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澈依稀記得,從前那些沒有遺忘的過去,那些斑駁的記憶,灑在歲月的光陰里,無聲無息,揮之不去。
他還能清楚地記起,學生時代的體育課,同學們換上運動服,在操場上肆無忌憚的跑來跑去,他們打球,他們跳繩,他們奔跑,他們玩鬧,而他,只能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角落,用可望而不可及的眼神,默默地看著他們,在心里羨慕著,漸漸地轉為嫉妒。
有時候,會有一些同學指著他,說一句——“瞧,那個怪胎又不上體育課?!薄八麨槭裁纯偸且粋€人坐在那里偷窺我們?又不說話?!薄罢l知道呢?真是一個怪人!我們快走,不要理他!”
是啊,他是同學口中的怪胎,眼里不合群的怪人,他不能融入集體生活,沒法和所有人一樣快樂的玩耍,當別人盡情奔跑,揮灑汗水的時候,他卻要擺出一張高貴冷艷的神情,假裝不屑一顧,假裝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漸漸地,那些嘲笑的話語,異樣的眼神,白澈已經強迫自己去習慣了,去接受了,甚至淡然,但是,他的心里,仍然留下了一道疤,他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那些人想說什么,就讓他們去說吧,嘴巴長在他們的身上,他管不了,他們喜歡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就讓他們去看吧,眼神長在他們的臉上,他管不了,他們恐懼他,排斥他,討厭他,就由著他們去吧,他不是他們,他控制不了別人。
他真的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只是,偶爾,心里還是會小小的難過。
他多希望有一天,他也能和他們一樣,跳啊跑啊,笑啊鬧啊,他多希望,自己也是那千千萬萬和開心的人之中的其中一個,但是,他做不到,他身上有揮之不去的藥味,即便他每天洗兩次澡,仍然會有這個味道,這是弱者的味道,這味道,讓人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在少年的歲月中,記憶最深刻的,就是宜菲端著一碗藥,走到他面前,甜甜的一笑,“少爺,該吃藥了?!?
恩,該吃藥了,這碗吃了,還有下一碗,今天吃了,明天還得吃,一輩子都吃不完的藥,恩,白澈真的覺得煩了,夠了。
皺了皺眉,白澈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顧小夏,曾經的曾經,這個小女孩是那般依賴著他,信賴他,可是現在,她已成長的足夠強大,她不用依賴任何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她不需要別人的開導,也可以自己走出陰影,她已經完成了夢想,拿到了金像獎最佳女主角,她不再是那個被慕延澤傷的體無完膚,靠在他懷里哭的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的小女孩,她可以把自己照顧的很好,甚至還能照顧身邊的人。
而他,卻舊疾復發。
白澈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回小時候的那個樣子,每天坐在冰冷的角落里,用陰暗的目光去看著別人,在心里悄悄地羨慕著,嫉妒著,咒罵著,憤恨著,被病痛和不良情緒雙重折磨,直到體無完膚。
顧小夏看見白澈的臉色越發的蒼白起來,心里很擔心,于是拉開抽屜,找出一瓶藥,看了看說明,倒出兩顆,又遞過去一杯熱水,“白澈,你先把藥吃了。”
藥,又是藥。
白澈看著那兩顆躺在顧小夏手心的藥丸,咬緊了牙關,他恨這些藥,他恨!雖然,他的命是靠這些藥物在維系著,他之所以能茍延殘喘至今,都應該感謝這些藥,以及提供藥給他的醫生和供藥商,但他,仍然恨這些藥!
即便他需要這些,才能活著,但他依然痛恨,就好像他痛恨金錢,可他要活著,又處處離不開錢這個字。
“啪!”
右手用力一揮,顧小夏手心的藥丸和水杯一起飛了出去,打在地板上,碎成一灘。
“我不想吃藥,我也不需要你伺候我吃藥!”白澈大口喘息著,臉色因為激動,而微微變的蒼白。
他這輩子,寧愿死,也不愿被顧小夏伺候著吃藥,這會讓他,比死更難受,如果沒有能力繼續保護顧小夏,那么,他留在顧小夏身邊,還有什么意義?
不如去死,不如去死!
如果活著就是拖累別人,那他,真的寧愿去死!
顧小夏被嚇了一跳,臉色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她轉過頭,看著地上碎成一灘的杯子和水,還有不知散落到何處的藥丸,氣的直咬牙,“你干什么?白澈,你瘋了是不是?”
她不明白,這男人哪里來的這么大的氣!
