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大學生回顧自己高考志愿的選擇總是難逃這兩個字：瞎報。

一來，信息嚴重不對稱。作為信息發(fā)布方的學校愿意公布的信息少之又少，在這少之又少的信息中往往還真假難辨。二來，高壓狀態(tài)下的判斷失衡。不能否認的是，絕大多數(shù)考生都抱著這樣的心理：當年一定要能讀上大學，只要這個大學別差太多。這樣的心理很自然就會催生出考生自我打折促銷的行動，具體來講，就是以高出某校錄取線數(shù)十分的成績無比順利地考上了某校。

韓睿是這屆的高考狀元。二丫屢次明問、暗問韓睿為什么舍清華北大，跑到這里來。韓睿要么搪塞過去，要么一笑而過。二丫心下判斷，準又是個剛上貨架就打折促銷的案例。心生同情，也就不再追問。

相比于韓睿，萌萌的分不算高。可相比于錄取分數(shù)線，高二十分的萌萌也不算低。萌萌就沒有韓睿那么深沉，時不時就會生出一兩絲悔意，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來了這里。可自從她幫韓睿讀了三四本a大自傳、自述之后，她甚至會暗暗竊喜自己是a大人。

埋頭書卷大半夜，二丫已經(jīng)有些昏昏欲睡，萌萌已經(jīng)在手中的第七張a4紙上勾畫要點。看著才剛認識沒幾天的室友，韓睿心底第一次生出一些踏實之感。她突然就想記住這個夜晚和這個屋子里的兩個人，就又細細看了看臉圓圓、眼憨憨的二丫，一副大家閨秀、嫻靜溫婉相的萌萌。

萌萌似乎是覺察到韓睿的目光，抬頭看過來，問：“怎么了”

“沒”韓睿的思緒被打斷，一時間有些窘，愣了愣，“我有一個小創(chuàng)意。”

“快說，快說”二丫聞言精神了不少。

“我想，畫一本手動動畫片。”韓睿說。

“手動動畫片”二丫一臉迷惑。

“好主意”萌萌略一思考，便笑了，“你想好畫哪些場景了”

韓睿搖搖頭：“參展的畫得是1m1m的規(guī)格，如果裁一下，最小也得是20cm20cm，那也只能裁出25張，除掉封底、封面，能作畫的只有23張。”

“要說盡a大百年歷史，還要跟軍訓扯上關系，還要畫冊翻起來有動感”二丫翻了翻白眼，“睿，你確定能做到”

“不確定”韓睿單手托腮，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過了一會兒，道，“咱們a大原是清朝末年地方鄉(xiāng)紳創(chuàng)立的一個私塾。維新運動時候，鄉(xiāng)紳支持維新派，提倡教育救國，聘請了新派先生講授大量西學，還特別聘請了懂英文的先生來教英文。可惜，維新運動失敗了，私塾也漸漸沒落。好在，民國時期，已經(jīng)不堪經(jīng)營的私塾被崇尚教育的軍閥接管，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還首次定名為a大，在短短幾年里，a大被打造成了民國第一學府，比當時的京師大學堂風頭還勁。在后來數(shù)十年的戰(zhàn)爭中，a大幾經(jīng)起落，可始終沒被解散，49年之后，就成了今天的a大。”韓睿邊回想剛查過的書，邊娓娓道來，“我想，咱們可不可以把軍訓用愛國替換掉”

“嗯”萌萌重重點了一下頭，“我覺得很好我們有歷史為證，再者，這樣一來，我們的故事又可以流暢許多。”

“鄉(xiāng)紳創(chuàng)立私塾一個，維新運動一個，軍閥時期一個”二丫掰著手指頭數(shù)。

才半個晚上，就能整理出這樣的思路，讓韓睿很高興，正要說話，屋子里瞬間漆黑下來，熄燈了，打斷了韓睿的思路。

三人躺倒床上又臥談了一會兒，韓睿已經(jīng)基本確定用什么做動畫的主場景了。

第二天醒來，萌萌和二丫早就軍訓去了。韓睿又翻了翻昨天沒看過的校史，將現(xiàn)有的輪廓又做了細致的思考，確定了二十三頁圖的具體內(nèi)容。忙完這些，韓睿收拾了草稿，直奔樓下的餐廳。到了餐廳門口，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午飯時間。a大的食堂過了午飯時間就不再供應飯食。

韓睿只得出了西門找到一家蘭州拉面。忘記叮囑師傅不要放香菜，韓睿正在從面碗里一根一根地往外挑香菜，挑的正認真的韓睿并沒有注意到，她對面已經(jīng)坐下了另一個人。那個人正饒有興趣地看她挑香菜。

韓睿一抬頭，正對上面前一雙含笑的眼睛。韓睿愣了愣，也沖他笑笑，算是打個招呼。

吃了兩口面的韓睿發(fā)現(xiàn)香菜并沒有挑干凈，就又停下吃面，重新挑香菜，細細地翻騰著每根面條。

眼睛看得“噗嗤”一笑，韓睿不高興地白他一眼。

“不好意思。”自知失禮，眼睛沖韓睿友好地笑笑，“怎么不告訴師傅”

