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弘和慕容烈都楞在那里,他們坐在胡床上,兩條腿伸在那里,支楞著,不知道要怎么回話。慕容定雙眼炯炯,看的他們恨不得立刻掉頭就跑。
好好好,知道你家妻子照顧你,所有的事都給你安排好了,連你不適應壽春的天氣,可能會生疹子這點小事也給你想好了,可以了啵?
慕容弘和慕容烈兩個還是快樂的單身漢,家里的生母也是北人,不知道南邊是個什么樣子,給他們準備的自然不如慕容定這么十全十美。他們聞著這透著清涼的香味,背上胸前的生的那一片片的疹子,都又癢了起來。
又癢又痛,抓又抓不得,抓了的話,痛的那叫一個抓心撓肺,恨不得自己把痛癢的地方拍上好幾遍。如果僅僅是生疹子也就算了,大丈夫頂天立地,這么點小病算什么。要命的是,這壽春,這會就已經有蚊子了!生的老大一只,咬人起來特別毒!叮出來的包腫的老高,鬧得人都不敢打赤膊!
慕容弘眼睛紅了,胸口一抽一抽的,似乎又在癢了,他瞧著慕容定前胸后背那亮晶晶的一層,眼角抽搐了下。兄弟兩人對望一眼,對慕容定一抱拳,“多謝堂兄了!”
慕容定停在心里,那叫個心花怒放,讓其他的親兵去取藥膏來,分給他們兩個。
清漪給慕容定準備的時候,原本就盡可能的準備周全,每種藥還至少放了兩三瓶,這會分給慕容弘和慕容烈也有余裕。
慕容弘和慕容烈越發覺得身上癢的厲害,當著慕容定的面,把上衣給扒了,和慕容定一樣,都關著膀子擦藥。
慕容定見狀,叫親兵去幫他們。胸前還好,可是后背手伸的再長,也有碰不到的地方。
兄弟三個光著白白的膀子,坐在胡床上,關著身子,幾個倒是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意味來。慕容弘不禁對著慕容定大倒苦水,“這南邊也太難熬了,我們以前在晉陽,冷是冷了點,但是皮裘身上一披,也沒覺得甚么,可是這南邊太熱了。恨不得一日到晚泡在水里頭。”
慕容烈見慕容弘都倒苦水了,也忍不住接著道,“就是,恨不得早些回去呢!”慕容烈想知道這場仗什么時候打完,早點打完早點回去,洛陽雖然比壽春涼快不到哪里去,但是在自家里,總要比軍營里頭過得要舒服。
這兩人的話下之意,慕容定哪里聽不明白,他臉上的笑淡了些許,胳膊肘抵在膝蓋上,坐的那叫一個大馬金刀。
“話說富貴險中求,想要富貴,又想要憑借自己的真才實干,不吃點苦頭是不行的?!蹦饺荻ǘ⒅@兩兄弟,“眼下這場還算不上甚么,有些老將軍,一駐扎就是十幾年,也不這么過來了?”
慕容弘和慕容烈頓時有些訕訕的,慕容定見狀笑道,“我說這話沒別的意思,畢竟軍功不好掙,但是掙到手了,那就是榮華富貴,到時候誰還敢看不起我們?這么一想,現在吃的虧也值得了。”
慕容弘臉上的尷尬稍緩,連連點頭,“說的正是,現在不算甚么,要是想要好前程,現在這個也算不得甚么!”
慕容定撫掌大笑,“你說的正是!說起來在家里的那個,不知道現在怎么樣了,被阿娘捆著不準出去,有再多的本事也就那個樣子了!”
