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甜的媽媽比記憶中胖了很多,她穿著一件棕褐色呢子大衣,秀長的頭發綁成低馬尾垂在身后,面部多多少少添了些皺紋,眼睛也沒有以前明亮,重重的眼袋耷拉在眼底。
看來自個兒女兒變老的事,讓她硬生生憔悴了不少。她看到我,先是稍稍一愣,接著臉上露出喜悅,“誒?你是桑柔吧?”
“是的阿姨,我今天上午回來的。”
“是嗎?”她做了個“請”的姿勢,“快進來快進來,這有多少年沒見了啊,真是的,長這么大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沒記錯的話,五年了。
屋子里暖暖的,我一眼看到正中的老式壁爐,紅磚砌成,爐口方方正正,吞咬著幾根干柴火。在往里打開一扇門,就見到記憶中正對門的排式電視柜,青花紋理,在墻角處打個彎往兩邊延生,是高不過膝蓋的長矮柜。柜子上方掛著一副奔馬圖,眼睛往左一掃,就瞧見床上有人正撐著坐起來。
那是一個席夢思單人床,要撐著坐起來的人想必就是王甜。她把頭捂得嚴嚴實實,見我進來,慌忙掀開一床鵝絨的棉被的角,試圖坐直身子。王阿姨走上前扶了一把,整整王甜的蹭皺的衣領,尷尬一笑,對我說:“你姐姐桑婷前幾日來過,她說你在江蘇上學,要回來也是過年那會兒。怎么就這么快回來?”
“是江西?!蔽壹m正道,“王甜的情況,姐姐都跟我說了,我放心不下,就趕回來看看。”
“請了長假?”王阿姨一皺眉,“不應該呀,你等到過年再來也可以的,這么莽撞回來,耽誤學習。”
王甜往墻上一靠,露著兩只水靈的眼睛看我,其余的地方用白色的紗巾團團圍裹,看不清樣貌。身子看上去略有些纖弱,里面一件哆啦A夢的睡衣,隨意露在外面。
“謝謝阿姨關心,我沒事的?!蔽覠o法把目光從王甜身上撤回來,我在想那面紗下面的容顏,究竟有多不堪入目呢。想著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心思亂到極致。王阿姨沒在說話,倒了一杯茶放在旁邊的折疊桌上,還不等我謝過,就自己走了出去。
屋子里剩下王甜和我,氣氛開始變得尷尬,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從那里說起。過于直白的話,她會反感吧。
但是總要有人來打破這份沉默才行,我低頭想了想,覺得從敘舊開始應該不會顯得唐突??稍掃€沒脫口,就聽她半扯著嗓子道:“那些玩具,你還感興趣嗎?”
完全是掉沙般的干澀,像被人勒住喉嚨,強發出的聲音。我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墻角柜子的玻璃窗里,擺著許多手工制品,大都一個保齡球大小,紙制的帆船,巨大的千紙鶴,幾個連體的小貓咪,還有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
不過最吸引我眼球的,是一個正對著我的泥捏的野人,全身通紅,骨肉強健,半跪著,頭上扎著幾束野草,沒有捏出五官。等等,那是...是血鬼?
我大吃一驚,那居然是血鬼的擬像!王甜心靈手巧是不錯,但好端端的捏這種嚇人的東西做什么。不等我問,王甜就說道:“我很害怕,桑柔,我會不會死?”
王甜說這話的時候眼里閃著怯弱和恐懼,這種情況下,就算有一千一萬個疑問,也問不出口了。但我不能讓她就這么消沉下去,事情沒發展到最后一步,斷不能放棄活下去的渴望。
于是我安慰她說:“不會的,你才十八,哪那么容易死。聽著王甜,你現在必須打起精神來,我一定會找到治療的辦法,你要相信我,要堅強。”
本以為我這么一說,她會點點頭,哪怕裝作敷衍答應下來也好,卻不料她反而輕笑一聲,一眼的灰暗:“別傻了,桑柔。你瞧,那個血鬼根本沒有死,它每晚都纏著我,侵入我的意識,摧毀我的意識防線,然后灌給我死亡的極樂。等我死了,這年輕的軀體,就是它的?!?
她把被子裹得更緊一些,糾在被單上的手背有些發白,“我就這樣和它抗爭著,但是時間一長,我就崩潰,崩潰,每天一睜眼,就會老去十歲。桑柔,怎么辦,我不想死?。 ?
