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盯著白澈看了半天,顯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覺得白澈的想法是常人所無法理解,于是皺著眉說道,“你這樣做,對你又有什么好處?據(jù)我所知,你當(dāng)初離開白家,是違背了你父親的意愿,也就是說,你為了和小夏在一起,背棄了整個白家,既然當(dāng)初你能拋開一切義無反顧的和她在一起,那么現(xiàn)在,在你最需要她,最需要有個人陪在你身邊照顧的時候,你卻為什么要趕她走?”
“因為,不想成為她的累贅?!卑壮盒α耍樕系谋砬樵频L(fēng)輕。
“累贅……”向南愣了愣,道,“……可是小夏絕不會那么想,你了解她,她怎么可能會把你當(dāng)成累贅,白澈,你是她最重要的家人,在家人的字典里,沒有累贅這兩個字。”
“不,就是累贅?!卑壮盒α诵Γ僖淮螐娬{(diào)累贅這兩個字。
“那你應(yīng)該明白,她有多在乎你,你這么想,這么做,難道不怕傷了她的心?”向南疑聲問道。
“我這么做,是為了她好?!卑壮盒α诵?,決定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向南,“你應(yīng)該還不知道,我的家族遺傳病,是怎樣的一種病,讓我來告訴你,這種病有多可怕?!?
向南愣了愣,沒有插話,而是乖乖閉嘴,決定仔細(xì)的聆聽。
白澈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淡然道,“我的大伯父,是在他四十歲那一年發(fā)病的,那天剛好是他的四十歲大壽,他正在切乳豬,就在那時,我看見他整個人都頓了住,握在手里的刀卡在一半,當(dāng)時,他抬起頭來,用一種很驚恐的表情看著在場的數(shù)百名賓客,愣在那里,一動也不動,我看見他的額頭開始冒冷汗,直到后來,大伯母和我父親上臺去把僵硬的他扶了下來,他的神情才稍稍緩和了一些,我看得出來,他當(dāng)時是被臺下的人群嚇到了,那一年,我才八歲,那是我第一次接觸發(fā)病的家人,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一直糾纏著我的病,就是這種病,當(dāng)他過完四十歲的生日后,記性就越來越差,記憶力開始慢慢的衰退,就像一個遲暮的老人,他有時候甚至連早上吃過什么早點,都不急的,他的記憶是一點點開始衰減的,從最近幾年發(fā)生的事開始,慢慢的,他的記憶中,就只剩下二十歲,他甚至連陪伴在他身邊十幾年的大伯母是誰,都不認(rèn)識了,他不認(rèn)識自己的妻子,不認(rèn)識自己的兒女,也不認(rèn)識我,他唯一還認(rèn)識的,就是過去的人?!?
白澈這樣說著,語氣是平淡的,神情卻很凝重,向南在聽著,眉頭也是越皺越緊,他沒想到,白澈的家族遺傳病,居然會是這樣。
“后來,大伯父的行為越發(fā)的反常,他的記憶力,退到了人生當(dāng)中最初的十年,我親眼看著他背著書包,說要去私塾上學(xué),后來被家里的下人攔住了,他還哭了,我父親請了許多有名的醫(yī)生給他治療,但是,這只是徒勞無功,白家人都知道,這種病一生中只會發(fā)一次,運氣好,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會發(fā)病,能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一旦病發(fā),萬劫不復(fù),無力回天,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記憶力,從有到無,最后的最后,什么都不記得,記憶空白的就像剛出生的嬰兒,最后的最后,他的一生,他的一切,就像被人用橡皮擦抹去了一般,什么都記不住?!闭f到這,白澈忽然嘆了口氣,語氣開始變的沉重起來。
或許是聯(lián)想到了自己今后的病況,白澈樂觀不起來,向南沒有說話,繼續(xù)靜靜的聽著,只是他的神情,已不像最初那般淡定,慢慢的,變的和白澈一樣凝重。
“向南,你知道嗎?我發(fā)病了,這種病無藥可醫(yī),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像一張白紙,慢慢地被那塊無形的橡皮擦去我記憶中所有寶貴的東西,我的回憶,我的過去,都將變成一片空白,到最后,我會忘了小夏,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卑壮豪湫σ宦?,嘴角無力的垮向一邊。
“這……這怎么會……這……”向南愣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趕緊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白澈,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糟,或許,結(jié)果沒有那么壞,現(xiàn)在醫(yī)學(xué)科技那么發(fā)達,一定有辦法醫(yī)治的!”