慕容弘和慕容烈一同笑起來,似乎都不知道慕容定口里說的是誰。
“待會你們再那些藥走,南邊天氣熱,蟲子也多。別沒把梁軍怎么樣,自個倒是被這些個小玩意兒給弄得難受了。”慕容定大手一揮,又給了他們兩瓶。
這東西這會拿錢買都不一定能買得到,何況這藥的確不錯,擦上去之后,絲絲涼意沁入肌膚,原先的灼熱瘙癢被壓制了下去,讓他們輕松不少。頓時慕容弘和慕容烈兩人喜上眉梢,謝了慕容定三兩回。
慕容定也不好老是留著他們,現在作戰時候,不管主將還是下頭的小兵,恨不得提溜著兩腿。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情況,墻頭上士兵們輪崗守值,將軍們時刻準備著上沙場。
說了兩三句話,慕容定送走這兩人之后,就見著李濤過來,滿臉尷尬的低頭對慕容定道,“將軍,娘子準備的那幾瓶藥膏,就剩下一瓶了?!?
“嗯?!”慕容定悚然一驚,他算了一下,臉色頓時漲紅,清漪給他準備的藥膏是足夠的,可是耐不住他如此出手大方。
“他阿娘的!”慕容定怒了,在營帳里頭轉了兩圈,他憤憤的一腳踢倒放置在那里的胡床,胡床轱轆一下倒在地上。
果然是大方不得!一大方他自己就要抽緊褲帶子了!
慕容定憤憤想道。
慕容定心中的郁悶之情一直持續到兩天之后,和其他將領商議軍情的時候才算壓下來。
大帳里頭,坐著一圈兒將領,有些年紀看上去比慕容定還要大些。
“如今梁軍屢戰屢敗,可是也不見他們有退兵的跡象,再這么消耗下去,就算是我軍,恐怕也不能承受這長時間的侵擾。”
慕容定聽著周旁人的話,點了點頭,“的確如此,梁軍就在南邊,這一守一攻,形勢變化多端,誰也不敢保證一定能贏?!蹦饺荻ü雌鹱旖?,“尤其最近天氣變熱,士兵們有些是北人,北人對這個天氣最是束手無策,而梁軍原本就是南人,這個對他們來說根本就算不上甚么。”
慕容定說著,他輕輕轉動了一下手里的翎羽,翎羽探出指向一出較為平坦的地帶。
他眼里閃過一絲異色。之后上了城墻的都是些病歪歪,臉色蠟黃的士兵,就連主將也不見在城墻上。
過了幾日,梁軍再來,這會慕容定也帶軍出戰。戰鼓擂動,梁軍和魏軍的左右翼交戰一會之后,魏軍顯露不敵,且戰且退,梁軍乘勝追擊。雙方你追我逃,前頭逃跑的魏軍如同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扛著旗幟的旗手都東倒西歪,那模樣恨不得一下就歪倒摔在馬下去了。
當兩軍伺追逐到一處平底,事業豁然開朗,道路兩邊的山坡和叢林里埋伏好了的射手手持弓箭而出,前后后面的重騎兵將梁軍的前后道路截斷,剎那間風云變色,形勢扭轉。箭矢如雨,不斷有人中箭倒下,還有人慌亂之中亂了陣腳,軍令上下不通,原本整齊的陣型已經出現了潰散,梁兵們或是被射死,被馬踩踏成了一灘肉泥,或者是匍匐著想要逃出一條生路來。
攻守瞬間變換,鮮血染紅了下面的黃土。廝殺之聲響徹山谷叢林。
不知道過了多久,殺戮的聲音才漸漸消停下來。慕容定沒有那個心力去看俘虜,讓其他將軍去接手之后,就返回了大營。
慕容定前幾日那場是做了一場戲給梁軍看,軍隊之間互有斥候打探虛實,相當正常。不過有時候可以騙的。尤其有時候他也會揣摩對方的心思。他是北人,不習慣南方氣候,手下的士兵也多為北方人,北人到了南邊,的確是會有很多不適宜,弄得不好就和當年曹孟德打東吳似得,十萬大軍叫人用火燒連營給端了個鍋。
他故意裝出一副病弱弱的模樣,再叫他們抓到幾個逃兵。說如今魏軍疾病橫行,主將都不見人影,八層是也染病了。
辦法有時候不必要多高深,只要對方上當就行了。
大勝了的消息傳回來,人人臉上都是興高采烈。之前對著慕容定總是一張木頭臉的賀望之也換了張面孔,巴了過來,嘴里都是好話,“慕容將軍果然是少年英雄,之前下官看走眼了,實在是失敬失敬!”