我忽驚,照王甜所說,那血鬼就裝在擬像里!我又轉頭看了一眼那擬像,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怎么,總覺得它抬了半個頭,我趕緊問:“難道那不是你捏出來?”
王甜搖搖頭,半響說:“我逃回來的那天,它就出現了。砸不掉熔不毀,碾成塵土都沒用,我讓我爸開車把它丟掉,能丟多遠就多遠,結果我爸的車在半路上翻了,現在,還沒出院?!?
我瞪大眼睛,心想血鬼再狠,也只算得上低級幽魂,不可能對人類造成這么大的傷害。九年前我們一行人第一次見到血鬼,嚇得屎都憋出來了,后來形勢所迫,張偉遙只好大著膽子砸了幾塊石頭,就這樣它就慌得到處亂竄,怎么會突然危險成這樣?
“等等,我想想,血鬼理應沒這么大能耐?!蓖跆鹗菑脑S瑾年那里逃回來的,逃回來當天就有了這個靈力頗高的血鬼,然后沒兩天便開始變老,我去,這么簡單的思路我怎么才想到!“一定是許瑾年!是他操縱血鬼干的,除了他沒人有那個能力!”
“不,”王甜果斷否定,“這不是他的作風,他要真想殺我,我不會活到現在的?!?
我仔細一想,好像是這么回事,九年前許瑾年起殺心時,一刀一個鬼獸,從沒猶豫過。這種像傀儡一樣的戰術,他才不屑用。想到這我忽然觸電一般地清醒,立馬張大嘴巴問王甜:“你是說這背后,另有其人?”
王甜點點頭,不過一點都不為此驚訝,我想她心思細膩,一定早就猜到這血鬼大有來頭,但是沒有線索沒有證據,她不好空口憑說。良久后她看著我,眼里的灰暗平白抹消掉,對我說:“如果我們猜的沒錯,那操縱血鬼的人遲早會露出狐貍尾巴。說說你吧,怎么回來的這么快?”
嗓音仍舊沙啞如沙,但看她終于能以正常的口吻和我聊天,心里真為她感到高興。只是這件事一日不平,她的擔憂和恐懼就一日不停,比起讓許瑾年消失這件事,我更擔心王甜的安危吶。
我嘆了一口氣,疲憊地說:“因為得知許瑾年回來了以后,沒法專心上課。再說你和我姐相繼出事,我趕回來也是理所當然的,而且席絹也來找過我,希望我早點回來?!?
“...她找你干什么?”王甜突然瞪大眼睛,身子軟軟的往前一傾,“想讓你赴我的后路嗎?桑柔你不能答應她,千萬不能??!”
我見她激動起來,趕忙起身坐到她旁邊去,我捂住她的雙手,本想安撫她,但眼珠一轉,總覺得眼前閃過一張臉,“桑柔你聽我的,就聽我這一回?!蓖跆鸺泵φf道。
她一開口,剛剛那種奇怪的感覺就沒了,我只好一五一十地對她解釋:“許瑾年的天延石已經和他的血肉融為一體了,就算你上回得了手,把他的胸口全部掏空,也起不了作用。席絹想用我爺爺的那塊老天延石做吸盤,把許瑾年嵌進胸口的天延石吸出來,這一點,許瑾年親口告訴過我。他和靈石一旦分開,就沒了重生的能力,到那時候,我們就可以讓他徹底消失了!”
“是這樣?那一定要早些拿到老天延石才行?!?
“放心吧,我已經拿到了!”說著我從口袋里取出天延石,由于沒有靈氣,這塊天延石已經成了普通的石頭,連上面青色的石紋都磨平了不少?!暗?,但是許瑾年揭穿了我的動機,你還記得嗎,他一遇到危險,天延石就會泛起紅光?”
“我當然記得!你被他揭穿了?那豈不是很危險?”
“就是說啊,我都沒敢走大路來?!?
剛說罷,眼角又閃過一張臉,這次我和王甜都察覺到了,兩個人一愣,趕緊朝柜子看去。只聽“砰”地一聲,那血鬼的擬像從玻璃窗里撞了出來,掉在離我們很近的地方。那東西隨即抬頭,直直對著我們,然后顯露出猙獰可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