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接我們的面包車就那么兩輛，一輛是另一個村子的，在努爾村西邊，還有一輛就是王甜爸爸的，每周五兩輛車會依次到校門口接人，但是這回趕上病疫，聽說另一輛車的司機病的不清，我們這些病號就只能死死擠進一輛車里。張偉遙坐在后面，懷里抱著兩個低年級的孩子，見我把白娃娃塞進車里，他就大罵：“桑柔你有病吧，你把他塞進來干嘛？”我沒理會他，關上車門重新擠到前座上。
半個小時后，努爾村的孩子都下車了，王甜要跟著他爸去送旁村的孩子，張偉遙領著比自己小的孩子往他們家商店走去，走之前特意瞪了我一眼，我哼一聲，付了自己和白娃娃的車費，就在村口停了下來。白娃娃環視四周，看得出很好奇這是什么地方。努爾村和別的村子最大的不同，就是它不會讓人感覺到落后和貧困。
村口的老柳樹上掛有一塊鉑金的牌子，上面刻著“曼谷努爾”四個大字。村口也呈十字狀，往東是距村子最近的小山丘，往西是一條老舊的柏油馬路，通向旁村的，往北是村子的大道，一排楊樹整整齊齊的站著，發了新芽。
白娃娃抬頭看了看天，接著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動作。他伸出手，在空氣里抓了一把，然后放在嘴邊咬了一口，就好像在半空中抓到了一塊酸奶疙瘩一樣，還咬了一口。我懷疑他是有些餓了，就讓他跟著我走。
奶奶家雖然在村子北段，但走過去用不了多長時間。白娃娃對這里的一切好奇的厲害，一路上東瞅瞅西看看，時不時抓一把空氣用嘴咬，除此之外，終于有了人樣。我沒忍住好奇心，看他高興就一股腦什么問題都問出來了，從哪來，叫什么，怎么會在雪堆里坐著，爸媽呢，爺爺奶奶呢，等等等等。估計后來被我問煩了，才極不耐煩的看了我一眼。我才不管他煩不煩，畢竟把他領回家之前要問明白他是誰，從哪來吧，于是我又了一遍，“說啊，你叫什么，到底從哪來的？”
白娃娃眨了眨眼，終于開了金口。“我住在布爾津，但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知道布爾津嗎？”我年紀太小，除了公社幾乎沒接觸過別的地方，所以搖搖頭，表示不知道。白娃娃又咬了一口空氣，顯然是不怎么失望。
我們一路走到村北，途中碰到幾個叔叔阿姨，我打完招呼就問他們布爾津在哪，大人果然懂得比我們多，有個叔叔說布爾津很遠，在阿勒泰那邊，問我們有什么事情，我就說幫朋友找回家的路，那叔叔聽了大笑，說阿勒泰在新疆最北部了，離這兒有五百多公里，你哪個朋友是從那來的？說著他已經把目光放在白娃娃身上了。
那時候對阿勒泰還沒有概念，但是聽叔叔的語氣，很遠的樣子，我尋思白娃娃不會是在騙我吧。那叔叔顯然注意到白娃娃的頭發，我怕又生出什么事端來，道了一聲謝就拉著白娃娃跑遠了。但白娃娃沒那么老實，他在半路扯著我停下，然后發現新大陸似的興奮起來，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驚訝了一下。白娃娃伸手指著烏山說：“你看，布爾津，就是那兒，就是那兒！”
我驚訝是因為他手指的方向不僅是烏山，還是烏山最高也最遠的那一座。它的樣子很奇怪，遠遠看過去像一座矗立在山巔上的天安門，顏色也不同于其它山體，是那種遠在天邊的慕青色。白娃娃見我吃驚，不敢相信的樣子，也沒多管，就問：“有上山的路嗎？”
我遙遙頭，總覺得這家伙在騙人。后來三拉兩拽，終于到家了。
奶奶家有養了一條容不下陌生人的大黑狗，于是我對白娃娃說：“一會進門，我擋著你，你不要亂竄，有狗。”白娃娃點點頭，跟在我后面。大黑狗還是不出意料的叫起來，一邊叫一邊往這邊撲，最后鏈子都蹬松了，我嚇得趕緊喊奶奶，結果這時候白娃娃突然捂住我的嘴，把我擋在他身后，然后突然打了個口哨，那黑狗立即就往后退去，也不叫了，伸著舌頭甩來甩去，像是在討好。
我看到這樣的場景，不時覺得那狗太不給我面子，白娃娃轉過來看了我一眼，我呵呵一笑，趕緊往屋子里走。奶奶聽到狗叫的兇，已經站在門口了。
奶奶家的大門和正房距離有一百米，中間是一條窄道，左邊菜園子，右邊是雞圈房。再往前一點，兩顆大冬果樹對立而站，吐著嫩芽。奶奶看見我帶著一個滿頭白發的小男孩，不經好奇：“肉肉，這是誰？”
奶奶老頑童的代表之一，不僅喜歡戲弄我這個小孩，還特愛給我起外號，把柔柔叫做“肉肉”，結果這個討厭的名字，一直叫到了現在。
“我不知道，在公社撿到的?！?
奶奶瞪了我一眼，“別瞎說。”然后匆忙把白娃娃接到屋子里。屋子里很暖，不一會我和白娃娃的臉上都有了血色，奶奶給白娃娃倒了一杯熱水，就問：“你是誰家的孩子？頭發怎么是白的？”
白娃娃一點都不怕生，見奶奶這么問，就回答說：“我從布爾津來，前幾天鉆錯了山洞，就到這來了。”
奶奶沒聽明白，連我也覺得莫名其妙?！澳阏f你媽媽是誰，奶奶一定能把你送回家?！?
“我沒有媽媽?！?
“那你說說你爸爸。”
“我沒有爸爸。”
奶奶驚了一跳，顯然為白娃娃的身世感到驚訝和同情。然后又給白娃娃添了一杯水，就出去了。
白娃娃從始至終是笑著的，他這個樣子我反而安心了不少，于是也跑了出去，把他一個人丟在房間里。
我本來想在廚房找點饅頭和剩菜，結果正碰到奶奶在打雞蛋，爺爺也在，從外面的雪堆里取來一塊豬肉，正要剁呢，就聽奶奶說：“那娃娃奇怪的很，渾身白，說沒有爸媽，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爺爺說：“不管真的假的，既然來了就做點好吃的給人家，我在門口瞟了一眼，小家伙頭發真漂亮?！?
奶奶呸了一口道：“萬一有什么病呢？說不定得了病被爸媽扔了，正沒找落呢就被肉肉撿回來了?！?
爺爺笑道：“那不正好？說明那孩子命大?！?
我偷偷看了一眼奶奶，正怕她不歡迎白娃娃的時候，她又說話了：“那就讓他住下吧，反正天天逗肉肉也逗膩了，這回就逗逗那個白娃娃?！?
我一聽奶奶這樣說，趕緊激動起來，跑回房里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白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