慕容定才從戰場上下來,哪怕沒有親身上沙場殺敵,渾身上下也沾染上了一股濃厚的血腥味兒,和汗味混在一起發酵成了股特別叫人難以忍受的酸臭味。
哪怕臉長得再好看,也擋不住這股嗆人的味道。
賀望之真當非常人也,對著那股**的怪味,鼻子好像沒生在臉上似得,臉色半點不改。
慕容定渾身上下脫得只剩下下面那條褲子,其他的全都丟在那里,見到賀望之,眉頭一蹙,抓過一件袍子隨意的披在身上,“賀府君可是有事?”
“下官前來,是為了向將軍道賀的。將軍少年英雄,擊潰了梁軍……下官已經下令擺開宴席祝賀,不知道將軍可否愿意賞臉?”賀望之道,眼睛恰到好處的移開,不看慕容定這會衣衫不整的樣子,
慕容定聽到這話,下意識一陣頭痛,不過他也沒在臉上顯露出太多,只是點點頭,“多謝賀府君了,只是我才從沙場上下來,而且還要上書朝廷,實在是沒空,要不賀府君去看看其他將軍有沒有空閑?”
賀望之臉立馬紫漲,慕容定這話分明就是不給他面子。
慕容定看到他的臉色,直接彎腰掏箱子找衣服換,也不搭理他,賀望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瞧見慕容定在那里翻箱倒柜,屁股對著他的模樣,吞下一口惡氣,“那么下官告辭了!”
說罷,賀望之直接出去了。
他堂堂一州刺史,難不成還會怕了這個才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不成!
他一出去,慕容定倒是松口氣了,李濤從外頭進來,瞧見怒氣沖沖的賀望之,眉頭皺成個疙瘩,到了營帳內見到到處找衣服的慕容定,連忙給他翻出衣服來穿上。
這帶上的衣物一年四季都有,而且分內外季節分別放好,除了親兵之外,慕容定自己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將軍,方才豫州刺史……”李濤一面給慕容定穿好衣服,一面偷偷看他。
“哦,他啊。讓他去吧?!?
“將軍來壽春的這些日子,豫州刺史幾次對將軍不敬,此次更是當面給將軍臉色看。不如給他點厲害,以免他以后囂張!”
慕容定眼睛一瞇,他伸手將自己腰間的系帶系好,“如今梁軍大敗,我在這兒也呆不久了,不過給他點厲害瞧瞧,倒也不錯?!蹦饺荻ㄕf著唇角一勾,他想起了什么,看向李濤,“這事你叫人去辦,記得要在我們走之后動手,我還在的話,瓜田李下的也說不清楚?!?
李濤點頭。
慕容定嘿然一笑,“那個老小子,以為比我年紀大,我還就非得聽他的不可了?我愛娶就去,不愛去又如何?”
“將軍說的沒錯,這事小人一聽會辦好!”
慕容定嗯了聲,“交給你,我放心?!?
