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齊王回京還不足半月,某個深夜,一片紛亂吵鬧之聲就首先從皇城北門傳了出來。
莫永洵暫時居住的府邸也是元昭帝剛賜下來的,是夜,他就被一名心腹手下緊急喚醒,說是宮內已經亂了。
他疾疾披衣下牀,外袍都來不及穿,卻已將佩劍取下緊握掌中。那名心腹將一個渾身黑衣的男子引入內室,那男子一見到他,就單膝跪地,將一枚正面刻著“御賜”、背面鏤著盤龍紋樣的令牌遞到了莫永洵的眼前。
莫永洵立即認出這東西的來歷,待將這名黑衣人扶起後就聽到他說元昭帝已於一刻鐘前薨逝的消息,並囑咐道先帝留有密令,令其無論外間情勢如何變化,都不能輕舉妄動。
莫永洵在回京後就發覺父皇身體抱恙,又往宮中進貢了許多人蔘靈芝類的上品藥材,元昭帝看過他進獻的貢品單子,眼神閃爍,卻仍是什麼也不說,他心裡已經有了最終的答案,決定用他僅剩的時間爲莫永洵掃清最後的障礙。
果不其然,莫永淳率先沉不住氣,他甚至都沒等到元昭帝嚥氣,只從內宮的一個耳目口中聽說皇帝於傍晚時分暈倒在了已故皇后的寢宮中,就匆忙集結了京城的禁衛軍統領,調集了一萬兵力,將偌大的一座皇城給圍了個嚴絲合縫。
宮廷內院的消息一直到了近午夜才傳到莫永洵的府邸,跟那名黑衣暗衛前後腳到的便是莫永淳派來的一支部隊,不到一會兒就將整座親王府邸給包圍地水泄不通。
高門外那片濃黑的夜都被這羣士兵手上的火把點亮了,從皇城的方向這才傳出了喪鐘敲響的聲音,齊王府的一衆主子奴僕此刻也全都醒了過來,有的年長的已經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府裡頃刻間亂作一團。
管家衣衫凌亂地出現在了莫永洵面前,一看就是剛被這動靜給驚醒的,髮束都來不及攏好,就跪地將門外的情況報給了他知曉。
莫永洵微微瞇起了眼睛,眸色也暗了下來,對於那名暗衛傳出來的信他是信的,但坐以待斃卻不是他的慣常做法,他當即下令集結起府裡的全部兵丁,拱衛在前後偏門各處,做好敵人破門而入的最壞準備。
就算當下實力懸殊,也不能這麼窩囊地被人堵死在大門內!
他立即召喚了手下的幾名親衛,分別帶了幾十個家丁坐鎮於各處出口,但凡能撕開一個豁口,活命的機會也就增大一分。
莫永淳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可是爲什麼父皇到了最後關頭也不曾向他透露一二,若他提前能收到預警,今日也不會打得這麼被動。
莫永洵心中暗自惱恨,盤算著待會兒要真亂起來,從哪個門突出去的機率最大,同時親自領了一隊人,往偏門處快步行去,路上又將那暗衛說過的話拿出來細細思量了一遍,隱約間捕捉到了些什麼,但又不能十分地確定,腳步一滯之後迅速地轉了一個方向,徑直往正門的方向走去。
身後隨行的親衛不明就裡,但正門肯定是被敵人嚴密把守的,此時就貿然前去無疑會擔著巨大的風險,王爺此舉意在何爲,沒有人能夠明白。他們瞬時亂了手腳,有人大著膽子上前彙報了正門的情況,莫永洵聽了之後也沒做過多的解釋,只問了句:“從接到宮裡傳訊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
那親衛一愕,好像也反應過來了些什麼,遲疑地回道:“大概,得有半柱香的時辰了。。。”
“如果你是來人,會在外面圍那麼久還不攻進來嗎?”莫永洵腳下生風,凌厲地朝背後望了一眼,接著往正門處走。
