘲諷,他眼睛發紅的看著對面的明樂:“我要娶她,她不答應,如果我強綁她上轎那結果和現在相比也不過半斤八兩,既然她心意已決,你覺得我該怎麼辦?還是你就覺得我該從了她的心意,就讓她按部就班的嫁人生子,此後就老死不相往來?”
“她只是鑽了死衚衕了!”明樂也唯有嘆氣。
易明菲自己死活走不出來,誰都拿她沒辦法。
可是——
今天也是僅有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沉默片刻重新鎮定了心神,明樂又再擡頭對上秦嘯的視線,道:“如果我沒有估計錯誤的話,今天就算你在這裡等下去也是徒勞,與其如此,不如早作打算,否則——”
她說著,頓了一下,眸光瞬間黯淡了幾分,“就真的來不及了。”
秦嘯狐疑,但是見她的神色並不像摻假的模樣,心頭卻是突然一緊,驀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你——什麼意思?”再開口,他的聲音突然帶了細微心緒不寧的顫抖。
難道——
易明菲會想不開嗎?
她既然可以這麼平靜的應下了益州的親事,就不應該——
而且,依照秦嘯對她的瞭解,她也覺得她不該是會做那樣事的人。
“七姐又不傻!”明樂自是窺探到他的心思,無奈的搖頭,臉上表情卻不見輕鬆。
她起身抖了抖身上衣袍站起來,道:“不過周家的花轎,她應該十之八九也是不會上的,依著她的性子,周家人這一趟勢必要無功而返了。”
秦嘯越發的困惑不解,看著明樂的眼中頗有深意。
“是啊,就是我,是我故意透露了一些消息給她知道。”明樂見他看穿,也不遮掩,坦然的回望他,“今日賓客迎門,如果她當衆拒婚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你是知道的,現在離著吉時還有兩個時辰,你自己再考慮清楚吧,你要繼續在這裡枯等我也不攔著,要不然的話——”
她擡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現在著手準備,應該還來得及。”
“如果——”秦嘯的目光有了些微鬆動的跡象,也跟著緩緩站起身。
“不賭一把,如何知道是輸是贏?總好過還不曾開局就已經一敗塗地吧?”明樂微笑道,“而且你不是也確信,七姐她是對你有情的嗎?”
說完深深的看他一眼,然後推門出了屋子。
長安等在外面,見她出來就趕緊迎過來:“小姐!”
“我們走吧!”明樂勾了勾脣角,頭也不回的先行往樓梯口的方向走去。
長安飛快的擡頭掃了眼裡面還在發愣的秦嘯,眼中有種異樣複雜的神色又追著明樂的背影看過去,於無人處悄然閃過很深的憂慮情緒。
不過他卻很快的把這抹異色掩藏妥當,然後快步跟著明樂離開。
武安侯府!
繼易明威和靖襄公主大婚之後,侯府再度張燈結綵,一片的喜氣洋洋。
登門道賀的客人絡繹不絕,易明威在前院接待男賓,後院仍舊是一臉喜氣的李氏在操持。
“恭喜易夫人,夫人真是好福氣啊!”
“是啊,是啊!明菲小姐蕙質蘭心,今兒個出嫁,你這做母親的也可了卻一樁心事了。”
“可不是嘛,年前才娶了媳婦,現在又嫁女兒,侯府裡頭真是熱鬧啊。哎對了,怎麼不見靖襄公主過來?”
“謝謝!謝謝各位夫人賞光,舍下蓬蓽生輝。”李氏一臉的喜氣洋洋,說著更有幾分眉飛色舞的模樣道,“公主如今有了身子,今兒個過府的客人多,人來人往的,我怕她受了衝撞,便攔著沒叫她過來,還請各位夫人不要見怪纔好!”
“公主懷孕了?這是好事啊!那今天您這可不就是雙喜臨門了嗎?”
“那是真的要再多說一聲恭喜了!公主這身子有了多長時間了?怎麼之前一點風聲也沒見你露?”