營帳之外,忙的熱火朝天,尤其是負責斬獲的那些曹吏,忙的腳不沾地,手里的筆在舌尖上潤了潤,然后繼續在紙上寫起來。
在這么小山高的人頭旁邊,有個少年站著。他身量修長,不過生的格外秀美,哪怕臉上都是臟污,看上去也不似武人。
這軍營里頭有大部分是從懷朔鎮沃野鎮來的鎮兵,家里世代都是當兵的,十四五歲接過阿爺的刀來當兵的比比皆是,可這少年站在那里和鶴立雞群似得,生生將自己和周旁的同袍給區別了開來。
濃厚的血臭集聚著不肯散去。楊隱之身邊人來人往,過了好會,呆滯無神的眼睛才眨了眨,回過神來。
周旁人沒有一個注意到他,匆匆忙忙的來,又匆匆忙忙的走。
陽光灼熱,誰也不想在這個日頭下面再多吃苦頭。誰還管個半大小子。
楊隱之深深吸了一口氣,垂在身側的手一動,瞬時渾身上下起了些許暖意。好似又重新活過來似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腐臭和血腥的味道混在一塊,嗆的他喘不過氣來,眉頭皺起,轉身走了。
慕容定于壽春擊敗梁軍的消息,如同長了一雙翅膀似得傳回洛陽。自從洛陽上回落入北朝之后,南邊頻頻動兵,互相之間各有得失。但沒人嫌棄打勝仗,至少在臉上,得露出歡喜鼓舞的神情來。
皇帝下令賞賜慕容定綢緞白匹,另外還有一座宅邸。韓氏躲懶了,所有的事都落到了清漪頭上,送走門下省的人,接著就是那些源源不斷的,突然一夜之間從洛陽各個角落冒出來的親戚們。
慕容家因為百年前造反被下放到了代地,這么多年幾乎都是和鮮卑人還有其他的胡人通婚,這會冒出來的人清漪都不知道該怎么稱呼。
以前交際是有,不過是泛泛之交,面上看的過去就行了,這會倒是各種笑臉,各種上趕著往上頭貼。
那些不知道怎么稱呼的親戚們操著一口話音古怪的漢話,結結巴巴的和清漪表達想要把自家兒孫塞到慕容定麾下的愿望。
清漪哭笑不得,這種事找她又有個什么用。先別說她壓根就不想管慕容家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就算想管,軍營也不是什么貓貓狗狗都能進的地方。就連她都知道,新兵入營還得讓人摸摸手腳,看腿腳靈便不靈便,反應快不快呢。
清漪被這些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親戚騷擾了兩三回之后,城陽公主給她發了請帖,請她去段秀新得的園子里頭看花賞景,隨便也道賀鎮南將軍擊退一事。
城陽公主和慕容諧是親家,原先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宗室女,封了公主,也算是插上鮮亮野雞毛的鳳凰。不好奪她的面子,清漪準備了一下,還是赴約了。
清漪知道段秀最近得了一出園子,那個園子原先是是個宗室的,取名芳華園,后來被兒子送給段秀了。這么修葺的差不多,城陽公主便大宴賓客,向洛陽的權貴炫耀自家園林的豪華。
清漪到了芳華園門口,果然是車流如織,不過這會牛車馬車一多就有個大毛病:臭氣熏天。
清漪早就料到了,在車內讓蘭芝把斗篷抖開披在她身上。頓時車內濃郁的熏香滿溢開來。
她架勢她以前不是沒見過,只要用動物做交通工具,這個根本就避免不了,所以不如事先做好準備。這斗篷讓人內內外外仔細用濃香熏過的,越濃越好,免得那些個怪味沾上來。
馬車進了門,由專門的奴婢引導著停下,清漪扶著蘭芝的手從車內下來。芳華園的前主人乃是元氏宗親里頭最有錢,也最舍得燒錢的主兒,富得流油,清漪以前聽說這位王爺可連垂下的簾子都用上好的水晶。
這會終于到他的園子里頭來,心下頗有些感嘆。
門外如何,清漪在車子里頭沒有看到,但是門內的的確確是豪華的很,僅僅是讓客人下馬的地方就有十數丈寬,拴馬石整整齊齊列在空曠平整的地上。有好幾個女眷在侍女的攙扶下一句從車上下來了,當然清漪還見到有些穿著鮮卑袍的女子直接騎馬進來的。
那些女子穿著鮮卑袍,小腿綁的緊緊的,窄袖胡服,頭發全部梳成一條辮子,繞著腦袋圍上一圈,嘴角點著花黃。英姿颯爽之余又多出幾絲妖嬈嫵媚。