“忘了。”知道他要說什么，韓睿匆匆打斷，似乎仍為他剛剛的失禮介懷。

“你翹掉軍訓”眼睛似乎頗有談性。

韓睿停下翻騰面的手，抬眼打量眼睛，略黑的皮膚，笑成兩彎月牙的眼睛，薄唇，一笑，露出整齊的小白牙。如果我是高露潔的廣告策劃，就請他去做廣告。韓睿想。

“被我猜中了”眼睛一臉得意。

“錯了。”韓睿仍在挑香菜，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眼睛一臉不相信，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畫板報”

韓睿確實有些好奇了，問：“我臉上寫著大一么”

眼睛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一番，道：“嗯臉上，眼睛里，都寫著。”

韓睿有種被人看穿的尷尬，癟癟嘴，決定不再理他。

“我大二，你可以叫我學長。”眼睛自顧自地介紹，仿佛沒注意韓睿的不待見，“你是哪個學院的”

韓睿已經(jīng)挑完了香菜，再度開吃。

“藝術的”眼睛邊說，邊注意韓睿的表情，她狠狠皺了眉頭。

“那就外語的。”她依舊皺眉。

“總不會是信息的吧”他依舊很歡快地自問自答。

“新傳學院。國際新聞專業(yè)。”她依舊皺著眉頭，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食不言，寢不語。學長。”

話音剛落，眼睛的面也上來了。眼睛依舊面色溫和地沖她笑笑。

韓睿怕他再沒完沒了地講話，不由地加快了吃面的速度，終于在他還沒吃掉一半的時候，吃完了。

韓睿一手伸進包里掏錢包，一手揚起準備喊服務生。結果，那句“結賬”生生斷在喉嚨里，揚起的手僵了片刻，又匆匆放下。不可置信地把包放在腿上，兩手翻騰起來，可惜，忘了帶錢包，就是忘了帶錢包。

韓睿翻遍了包里的所有大小暗格，只找到三塊錢的紙幣和七毛錢的硬幣，一個小份的牛肉面市價十塊。韓睿抬頭打量周圍，想找到那么一兩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可惜，當時并不是吃飯時間，整個店里也就三桌，五個客人。

如果按對話多少定義兩個人的熟稔程度，那么，這個屋子里跟韓睿最熟的，就是她對面的眼睛。

可是，真的要向他借錢么

韓睿偷偷抬眼打量他，眼睛似乎正沉浸在吃面里，對韓睿這邊的情況絲毫沒有覺察。安靜吃面的眼睛沒了嘰里呱啦的聒噪，似乎也沒那么惹人厭。

再掃視一眼周圍，食客已經(jīng)從五個人減到三個人。韓睿先給自己一點心理暗示：不尷尬，不尷尬。又在嘴角扯出一個狀似真誠的微笑，沖他笑了好半天。可這人深深沉浸在吃面里，連眉頭都沒抬一下。

韓睿只得訕訕地收了笑臉，邊扒拉著碗里僅剩的幾根碎面條，邊考慮，要不要直接喊他。

“小學妹，你在等我嗎”已經(jīng)吃完的眼睛正笑瞇瞇地望著韓睿，自我感覺十分優(yōu)秀。

韓睿本能地皺了眉頭，想狠狠瞪他一眼，但轉念，又扯出那個無比真誠的笑，道：“額我叫韓睿，是新聞傳播學院國際新聞專業(yè)大一的學生。”

“嗯。”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你剛剛都說了。”

“額”韓睿確實還沒想好要怎樣開口跟一個陌生人，還是一個她之前對其表示過明顯反感的陌生人，借錢。

眼睛倒是難得安靜下來，只脈脈看著韓睿，看得韓睿一陣窘迫。

韓睿故作鎮(zhèn)定地想在包里找出個隨身筆記本，可找來找去，只有畫冊的草稿，沒辦法，韓睿找出封底的草圖，將空白的一面和鉛筆遞給他：“額學長，是這樣的。我出門太匆忙，忘記帶錢包了如果，如果，你不介意，能請你先幫我把帳結了么”又往前推了推筆和紙，“你把聯(lián)系方式留給我，我一會兒就還錢。”

“噗嗤”對面的眼睛笑起來，打量著韓睿道：“你看，哪有那么難開口。”

韓睿一臉吃驚。

“你很窘，對么”他似乎很有興趣分析韓睿的心理。

盡管韓睿笑得一臉燦爛，但考慮到債務，還是不打算撒謊，就點了點頭。

“你笑得真明媚，險些被你騙過。”頓了頓，“還好，我看到你之前欲言又止的小動作。”

什么他都看到了看到了還裝沒看到

眼睛接過韓睿手里的紙和筆，沒有急著寫下聯(lián)系方式，卻先把紙翻過去，仔細打量著背面的草圖，封底是韓睿手繪的a大主樓。說是草圖，可韓睿為了使這個創(chuàng)意能通過，也是頗費了心思畫的。果然，這幅圖讓他看了很長時間，再看向韓睿的眼睛少了玩笑，多了些嚴肅，問：“你畫的”

“嗯。”韓睿點頭。

“畫得真好。”他似乎只是隨口敷衍一句，翻過畫紙“唰唰唰”寫下名字和電話。

王碩。很好聽的名字。

韓睿剛要把紙收起來，王碩道：“怎么，你不給我撥過來啊”

韓睿一愣。他接著說：“我都沒你電話，萬一你不還錢，我到哪兒逼債去啊”

韓睿忙給他撥過去，他看一眼來電顯示，按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