好心好意端水遞藥給他,還錯了?坐在客廳里等了他整整一夜,看見他喝得大醉而歸,還要強忍著心頭的怒氣去給他煮粥熬湯,最后端水送藥的還被他這么對待?
“白澈,我是欠了你多少?你要這么對我?我是哪里做錯了,惹你不高興?”顧小夏一下子脾氣就上來了,也沒顧忌白澈這個“病人”可能是心情不好。
“你沒欠我,你不欠我任何,我也不欠你任何,我們扯平了,兩清了,互不相欠!對,你沒說錯,我是瘋了,我就是瘋了,我是一個瘋子,所以,不要管我,不要理我,不要和我說話,哪怕我死在你面前,也不要為我掉一滴淚?!卑壮哼@樣說著,又咳了起來。
原本還憋了一肚子的火,看見白澈又咳嗽起來,顧小夏不由得心疼了起來,趕緊走過去,一邊扶住白澈,一邊替他輕輕地拍背,“好了,好了,別生氣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對,我不該和你吵架,明知道你現在生病了身體不好心情不好,我還和你吵什么?”
說完,又轉過身去,重新倒了一杯熱水,遞給白澈,“來,喝口水,消消氣,我再重新給你拿兩顆藥,咱們好好的,行么?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好好做個檢查?!?
“不必了!!”白澈皺了皺眉,伸手又是一揮,顧小夏手里的水杯和藥丸再次被摔了個七零八落,“我說過,不需要你照顧,我也不會去醫院!還有,我舊疾復發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傳回白家??!”
“白澈!你發什么瘋?我怎么你了?說起來,該生氣的人是我才對吧?我不僅沒有和你生氣,反而好生把你伺候著,結果,就換來你這樣?”顧小夏皺著眉,脾氣上來了就止不住。
這事兒,擱誰也不樂意,換誰一準兒生氣,顧小夏更是不例外,她不計前嫌的去熱臉貼他冷屁股,結果還換不來一句好。
“白澈!!你到底想怎么樣?你有病是不是?!”顧小夏跺著腳罵道。
剛罵完,頓感失言,白澈可不就是有病嘛?都吐血了,還能沒病?于是臉色又變的有些尷尬,想要說幾句什么來補救,話到嘴邊卻又留了一半。
就在這時,一直在門外的向南走了進來,感覺這兩人之間的火藥味兒越發的濃烈起來,向南不得不進來調解,否則,事態便會一發不可收拾了。
“好了,好了,吵什么呢,這么大動靜,我在樓下廚房都聽見了,你說說你倆,也真是的,一個明明擔心的要死,關心的要命,偏偏不肯服軟,小夏,你說你對著白澈吼什么?他心情已經夠差了,你還要火上添油么?還有白澈,不是我說你,小夏好歹也是個女人,你就不能讓讓她,非得和她較真?再說了,小夏一番好意,你不會感覺不出來吧?我看你倆都需要冷靜冷靜,好好考慮一下!”向南走進來,將顧小夏從白澈身邊拉開,避開兩人一會吵急了直接打起來。
向南現在倒不擔心白澈會傷到顧小夏,他反而擔心顧小夏誤傷了白澈,畢竟白澈現在看起來真的好虛弱。
不管誰打傷了誰,都不是一件好事。
“好了,時間不早了,小夏,你不是要去接小杰回家么?快去吧,別耽擱了,家里有我,白澈我來照顧,飯菜我來準備,去吧?!毕蚰侠祟櫺∠囊话?。
顧小夏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白澈一眼,想要說什么,卻又止住了,只是憤憤的嘀咕了一句,“我這是招誰惹誰了,就算是伺候財神爺,也不帶這么膈應人的吧?”
雖然心里有氣,但接小杰回家的事不能耽擱,于是跺了跺腳,轉身出門。
看到顧小夏離開了,白澈的神情忽然變的落寞起來,他是故意要和顧小夏吵架的,他就是要罵她,最好能把她罵走,讓她知難而退。
向南看了白澈一眼,冷靜的說道,“白澈,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你有什么話,你不妨和我直說,我認識你這么多年,我了解你的脾氣,你平時寵著小夏都來不及,絕不會和她吵架,而且還吵的這么厲害,你說,你是不是故意想把她從你身邊趕走?”
白澈看著向南,沉默許久,半晌后,終于笑了笑,道,“果然,還是瞞不過你,沒錯,我確實想要把小夏從我身邊趕走,但聰明如你,應該明白,我這么做,是為了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