清漪抬起手來遮住刺眼的陽光,瞧著那些鮮卑女子干凈利落的從馬背上翻身下來,清漪心里有些小小的羨慕。
以前慕容定倒是讓她學騎馬,只是后來發生了許多事,騎馬這件事也耽擱了下來。
“六娘子,走吧?”蘭芝扶著她的手臂,瞧著不少女眷已經往園林門去了,輕聲提醒了一句。
清漪這才回過神來,扶住蘭芝的手,點點頭。
城陽公主是差不多將整個洛陽城的貴婦都給請了來,清漪不欲太過顯露自己,都是帶著蘭芝走在一邊。
這種場合,一般真正要出風頭的都是主人,賓客們除非身份十分高,不讓也只能做襯托主人的綠葉。除非必要,不想得罪人,不然這種場合她還整的不想來。
在侍女的帶領下,清漪見到了城陽公主,城陽公主今日盛裝打扮,身上穿著以前洛陽最時興的有著寬大袍袖的襦裙,臂膀上掛著一條披帛,披帛上流光溢彩,條條金線在織物中穿插編織成瑰麗繁復的圖案。
只是……
清漪的目光游到城陽公主的臉上,保養還算好的臉上敷著厚厚的粉,清漪都擔心城陽公主嘴角一動,臉上的粉就會簌簌掉下來。
頭上的金步搖花枝厚重,她動一動,真正的花枝亂顫,只是太過華貴的金步搖也不是誰都能駕馭的,年輕女孩兒戴起來好看,年歲再大些的,往往會搭配著來,一只樣式簡單點步搖,在佩其他看上去清爽利落些的首飾。
而不是城陽公主這樣,恨不得把所有的金燦燦的東西往腦袋上搬,看著叫人尷尬不說,還替她脖子捏一把冷汗。
清漪耳邊聽到了幾聲輕輕的帶著譏諷的輕笑,抬眼看去,是個年輕夫人,貌美的如同一朵綻放到了極致的牡丹,她衣著富貴,神情慵懶??茨穷^的城陽公主和看笑話似得。
城陽公主請的這些女眷有些是真正的一直居住在洛陽里頭的貴婦,還包括了一些皇家公主。
這派頭要是真公主看到,恐怕真的會不屑。
那年輕女子察覺到清漪的目光,轉過頭來,見到清漪,愣了愣,眉頭微微蹙起,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眼里露出古怪的神色,扭過頭去不看她了。
清漪笑笑,不放在心上。
“今日這個芳華園終于修好了,正好遇上牡丹花開,我就請諸位來這里賞賞花?!背顷柟髡f著一笑,扶著身邊女兒的手,款款向諸貴婦走了幾步,“諸位請?!?
朱娥察覺到母親的顫抖,緊緊攙扶著她。、
以前母女兩個也沒對著這么多人,而且這些人都還是身份高貴的女子,其中有些還是真正的皇家公主。
思及此,城陽公主心下生出一股勇氣:她不能在這些女人面前失去了體面,她倒是要這些金枝玉葉看看,她就算出身元氏旁支,也絲毫不輸給她們。如今的洛陽,是他們段家的天下。別說公主,就連皇帝也得避讓一二。
想到這里,城陽公主又高高的抬起了下巴。
那些公主郡主們,過來是為著段秀的面子,見著城陽公主這樣,心中不屑,有幾個直接轉過頭去。去看這邊開的正好的牡丹花。
這些女眷們和城陽公主客套了一二,還有些為了家里兒子丈夫的前途,過來和城陽公主套近乎,其他的各自賞花。
城陽公主很受用這些貴婦的奉承,笑瞇了眼,和那些貴婦說些家常。
朱娥站在城陽公主身邊,眼睛盯緊了那邊的清漪。那個小婦人出來,一身平常的漢女裝扮,顏色樣式都淡雅的襦裙,頭上兩三支通身碧綠的簪子,發髻上一只華勝。連步搖都沒見著,偏偏看上去賞心悅目。
她眉頭狠狠皺起來,咬住下唇,在城陽公主耳旁低語了幾句。城陽公主看了女兒一眼,復而向清漪的方向投去一眼,拍了拍女兒的手。
芳華園很大,差不多一個里坊那么大小。一時半會的是別想看完,清漪也沒有那個興致,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她總覺得這對母女不安好心。
胸腔里頭的心臟撲通撲通跳的厲害,好像有什么事似得。
清漪有些煩躁不安的捏住了袖邊。
“你就是鎮南將軍的夫人了吧?”盈盈笑聲從身后傳來,清漪抬頭看去,見到之前對城陽公主不屑微笑的年輕女子站在那里。她盈盈裊裊走過來,上下仔細打量她,“以前我聽說慕容將軍奪潁川王未婚妻楊氏為妻,以為不過是他驕縱妄為,沒想到楊娘子果然是個美人?!?
