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許瑾年身邊好一會,瞅著他看了很久。
他眉目清秀,像一個不食煙火的異國王子,額前的白發隨意散在一旁,長而卷的睫毛下緊閉著一雙凜冽的眼,只是面色蒼白,唇齒間多了一份虛弱。
我看得心疼,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很燙,發燒一樣,我連忙跑去廚房打了一盆熱水,用毛巾沾了水,疊好,放在他額頭上。然后我一低頭,看見他脖子上掛著一塊藍色石頭,圓盤狀,不是很規則,被一條草搓成的麻繩系著。他似乎感受到毛巾的重量,虛弱的睜開眼看了我一眼,自己用手擺正毛巾的位置。
“你怎么了?”我問。
結果他重新閉上眼睛,過了很久才又睜開,見我還在看著他,也不知道是不耐煩怎么的,直接把頭偏了過去。
我吃了閉門羹,不在理會他,偷偷又瞧一眼那塊石頭,竟發現它自己閃了起來。我心生好奇,伸手去碰它,結果指尖一涼,趕緊縮了回來。許瑾年看都不看我一眼,別著腦袋把石頭塞進了胸膛里。我一撅嘴,兀自端了熱水回廚房里去。
奶奶一直在廚房里待著,熬了一大鍋香菜湯,味道很沖。我搬了小凳子坐在奶奶身邊,噘著小嘴一點都不開心。
奶奶攪了攪香菜湯,看我撅著嘴,笑道:“怎么啦,嫌味道重不想喝?沒門啊我跟你說。”
我搓了搓手,說:“奶奶,那個娃娃不理我。”
奶奶一聽,就故作呵斥道:“人家在睡覺呢怎么理你?你別騷擾人家就是好事了。”
我聽得來氣,但無言以對,索性耍起性子來,“不管,他不跟我玩就不要他。”
“哎呀我說你個臭肉肉,你喜歡跟他玩還是喜歡跟奶奶玩?”
“......跟奶奶。”
“那不就行了,來,給我看著火,我去看看那個娃娃怎么樣了。”說著奶奶就要起身。
我忙得意的說:“他有名字~”
奶奶一愣,“啥名字?”
“許瑾年,爺爺問出來的。”
“嘿,許什么年?整那么復雜干嘛?白娃娃挺好。”奶奶笑呵呵的進了房里,留我一個在火爐旁燒湯。
當天晚上奶奶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有魚有肉,還有爺爺特地從外面買回來的馕,藏在大盤雞底下,一開始我都沒發現。許瑾年的氣色好了一點,坐在爺爺身邊,乖的像個寶貝,脖子上的那塊石頭還在隱隱的閃,爺爺和奶奶都沒注意到。
爺爺從大盤雞底下夾出來的第一塊馕塞進了許瑾年的碗里,我坐在對面干瞪眼,伸一筷子就被奶奶敲一下,樂的她開心。倒是許瑾年好心,在嘲笑我之余夾了塊馕給我。
爺爺在飯桌上說起門診的那一幕,奶奶不肯相信,笑瞇瞇的看著許瑾年,說“我聽過娃娃能看到鬼魂,沒聽過娃娃能聞到死人的味道,你別嚇自己。”
許瑾年一直安靜的吃飯,也不解釋。我感到納悶,倒也沒多說什么,以為這真是許瑾年的惡作劇。
到了晚上,不,確切的說是凌晨兩點,我聽到房門被打開的聲音,緊接著奶奶叫了一聲“娃娃”,我揉揉眼睛爬了起來,見院子里的燈已經被拉亮。
爺爺很快穿好衣服追了出去。奶奶見我醒了,又把我搡倒,給我蓋上被子,叫我乖乖睡覺。然后自己披了一件棉衣就下了炕。
我覺得奇怪,當然不肯睡去,也起身跟在奶奶后面。我們一直走到老陳家門口才停下來,奶奶拍了一把爺爺,問白娃娃人呢,爺爺指了指老陳家的廳房,說許瑾年翻墻進去了。
老陳就是唐麗大媽嘴里必死無疑的老頭,他們家的廳房還亮著燈,青紫色,不像尋常的日光燈,透過窗戶依稀能看見亂竄的人影,青光在里面聚成一個點,然后穿透墻體和房門投射到外面。
里面的景象很詭異,我透過射在外面的光線,看到一團血色越來越濃,漸漸染紅了窗子。爺爺見勢不對,正要敲門,就見一個粗壯的男人從里面撞出來,臉色發青,衣服上面沾了些血漬,顯然是受到不小的驚嚇。爺爺奶奶楞了一下,但沒有被嚇住,正要進去一探究竟,就聽后面想起一個聲音:“我在這里。”
轉過去一看,竟然是許瑾年。我當時一驚,忙大叫一聲,他的雙眼充斥著鮮血一樣的顏色,目光凜冽,帶著寒氣。爺爺奶奶似乎沒有看清這個細節,大概是天太黑,他們的老花眼又十分嚴重,于是奶奶不顧我的大叫,忙跑過去攬住許瑾年的肩膀,用手拋了拋他的頭發,問道:“你剛剛跑到哪去了?這么調皮!”