“才一個半月,也就是前幾天才診出來的,這不最近忙著菲兒的婚事沒顧上嘛,正準備著等今天過了就叫人傳信進宮去給皇貴太妃報喜呢!”李氏是真的舒心如意了。
兒子娶了滿意的媳婦,一直叫她揪心的易明菲也終於是要嫁出去了。
靖襄公主的身份畢竟是不一般,得知她身懷有孕,衆人免不了又刻意的恭維了一番。
李氏笑的腮幫子都僵硬了,心裡也是十分樂意的,看著吉時差不多了,便要招呼衆人去門口觀禮,正在興高采烈的時候,就見外院的一個管事婆子滿頭大汗的走進來對周媽媽耳語了兩句。
周媽媽聽了臉色微變,不過當著這麼多客人的面,臉上卻是不露,打發那婆子去了便進屋陪了笑對李氏道:“夫人,再有個把時辰就要開宴了,廚房那邊您過去瞧一眼吧!”
廚房那裡自然有專人打理,再加上今天這樣的大日子,所有的東西都是提前準備妥當了的。
李氏聞言,心裡閃過一絲異樣。
她臉上表情不變,眼中笑意卻是凝結幾分,對客人道了聲抱歉又叫人先引了衆人去前頭,然後就滿臉樂呵呵的扶著周媽媽的手往外走。
出了院子,待到無人處她立刻就臉色一肅道:“可是出什麼事了?”
“夫人,這吉時已經到了,可是小姐那院子裡還沒有動靜呢,外頭姑爺和轎子都等著呢,要不——您親自去小姐院裡看看,可別是要出什麼岔子纔好。”周媽媽焦急道。
雖然最近幾個月易明菲一直都很安靜,但是周媽媽心裡一直不踏實,因爲起初的時候易明菲對這婚事卻是極爲牴觸。
“能出什麼事?”李氏的一顆心也是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不悅的斥責道。
這也正是她所擔心的,她的女兒,雖然柔順乖巧,可是最近兩年來那性子卻是越發的倔強了起來,還真讓她覺得心裡沒底。
“是奴婢嘴拙,這大喜的日子不該說這樣的話!”周媽媽觸了黴頭,連忙往自己嘴上拍了一巴掌。
李氏看她一眼,心裡有些心煩意亂的。
其實今天一早開始她的眼皮就開始跳了,只不過她自己心裡本身就怕這事兒會橫生枝節,於是便死命的按耐著不提。
這可別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走吧!”冷著臉嘆了口氣,李氏便帶著周媽媽快步往梨香院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卻見管家抹著汗火急火燎的從前院過來。
李氏的步子一頓,看過道,“怎麼走的這樣急?”
“夫人!出事了!”管家道,急的有些語無倫次,“小姐——唉!不,是姑爺——姑爺被小姐叫人堵在門外了。”
“什麼?”李氏驚呼一聲,腳下猛地往後退了兩步。
周媽媽也不由的瞪圓了眼睛,對管家怒目而視,“管家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就剛剛——吉時到了,小姐的貼身丫頭書蕾突然帶了幾個人到門口,把周家的人全部攔在了門外,說是——說是小姐不準姑爺進門。本來下頭的人已經準備搬嫁妝了,可是也被小姐的人給阻了,只叫人把周家送過來的聘禮全部搬到門口。小的詢問原因,他們也不說,就說是小姐的意思,夫人——您瞧這事兒——小的瞅著這不對啊,可別是要壞事!”管家撿著關鍵的回道。
易明菲不讓周家的人進門,還叫人把聘禮搬出去?
這是要做什麼?
李氏聽的腦袋裡一陣一陣的發昏,幾乎就要暈倒。
“夫人!”周媽媽嚇了一跳,連忙扶住她,上去就先死命的掐她的人中,“夫人您振作點,您可能在這個時候就倒下了,這事情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呢,可能是今天太亂,丫頭們傳錯話了呢!”
周媽媽道,扭頭對管家問道:“小姐呢?也沒有出門?”
“小的一直在庫房外面清點嫁妝,沒注意前頭的事,現在吉時已經到了,該是過去了吧!”管家道。
今天這事兒鬧的,誰家辦喜事還會出幺蛾子,也不知道前院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侯爺呢?”李氏定了定神,問道。
如周媽媽所言,這個時候她撐也得撐住,得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說。
“侯爺已經聞訊趕著去了大門口。”管家回道。
“知道了,你先去看看什麼情況,我隨後就來。”李氏道,咬著牙使勁的掐了掐掌心,一把握住周媽媽的手,“走,周媽媽,先跟我去梨香院看看!”
易明菲這是要鬧什麼?明明都說的好好的了,怎麼到了花轎臨門這一天——
她不會真是要反悔了吧?