清漪聽到元穆,頓時臉上飛快閃過一絲狼狽。清漪拉下臉來,直接繞過了她,到了另外一頭。
牡丹開的的確很好,花瓣層層疊疊,花色逐變,很有花中富貴者的樣子。
這會有侍女過來,“宴會已經要開始了,請諸位娘子入座。”
正在賞花的貴婦們,點了點頭,斂了裙裳,跟著侍女往雕欄畫棟的亭臺樓閣而去。
一片四面空空的樓閣里,已經擺好了食案等物,各人入座。出乎清漪的預料,她的座位安排的比較靠前,差不多就是城陽公主這個女主人的左右手位置了。
清漪正坐在食案前,面上不動聲色,她向上頭的城陽公主看了一眼。城陽公主半個眼神都不賞給她,自顧自的和身旁的朱娥說話。
朱娥突然抬起頭來,乜了她一眼,眼神冰冷刺骨。
清漪一個警醒,心中警鈴大作。
過了會,宴席開場,侍女們將做成花瓣似得糕點拿上來,還有女子最為喜歡的桃酪。
女子們最愛的零食就是這樣,哪怕不吃,看著也是賞心悅目。她們都在閣樓頂上,四面空空,除了低矮的欄桿還有頭上的屋頂之外,就只有垂掛在空檔地方的輕紗,輕輕薄薄的一片,被風一撫,吹蕩起來,如同一抹薄云在半空中蕩出一道旖旎的弧度。
“今日諸位娘子到這來,實在是我的幸事,我這里只有濁酒一壺,幾樣小食,還請別嫌棄?!背顷柟髡f完,看向清漪。按捺下心中的鄙夷,臉上擠出了一抹笑,“瞧瞧我這記性,忘記恭賀你了,六藏在壽春擊退梁軍,實在是大功一件,我這個做長輩的,也該恭喜一二。”
“公主言重了。”清漪道。
城陽公主挑了挑眉,手肘處層層薄紗動了起來,壓在了身旁的憑幾上。
“六藏真不愧是我們鮮卑兒郎,幾下就打的南邊的漢人丟盔棄甲。”城陽公主斜睨著她,話語里惡意如同毒蛇吐信,“依我看啊,這天下恐怕不再是漢人的了。楊娘子,你說,是不是啊?”
霎時,貴婦們停下了動作,紛紛看向城陽公主和清漪。
清漪面帶笑容,不慌不忙,“這天下是不是漢人的,只有上天知曉,誰又能能力通天,知曉未來之事?”說著,她推開手邊的金杯,傲然正坐,巴掌大的臉上正氣凜然,“天下興亡,國之更替,乃是上天有所警示,。當年周天子傳國八百年,最后國終于秦。秦滅六國而一統天下,秦始皇認為秦可世世代代傳承,皇帝也被稱呼為世,可是秦國運不過十五年,便分崩離析,亡于楚人之手。漢享國四百余年,為何?乃是秦無道,無德,不容于天地。漢以火德,建于眾六國遺貴之中,乃得上天之厚德。”
城陽公主和身旁的朱娥臉上露出近乎癡傻的神情來。
可是那邊清漪還在繼續,“漢過兩百年,德行漸衰,故而有王莽之亂,光武帝亂世之中得上天之眷顧,故而能繼承漢業,而兩百年之后,中原紛亂,卻無外患!”
