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香港來的大老板,以金錢開路,享盡了羅殿村民的感恩戴德。菩薩吃了信民供奉的香火會業果長存,給人以虛無縹緲卻美好的希翼,但凡夫俗子受盡低眉順眼的虔誠敬意,卻會滋生許多原本沒有的傲慢。所以,人總是比較犯賤的,欺軟怕硬的秉性前面一半就在香港人身上盡情展露。
或許是因為聽了許多香港同行的道聽途說,拿著金錢,以投資實業,造福一方為名的他們,憑著港鈔開道,無往而不利,于是原本不是那么糟糕的心性,漸漸地也熾野了,活泛了。
在羅殿村的一周里,他像一個過往歷史上,每朝每代的巡撫大人似的,每到一處,都有當地父母官畢恭畢敬地在前開道,百姓則是噤聲回避。于是,他漸漸地就以為他是羅殿村的財神爺,財神爺放個屁,對這幫泥腿子來說都是香的。他怎么也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于是,在他看到他那個帶在身邊出來散心,順便對其言傳身教經商之道的寶貝兒子,只是因為受不了滿村子的硝煙味,開車出去呼吸幾口新鮮空氣,怎么就被人打了?還打得真他娘的慘!
不就是撞了一輛車嗎?那個臭小子,他怎么敢下這樣的毒手?不行,他一定要狠狠地處置這個兇手。要不然,這里的人還以為他一個外來人好欺負了。于是,他亮出了他手上最大的殺手锏,投資建產一事重新擱置,這件事最后的處置結果,一天不讓他滿意,這次合作就一天沒戲。
好不容易盼到羅殿村即將興旺崛起的村長,動員村民逼迫強家希為此事負責。最后,心寬體胖卻不見心胸有半點比常人要寬廣的香港人,堅持要把強家希送進牢房。他仗著他港商的虛銜,到警察局里鬧;吊著羅殿村人最渴望的美好前程,驅動著羅殿村民漸漸將怨氣撒往強家希……
如果事情就那么發展下去,那么強家希多半就此成為這場利益博奕場上無辜的棄子,一心想要將羅殿村發展狀大的村長大人,也正是以村子的似錦前程作為游說的理由,壓下心頭那點對于同村之誼,對強家希一再苦口婆心地勸說。
可惜,強家希是去城里混了三年,見過大世面的人。他知道香港人準備在這里投資興辦的廠是一個造紙廠,雖然當時環保概念遠不似現在,被人奉之以為時尚,言必稱綠色環保無污染。可他在城里見過造紙廠,那塊地方流出來的水都是臭的,以至那邊連他們這些收保護費的混混也不太愿意去那塊地方混。知道辦的是這種廠后,他更是堅定了要把香港人整走的心思。
幾天后,村里人也不知道強家希使了什么手段,那個前幾天還跟大爺似的香港人灰溜溜地走了。任憑羅殿村人如何深情呼喚,可人家連面也沒露了一下。這事就這么黃了,強家希就成了全村老少戳后背罵的人物。
最后,好說歹說,愣是沒能把村里那群腦袋像榆木閣疙瘩一般又冷又硬的鄉民說服,他便在某天拿著擴音喇叭,沖著全村人喊話,說他終有一天會讓村里老少都過上比羅莞鎮其他人更要舒坦的日子。
不出意外,強家希的承諾只招來一大片白眼和嗤笑。
時隔三十年后的今天,西莞鎮的羅殿村成為全鎮最富裕且幸福指數最高的村子,沒有之一。強家希在二十多年前參選村委干部,最終如愿成為了羅殿村的村支書,也是全西莞鎮,乃至全市最年輕的村支書。此后,他連年獲選村支書,在這一把手的位置上,一坐就坐了二十多年。十年前,他一手創辦的強人集團獲得S市的明星企業殊榮,八年前,他本人成為政協委員,再次破了本市政協委員最低年齡的紀錄。
強家希當年許下的承諾沒有落空,他成為村支書后,自己貼錢修路,很有眼光的他,早早地把目光瞄準了羅殿村的自然景光。大力發展旅游經濟,為村里招來了不少生意。與此同時,他在當年就自己出錢資助村里的天資聰慧,學業優秀的孩子上學,這項極富魄力的人才投資計劃,在這些年來,陸續為他的強人集團填充進了大量的高素質人才。
因此,到現在,所有羅殿人,乃至是西莞鎮的人,一提起強家希,都不禁會翹起大拇指。即便是他斥資近千萬,將村里的一座山買下,在里面建起豪華別墅園,并將之命名為“小嶼山”,隱隱媲美于香港的大嶼山,自喻李嘉誠那樣的富豪人物,也沒有村民對這有過任何不滿。
不過,近年來,卻有一些流言不斷傳進西莞鎮,“謠言”所指就是強家希,說他與黑幫有染,更離譜的說法是,直接說他就是義云幫的老大。每每聽到類似的話,整個羅殿村的人很是義憤填膺。沒有一個村民愿意相信,這個憑著一己之力,將整個羅殿村發展到眼下無比榮耀境地的年輕村支書,會是那樣的人。
由此可見,強家希這人是多么不簡單。從一個草根,經過三十多年的打拼,成為站在S市政治和經濟領域里的明星人物,可見其能耐之不一般。
不過,在任何時候,名利場永遠是一襲爬滿虱子的光鮮袍子。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有多少冷血機謀和利益角逐在袍子下深藏,被有心人捂得嚴嚴實實,不容任何圈子外的人深窺淺測。
在學校的時候,他就喜歡看三國,以至荒廢學業。三國教會了他,蠻力是最低級的活,動好腦子遠比一味靠蠻力有前途。就這樣,他靠著自己的天資,在初中時候,就悟出了兵法上所說的“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的至理。
后來進了社會,現實又教會了他通過利益的把控去達成所愿的操控之術。隨著他對權力、財富等無形利器的掌控技巧漸漸純熟,他的個人勢力漸漸坐大,名來了,利來了,然后心頭的猛虎出籠了。許多他年輕時候堅持的底線,也漸漸地松馳。他渴望更大的名聲,追求更大的利益……
現在,他迷失了!
他心里僅剩的一片溫暖,就來自于西莞鎮羅殿村……可惜,這片溫情不足以讓他抽離泥沼,因為他已淪陷半身!
“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著夏天……”
何處傳來,似曾相識的童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