李氏的心裡堵著一口氣,怎麼都喘的不順暢。
心裡想著許真是因爲她上半輩子利慾薰心,一心一意只想著利用兒女的婚事攀高枝,這會兒子報應到了嗎?
先是易明威的婚事繞了好大一個彎,但慶幸最後還是繞回來了,現在易明菲的事又是一波三折——
這麼想著眼淚都要滾出來了。
李氏心煩意亂的帶著周媽媽去了梨香院,一路忐忑,去了卻見人去樓空,易明菲已經不在了,喜娘和丫頭也都沒了。
她愣了一愣,隨即便僥倖的撫著胸口,剛要鬆一口氣,卻聽身邊周媽媽驚呼一聲快步進了屋子。
李氏循聲望去,卻又見她大驚失色的抓起桌上丟著的一方紅蓋頭跑出來。
“這——這是——夫人您看!”周媽媽直跺腳,“小姐怎麼會把蓋頭落在這裡——”
李氏的心裡頓時涼成一片,兩眼一翻直接暈過去了。
今天的這場喜事,怕是說什麼也不能叫她如願了。
梨香院裡,李氏正在六神無主的時候,這邊武安侯府的大門口也是熱鬧非常。
大鄴王朝的嫁娶規矩,三朝回門之前,新姑爺是不能登岳家大門的,但是他家派來迎親的喜娘卻是要進去接新娘子的。
周家的花轎是踩著吉時的點兒進的巷子,新郎官一身大紅喜服,生的也是一表人才神采奕奕的坐在高頭大馬上款款而來。
依照現在武安侯府的門第,要娶易明菲,本來是怎麼也輪不上週家這樣的門戶的,可是衆所周知這益州刺史家的夫人是李氏的親姐妹,衝著這層關係,也就是個喜上加喜的意思。
雖然很多人心裡酸不溜丟看不上這周家人,可是架不住人家當事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也不能說什麼。
花轎臨門,聚在門口瞧熱鬧的百姓也都紛紛道著恭喜,圖個好彩頭。
新郎官周昶年也彬彬有禮的道了謝,氣氛熱鬧喜慶,幾個喜娘披紅掛綵高高興興的就要進門,冷不防門內卻是一陣吵嚷聲傳來。
衆人的面色一凝,擡頭看去,卻是以書蕾爲首的幾個丫頭手裡橫握著掃把木棍氣勢洶洶的衝出來,二話不說直接橫在門前把去路封死。
周圍瞧熱鬧的人都傻了眼——
富貴人家辦喜事,是有親朋好友湊熱鬧的,可是也沒這個陣仗的。
人羣裡議論紛紛,衆人面面相覷。
周昶年也是吃驚不小,愣在了那裡,“這是——”
書蕾站在臺階上,臉上表情冷冷的,目光鄙夷的俯視下來,大聲道:“我家小姐有令,今日不準周家人進我易府的大門!”
說著就目光一掃身後跟著來的五六個丫頭,冷聲道:“你們都給我把門堵死了,他們要是敢硬闖,就不必給他們客氣,全部亂棍打出去!”
書蕾這丫頭和易明菲的性子極爲相近,平時都最是溫婉平和的,這麼盛氣凌人的模樣卻是頭一回。
這一次她真是氣的狠了,從易明菲那裡知道了真相之後她是氣得直哭,這周家,還是小姐的表親呢,沒想到居然也會幹出這樣齷齪不要臉的事情來,這小姐若是不知道,就這樣兩眼一抹黑的嫁過去,還不得憋屈死!
雖然說是花轎臨門當場退婚,易明菲這輩子也就算是毀了大半了,可是就算這樣也萬不能叫周家那羣王八羔子得逞!
什麼玩意兒!連自家親戚都坑!這種人,就算在家老死,也比嫁過去給他們裝門面的好。
書蕾正在氣頭上,此時的意志便十分堅決,冷麪神一樣死死的守在門口。
她的語氣不善,聽了這話周昶年的臉色頓時就有些不好看,不過今天是大喜日子,他也不能失態,便強壓著情緒儘量的好言相勸:“到底怎麼回事?表妹這是何意總要給我們一個明白的!”
“是啊,這吉時眼見著就要到了!”旁邊的媒婆甩著帕子,一臉的著急,說著就要湊過去和書蕾理論,“我說——”
書蕾橫眉怒目,二話不說直接掄起手裡的掃帚把人推翻在地。
今天這是大喜日子,那媒婆怎麼也沒想到易家人竟敢當面對她動手,一時不慎就被從臺階上推了下去,咕嚕嚕滾了好幾圈,摔了個四仰八叉!