清漪雙目炯炯,望向城陽公主。朱娥坐在母親身邊,呆呆傻傻,完全不知道清漪嘴里說些什么東西,這女人嘴里說的什么秦啊,漢啊,火德之類的,她聽不懂。
城陽公主幾乎成了個長著兩只耳朵的聾子一臉呆滯。和女兒一左一中,正好兩相映襯。
清漪說的有些口渴,伸手去拿棉簽盛滿桃酪的金杯,輕輕抿了一口,算是潤潤喉。
清漪好久都沒有說話,其他貴婦已經憋不住吃吃笑起來:果然都是些從邊關來的鄉巴佬,連秦漢故事都不知道,還想著在人前耀武揚威,結果倒是成了現成的靶子。
城陽公主幡然醒悟過來,這女人說的那些話她聽不懂,但是她這會算是反應過來了,這女人是故意讓眾人面前叫她丟臉呢。她立刻柳眉倒豎,身旁的朱娥突然咳嗽了聲。
城陽公主按捺下心中的怒火,勉強擠出一絲笑來,“楊娘子果然說的有道理,來人啊,給楊娘子端上茶湯,好好潤喉?!?
她話語剛落,就有人給送上茶湯來。茶湯是北方的做法,茶葉加上水,還有姜蔥蒜米等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塊煮好的,這會兒北邊的鮮卑人并不怎么喜歡,還是寺廟里頭那些高僧最為鐘愛。
清漪喜歡喝水泡出來的茶,而不是這種亂七八糟一鍋燉的玩意兒。
她雙手接過茶盅,一條手臂抬起來寬大的廣袖落下正好將臉前遮的嚴嚴實實。這對母女給的東西,她可不敢輕易入口。
汁液從茶盅里頭傾倒出來落入她的袖子里。清漪放下茶盅,讓侍女取走。
過了這一回,城陽公主就不再搭理她,她轉過頭來對著女兒朱娥試了個眼色,清漪也坐在那里,慢吞吞的裝作吃東西的樣子。眼前糕點精致算精致,可是只是樣子做的挺好看,味道其實也就那樣,炸撒子都是帝后才能享用的年月,不要過高期望。
朱娥時不時朝清漪那里投去一眼,時刻觀察著她的情況。
過了好會,都已經撤了點心還有那些那些酪漿,正餐都已經端了上來。朱娥坐在那里,面前的膳食只動了那么一點點,她眼角的余光瞥見那邊的清漪突然動了一下,臉上露出些許煩躁之色。
頃刻間所有的等待化作了狂喜,朱娥欣喜若狂,她睜大眼睛,不肯錯過接下來的好戲。清漪站了起來,得體的向城陽公主告了一聲罪,就跟著侍女往樓下去了。
朱娥欣喜的看向城陽公主,城陽公主嘴角勾出一抹笑來。
清漪跟著侍女的步子前往凈房,身體里焦躁火熱,似乎點開了一把火,烤的她恨不得仰天大叫,身體內漸漸散發出來的熱量,越來越多。清漪將之前的吃進肚子里頭的東西想了個遍,她怕城陽母女作弄她,在食物里頭給她下點瀉藥什么的,叫她當場出丑,所以都幾乎不碰,就算吃也只是咬下點皮,然后快速吐掉,倒是之前因為說話太多,口渴喝了點桃漿,但是也不至于這樣。
她壓著心頭的火,下了閣樓,朝著凈房而去。侍女帶著她走了長長一段路,卻還沒有到地方。
清漪心下有火,哪怕再壓抑也十分煩躁了,“到底還要多久?”