“不?!卑壮簱u了搖頭,自嘲般的笑了起來,“這不是病,我更愿意相信,這是詛咒,對白家世代子孫的詛咒,如果這種病可以治,那么,我的大伯父,也不至于像個植物人一般生活至今,向南,你知道嗎?終有一天,我會忘了小夏,這是我最害怕的事,但這一定會發(fā)生,所以,為了避免更多的傷害,我現(xiàn)在就要離開她,或者,逼她離開我?!?
“可是……這樣……你……”向南支支吾吾的,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會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找一個信得過的人,安安靜靜的忘記一切,變成一個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的人,我希望那個時候,小夏已經(jīng)忘記了我,你能幫我嗎?”白澈笑了笑,開口說道。
他的笑容,清澈而寧靜,這一刻,向南仿佛看到了當(dāng)初那個有著純粹笑容的白澈,為人和善,與人交好,總是掛著淡淡的微笑,貴氣的翩翩佳公子。
可是他的記憶,從此刻開始,正在慢慢的清空,總有一個時間點,會被完全清零。
“我……”向南思索一番,終于還是無力的搖了搖頭,“……我?guī)筒涣四?!?
“你必須幫我,你沒有選擇。”白澈笑著說道,語氣篤定,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根本不給向南拒絕的機會,“如果你想看著小夏跟我一樣痛苦,看著她因為我的失憶,而每天活在苦痛的煎熬中,那你盡管袖手旁觀,反正屆時,我已忘記一切,我不會難過,不會悲傷,不會流淚,但是小夏,卻會比我難過一百倍?!?
“白澈,你……”向南咬了咬牙,氣的說不出話來。
白澈確實很了解他,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沒錯,向南什么都不畏懼,他唯一怕的,就是顧小夏會再次受到傷害,誠如白澈所言,到時候白澈失憶了,他什么都不記得,一了百了,沒有感覺,亦不會痛苦,可是顧小夏呢?難道要她抱著那些過去的回憶,痛苦一輩子?
這就好像一句老話,死不可怕,必死更可怕的,是苦守著那些回憶,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徹底解脫了,但是活下來的人,才是真正痛苦的。
“請你……,幫我,我不想看見小夏痛苦的樣子。”白澈開口說道。
“這樣吧,你給我一點時間考慮一下,忽然之間,我很難作出決定,我也不能給你任何回答,白澈,給我?guī)滋鞎r間考慮,好嗎?”向南看著白澈,為難的說道。
其實,他的內(nèi)心已經(jīng)有點動搖了。
雖然覺得白澈很可憐,但他更在乎顧小夏,更想保護她。
如果,兩者擇其一,那他只能自私一次,選擇自己更在乎的那個人,盡量把雙方的痛苦降到最低,向南已經(jīng)開始默默的盤算,幫助白澈離開顧小夏以后,他該如何安頓白澈,如何安頓他,人生中僅存的最后一段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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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夏開車來到幼兒園,如往常一般,準(zhǔn)備接小杰回家,平時都是白澈來接小杰比較多,因為顧小夏挺忙的,她前段時間還在和一個王金洽談拍電影的事,劇本她看過,很不錯,白澈也說這是王金導(dǎo)演從影以來,拿得出手最好的一個劇本,要不是這段時間一下子冒出來那么多事,那部電影,她幾乎就打算接下來了,但現(xiàn)在看來,只能暫時擱置了,不過王金導(dǎo)演那邊卻說愿意無限期等顧小夏的檔期,還說女主角非顧小夏莫屬。
停好車,顧小夏往幼兒園的方向走去,遠遠地便開始張望起來,卻沒有看到小家伙翹首以盼,等待的身姿。
“吳老師,看見小杰了嗎?”顧小夏笑了笑,向小杰的老師詢問道。
吳老師笑了笑,說道,“哦,小杰啊,他爸爸剛剛來接他了,現(xiàn)在滑梯那里玩著呢!”
“爸爸?!”顧小夏愣了一愣,隨即明白,除了慕延澤還會有誰,于是朝滑梯的方向走去。
剛走過去,就看見那里已經(jīng)有很多小孩子在快樂的玩耍的,身邊幾乎都陪著他們的家長,小家伙穿著藍色的T恤,深色的牛仔褲,此時正在滑梯上和另外兩個小伙伴玩的開心。
顧小夏眉頭一皺,一眼就掃到了站在一旁的慕延澤,他穿著灰色的休閑套裝,和其他那些守在孩子身邊的父親無異,眼也不眨的看著自己的孩子。
顧小夏攥緊了右拳,心里很不爽——這男人,還真是神通廣大,小杰來這里念書的消息,并沒有對外透露過,知道的也就是向南和小愛這幾個人,他到底是從何得知這個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