這會兒在場的人也再不敢議論了——
這個陣仗,哪裡是開玩笑的,這就是動了真格的了。
那媒婆摔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爬不起來,灰頭土臉的痛呼不已。
周昶年的臉上掛不住,忍不住上前一步:“你們武安侯府到底是什麼意思?今日是咱們兩家結親的大喜日子,我們千里迢迢上門迎親,你們卻惡語相向還出手傷人,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已然是怒極,但是礙著在場的客人裡都是達官顯貴也只能隱忍。
書蕾鼻孔朝天哼了一聲,卻未答他的話。
這麼一耽擱,吉時就真的過了。
周昶年心裡的火氣一拱一拱的,正要發作,就聽門內傳來一陣細微的議論聲,“侯爺來了!讓開!讓開!大家快讓開!”
周昶年鬆一口氣,擡頭看去。
書蕾等人不敢違逆易明威,狠狠的瞪他一眼讓到旁邊。
衆人循聲望去,卻見一身華服的易明威冷著一張臉快步走出來,毫不誇張的說,那神色彷彿是萬年冰川一般,陰沉森冷的可怕。
他本身就是個不茍言笑的人,此時離他近點的人幾乎都能感覺到他周身散發出來的殺氣。
周昶年見他一副黑麪神的表情,心裡頭突然就打起了鼓,脫口道:“表哥——”
“什麼也不必說了!”易明威卻不等他發問已經擡手製止,語氣乾脆利落的道,“我們易家和你們周家的婚事就此作罷,今日你來了,就把聘禮擡回去,從今以後,你和菲兒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言罷,根本就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已經沉聲對跟在身邊的管事道:“來人,把周家的聘禮擡出來!”
“是,侯爺!”他是武安侯府的當家人,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管事的立刻招招手。
後面跟著來的小廝們便手腳麻利的把箱籠搬出來,周昶年想要阻止都不能,不消片刻,他眼前便堆滿了。
他今日是來迎親的,驀然站在這許多大紅色箱籠中間,突然就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笑話,最主要的是——
他到現在還沒明白過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武安侯府要退親是嗎?”緩了緩神,周昶年鐵青著一張臉開口。
“難道我的話說的還不夠明白?”易明威反問,神色凜然不可侵犯。
若是換做李氏,一定還要思量,權衡利弊,可是他卻不然,他和易明菲雖然不是一母所生,但一直都是兄妹情深,在這件事上他毫不拖泥帶水——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妹妹嫁給這麼一戶不靠譜的人家。
“可是——可是——”周昶年被他的氣勢壓住,但是突然遇到這種事也總是不能甘心,還是端著架子大聲道:“好!就算你們武安侯府要退親,至少也要給出一個明確是理由來!我們周家的門第雖然不及你們,但也是有頭有臉的本分人家,豈是由著你們這樣欺辱的?咱家兩家又是表親,侯爺你今日的舉動傳出去,就不怕壞了武安侯府的名聲和你自己的官威?”
言下之意,便是武安侯府仗著門第顯赫欺負了他們家了?
正因爲兩家是親戚,易明威才留了一線餘地,可是現在這人竟然不知好歹的逼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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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一沉,剛待要說什麼,旁邊跟出來的靖襄公主已經忍無可忍的擡手一指巷子口厲聲叱道:“你還好意思問爲什麼?識相的就馬上走,別叫自己沒臉!”
周昶年在京城無權無勢,被人指著鼻子說成這樣,他本身也不是個什麼善類,聞言也再耐不住性子,突然冷笑一聲道:“你們若是不把明菲表妹送上花轎,今日我怕還真是不能就這麼走了的!”
易明威的臉色微微一變,下一刻周昶年卻突然上前一步,一抖袖子從手中甩出一張紙來,赫然——
是已經加蓋了官府印鑑的婚書!
大鄴王朝的規矩,一般都是先去官府備案,等到聘娶的儀式過後婚書纔會加蓋官印生效的,可是他這個時候居然已經拿到了成品的婚書?
這——
怎麼會這樣?
這一紙婚書一出,也就意味著,在這一紙婚書面前,易明菲已經是他周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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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額,捉完蟲子的章節我居然忘了傳了,才發現╭(╯3╰)╮明天一定把七姐這事兒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