侍女在一處熱氣騰騰的池子邊停了腳,池子里的蒸汽騰出來,吹拂在清漪的身上,叫她格外難受。似乎那點點熱量加在身上如同有火苗舔舐。清漪腦子里蹦出什么來,立刻向后退了幾步,此時侍女返身過來,追來抓她。
這侍女不是一般的柔弱女子,抓住她的袖子,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就要往冒騰著熱氣的池子里頭推。
清漪死死掐住這女子的臂膀,雙目怒瞪,使勁掙扎。吃了五石散的人,會性情暴躁,而且想要疾走來撒發出身體內的熱量,這會清漪手上力氣比平常還要大了許多倍,竟然一時成相持不下之勢。
指甲已經完全沒入皮肉里,鮮紅的血珠沁出。
不是我死就是她亡!清漪腦中冒出這么個想法,她死死瞪著侍女因為用力過度而猙獰恐怖的臉。
幾番糾纏,侍女一只手掌掐住清漪脖頸,用力把她往身后的池子里逼。她目光猙獰兇惡,看著恨不得馬上將清漪推入池中。
“這位娘子,這可怪不得奴婢,誰要你得罪了公主,到了黃泉下,記得冤有頭債有主,要找就找公主的麻煩!”說罷,侍女手上力氣暴漲,壓的清漪連連后退,腰直接就撞上了護欄上。
湖面上的熱氣盈盈裊裊上騰,熱氣透過層層衣物傳到肌膚上,更是如同有火把在下頭烤。
清漪眼里血絲密布,她啊的尖叫了聲,死死掐住這女人的肉身形暴起,頓時攻守異勢,那侍女被她重重推在欄桿上,剎不住慣性整個人在欄桿上一翻,直接噗通一聲掉進了湖水里頭。
清漪跌坐在地,侍女在水中撲打掙扎,大呼救命。清漪下意識的想要過去,可那蒸騰出來的水汽對她現在來言無疑于烈火,半點近身不得。
方才還掐住她的侍女這會在水里掙扎,清漪爬起來,吞了一口唾沫踉踉蹌蹌向后退。
她聽到身后有腳步聲,轉過頭去,見到慕容延。慕容延站在那里,十分驚訝的盯著她,不明白她怎么在這個偏僻地方出現的。
今日朱娥到娘家園子,慕容延挨不住母親賀樓氏的告狀,干脆一塊跟過來,也算是全了兩邊的面子,但他不愛和女子混在一塊,就出來到這片地方松快一下,等到朱娥要回家了再回去,聽到有打斗聲,過來看看,誰知道會在這里見到那位楊氏女。
慕容延掃視了一下清漪,清漪此刻頭發衣著有些散亂,而那邊的侍女正在水里沉浮呼叫。
清漪以為慕容延和段朱娥是一伙的,她一把扯下頭上的步搖,尖端持在胸前,“你也是要來害我的?!”
藥性此時已經完全發散,她雙目血紅,如同暴怒的母獅,只要他有半分對她不利的舉動,就會撲上來和他同歸于盡。
那邊的掙扎聲已經越來越小,那侍女撲騰的越來越弱,水已經完全嗆入她的鼻腔喉嚨,讓她發不出聲來。
慕容延看一眼,哪里還有不明白的?他也不去看那個已經幾乎半死了的侍女,直接轉過身去,“你還楞在那里作甚么!待會她要是還派人來,你是站著等死,還是覺得能以一對多?”
清漪睜大了眼睛,瞧著慕容延在前頭,她遲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慕容延帶著她直接繞過幾道路,叫過身邊的家仆要他們去找蘭芝。慕容延見她滿臉通紅,兩頰生暈,不由得晃了晃神,他定下心神來,別過眼去。看多了,要是憋不住的話,那就真成笑話了。
蘭芝見到清漪那樣子,嚇得捂住嘴。還沒等她來得及開口問怎么回事,慕容延直接推了一把清漪,把人推到她身上,“帶著你家娘子先走,再不走,誰也不知道待會會有甚么。”
蘭芝嚇得呆呆愣愣的,清漪狂奔而去,接著快走來發散身體里的熱量,蘭芝見狀,馬上跟上去。
過了許久,城陽公主都沒有見到清漪回來,她頗為得意的瞥了女兒一眼。朱娥此刻也是滿臉的笑意。
就在母女兩個洋洋得意的時候,一個管事娘子滿臉尷尬,輕手輕腳上來,在城陽公主耳邊低語了幾句。
城陽公主臉上的笑容瞬時凝固起來,她狠狠瞪著面前的人,煩躁不已的揮了揮手。
“一群廢物!”城陽公主低聲喝罵。
眼前宴會已經差不多了,方才離席的京兆王的妹妹元明月也施施然回來了。這會時不時有女眷離席去凈房,只有一開始最先去的楊氏女一直沒有回來。
元明月定定的望向清漪之前坐的位置,似有所思。
作者有話要說:慕容大尾巴狼搖著尾巴:哎呀~~~出差終于快要結束,可以回家見兔幾了~~
大尾巴狼大哥蕩漾的狼毛:我見到一只好白好嫩的兔幾!可是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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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大肥章,開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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