許瑾年被奶奶那么一抱,略有點不好意思,漸漸微笑起來:“奶奶,我沒事。”
“我剛才看著你翻進去的,怎么又......”爺爺話說到一半被許瑾年打斷,“爺爺,回家在說,外面冷。”
他一說冷,我這才感覺到夜的冰涼。他瞟了我一眼,嚇得我趕緊躲開他,一路緊貼著奶奶回去。
一回家,我就趕緊把燈打開,本想著讓爺爺奶奶看見許瑾年的異樣,結果燈一開,許瑾年早就不是剛才那副樣子。
爺爺跑去把火爐點燃,奶奶把許瑾年拉到炕上,盤坐著問他究竟搞什么鬼。許瑾年拉過被子裹在身上,平淡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把被子的另一角遞給我。我趁機拽住他脖子里的石頭,之前閃著藍光的石頭這時候也已經滅了。
爺爺點好火也盤坐上來,揉了揉許瑾年的頭發,問道:“你剛才干嘛去了,我明明看見你翻到人家院子里去了。
許瑾年不慌不忙的問:“我去救人,你們信嗎?”
“當然不信,你剛剛的眼珠子是紅的,肯定害人去了。”我叫起來,指著許瑾年的眼睛喊道。
奶奶忙壓住我的手,兇兇的瞪我一眼,才去看許瑾年的眼睛。許瑾年此時正死死的盯著我,我縮了脖子鉆到爺爺懷里去,這時候爺爺說:“你去救誰?怎么救?”
許瑾年眨了眨眼,說道:“救臨死之人,用天延石救。”
我們都驚住了,真不知道他的話幾分真幾分假。不過爺爺反倒不覺得奇怪,與奶奶對視一眼,接著問道:“什么時間?”
然后許瑾年低下頭,把脖子里的那塊石頭拿下來,“我積攢的時間。”他把石頭取下來遞到爺爺面前,繼續說:“它叫天延石,是一種會積攢時間的石頭,積攢的時間越多,體色越深。我們從一出生就帶著它,是給自己延長壽命用的。”
我吃驚的看著那塊石頭,不規則的圓盤里有流光閃閃的東西在流動著。而爺爺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石頭上,他認真的聽許瑾年說:“布爾津人不能眼睜睜看著同類死去,雖然......”許瑾年頓了頓,把后半句話咽了下去,接著說:“爺爺奶奶待我如同族,不嫌麻煩收留和照顧我,我為爺爺奶奶的族人續一些時間,也是應該的。”
爺爺奶奶立馬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奶奶趕緊起身,從壁爐上取來一個布滿灰塵的黑盒子,打開后,從里面取出一塊和許瑾年脖子上一樣的石頭。
“你好好看看,這和你的那一塊,有什么不一樣?”
我仔細看了一眼,并無不同,連上面的文理都一樣。不過一定要找出一個不同的話,應該就是,沒有孔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