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冰藍色的溪水緩緩地繞過山林。我對旁邊的人說:“維德,真沒路了?”
維德點點頭。
“這也是你說的懸崖了。”
我輕聲說,“我下去看看。”
“不要去。”維德一把拉住了我,底下全是被削尖的樹樁,我恍然大悟,那一片蓋過樹樁的青草。我緩緩地將腿從青草叢裡拔出來,輕聲說了句:“人爲砍出來的?”
“這裡有人來過。”維德蹲下身,指著那條涇渭分明的白線說。
“而且是經常。”底下還有叮叮鏘鏘的聲音傳來,我隱約看到了幾個戴蓑帽的人。
“快走!”維德一把拉住了我,一個戴蓑帽的人頭微微冒了出來,維德帶著我鑽下草叢去,我看見他小腿密密的腿毛,他往這裡看了幾眼,緩緩地走開,繼續割他的青草去了。
那個人影彎下了腰。我看著他割著青草,慢慢地消失在了地平線的遠處。他戴著的蓑帽仍然在一隱一現。我轉頭對維德說:“他是誰。”
維德依然緊盯著他不放。“試試就就知道了。”他的手中夾著一片草葉子。
他飛奔了上去,對準了草葉子朝他身體一劃。他的肢體斜斜地飛開了去。翻出了腥紅色的血漿。他站著,夾著草葉子失望地說:“是個木頭人,沒勁。”
我上前了不敢置信:“木頭人?”
“對。木頭人。”他轉過頭說,揭開了草葉上的灰紗。“你自己看吧。”
蒙著的灰紗被他呼啦一聲打開了。露出那個人僵白的屍體,他石灰一般的脖子翻著血肉模糊的刀痕,他呲著枯黃的牙齒,他的臉部像是乾枯的樹皮。我睜著不知所措說:“這…”
他側著身說:“你自己看看吧。”
於是我敲開了他的牙齒,一顆枯黃的落了下來,我看見它稀鬆的頭髮。我一提他的頸部如木頭般的冰涼。他的脖頸沒有筋脈。我說:“這…”
他直接把我的手甩到了那個死人的腳腕上。我驚得一陣冰涼。他的腳硬得跟鐵塊似的。他的腳桿處冒著絲絲的纖維。我說…
我想了想說:“原來這個人是個木頭人的。”
“答對了。”維德扭過頭笑,死人扭動的眼睛凸起,不知維德有沒有發覺很像中世紀的犯人呢?他應該沒有吧。我把他的眼皮合上。他的眼神讓我想起中世紀被凌遲的犯人。他們一開始眼睛都要被針戳瞎的。我說:“維德,有沒有覺得很像一個人。”
“沒有。”維德背過頭說,“我不認識這個人。”
我開始在屍體蓋了層白布。“你們中國注重死者,”維德轉過頭譏諷了一句,“但就是不注重生者。”
“不管怎麼說。”我繼續堅持不懈地刨,“死者爲大。”
等到我把死者埋好之後,維德點燃了根菸抽上,問我:“聽說過木頭人麼?”
“沒有。”
“木頭人是沒有生命的。”他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就跟我們西方的石頭人一樣。”
“聽說過石像魔法麼?賦傀儡以行動,然後他就活了,有了生命,”維德緩緩那根藍色的香菸,“可是本質上來講,它是沒有靈魂的。”
“不。我們中國講究金木水火土,”我堅持說,“只要構成了,他就有命了。至於有沒有靈魂,不要緊。”
維德繚繞地吐出一口香菸。“有沒有聽說過死人復活?”
維德把這個玩偶接上,用竹筍一樣的木塊把它的手臂把正,最後用一抹藍帶子抹了木頭人裸露的牙齒,然後像個護士一樣把它的傷口包紮,“好了,可以起立了。”
他的手微微一平。那層黑帶子像個塑料袋一樣翻了個圈。黑紗像層浮雲一樣輕輕托起來了,他的手一個翻轉,黑紗像鋼琴師的抹布一樣落到了一邊。木頭人支著短小的身子和細長的大腿,站起來了,像架骷髏。
他輕輕唸了聲:“去。”木頭就乖乖地走了。
他拿出蓑帽給它戴上。然後看著它扯著綁腿一拐一拐地走了。他說這樣可以讓它不能發現。
不能發現什麼呢?我低下身撿起一片蘋果葉。
維德悠閒地枕著頭,他讓我想到了英國的田野農夫。可惜他的頭頂沒有一頂草帽。“現在就等著看好戲吧。”他大笑著拍了我一下。“讓我們來看看,這些木頭到底是誰家的狗腿子。”
我呆怔得不解其意。“狗腿子?什麼狗腿子?”
“還看不出來嗎!他們是爲人辦事的呀!讓我們看看幕後的狗是誰吧!”
我在那顆蘋果樹下靜靜地等待著。
維德叼著片葉子吹口哨。吹出了一串悠揚的曲子。最後他放下草帽,“我去看看。”
我一把拉住了他:“去哪兒?”
“你等會就知道了。”他把手抽出來,“我去去就來。”
我就在樹下等著。不一會他回來了。後面一羣機器一般在採集草葉的人。他滿頭大汗,激動萬分地說:“木頭,全他媽是木頭人!”
我翻著那本風水奇言錄。聞言擡起頭。“怎麼了。”
維德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紅汗衫。“全部都是木頭做的人!”
我驚得手中的書抖在了地上。拉住了他的手:“走!過去看看!”
“等等!”他滿臉都是興奮,“要不要一把端了他們?”
“額…這個就不用了吧…我還不想自惹麻煩…”
“真慫!”他鄙視地看了一眼我,插起手道:“說吧,下一步你想怎麼辦。”
我想了想,“你這地圖,是誰給你的?”
維德略轉了一下腦筋。“是我朋友,當時…他主持修築了這所寺。”
“那也是個禿驢咯?”
“不…他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很端正的男人。待女人很好…”
“那爲什麼會和這羣禿驢攪和在一起?”
他伸手做了個捻錢的動作…“爲了錢嘛…你懂的。”
我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爲了錢?”
“確切地說,是爲了利益吧。算了…這些道理一時半會也和你講不清…總之,他是爲了某種事情來替他修廟就對了。”
“好吧。”我禮貌地伸出手,“把地圖給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