他們這一行人穿過最後一個迴廊,離得近了才發現打著火把扒在門縫邊往外頭張望的管家。
管家一聽聲音,再見來人,連忙俯身行禮,並將自己所見盡皆彙報於莫永洵知曉。
果不其然,待聽完管家的彙報,一直面色凝重的莫永洵終於露出了志得意滿的笑,對手下人吩咐道:“來人吶,把門給我打開。”
隨著吱嘎聲的緩慢響起,門內衆人全都一副屏息凝神的姿態,手緊緊地把在了武器上,門外的景象也緩緩地暴露於人前。
先前過來圍困王府的那一批禁衛軍眼下已被更外圍的軍隊給團團圍住並全部繳械,那個造反的禁衛軍頭頭還被兩個人拿刀給架住了腦袋。
門外一騎著高頭大馬的首領樣的男子見莫永洵將大門洞開,隨即偏身下馬,疾走兩步至他面前,單膝下跪回道:“屬下冀州總兵魏無離,奉先帝密令前來繳拿京中叛軍,如有得罪之處,還請王爺見諒。”
莫永洵連忙上前將他扶起,兩人各自心照不宣地交流了一番城內的動態,在得知宮中的事態也已經穩定下來後,莫永洵這才定下心來,明白了所有的原委。
原來元昭帝根本就是利用自己的死佈下了一個圈套,他跟莫永淳其中但凡有人意圖不軌,就順勢鑽進去了,孰料父皇的死卻並不是終結,無論是誰,只要將手伸得太靠前,都會是今天這種結局。要不是莫永淳先繃不住,今日的這場鬧劇還不定是誰遭殃呢。
想到這裡,齊王不禁心頭狂跳,半邊身子都涼了下來,如果放在過去,沒有人提點那時候,怕還輪不到莫永淳,自己就先鑽進這局中了,如此一朝下錯,滿盤皆輸啊。。。
他被這個認知給驚出了一身冷汗,中衣全被冷汗浸透,潮潮地貼在了背上,人前還得裝作一副大局在握的淡定架勢。看著一刻鐘之前還叫囂著來圍困王府的那一隊兵馬,這會兒全都被刀槍挾制著帶離了這裡,後續的結局可想而知,他轉瞬就想起臨回京前同邵敬潭深談的那一晚,如果沒有對方三番五次的善意勸說、提點,或許他早就輸在他的急功近利上了。
莫永洵將這次的事件猜出個七七八八,只不過他不知道的是元昭帝事實上早就屬意於他了,就在他帶著麾下的長木倉兵請命入北戎作戰那時開始,元昭帝心中的那桿秤不知不覺就向他這一方開始傾斜了。
毓國自旭帝以來,再未出過一個能征善戰的將帥,前幾代人靠著過去積累下來的老本平穩地度過了這百十來年,可到了元昭帝這會兒,便覺有些吃力了,從去年涼州那場戰事就能看出來,如果還依著原有的路子這麼走下去,將來不止是涼州,甚至跟居延接壤的那幾個州府恐怕都會出問題。
北戎向來是毓國北方最大的惡敵,這次得勝之後確是可以保得邊境十年太平,但十年之後呢,且不說北戎,現如今就連曾經的附屬國居延也變得虎視眈眈了起來,據說前不久就有幾萬人馬陳兵於兩國交界處,之後就再無從居延傳來的細作密訊。
元昭帝自知時日無多,能供他選擇的帝國接班人也十分有限,莫永淳在權謀之事上確實是個值得扶植的苗子,可要是想讓莫氏一族千秋萬達地傳承下去,就必須要改掉崇文輕武的固有國策,那麼無疑,齊王莫永洵就成了更適合的皇位繼承人。只不過他已沒多少時日來替他掃清前方的障礙,朝堂上別看是一派的風平浪靜,內裡卻已開始暗流涌動,那羣大臣們誰都不是傻子,這種時候,也確實是要出來站隊了。對於莫永淳拉結的那幫人,他大多心裡有數,只是沒想到他竟然連禁衛軍統領都收買了,元昭帝只能匆忙草擬了一份密詔,由宮中密探連夜發往冀州,他能做的只剩下這些,如若還不能阻止,那麼國之運數,怕就真的要由此而轉向衰敗了。
元昭帝步下的最後一步棋子果然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皇城內的叛亂很快被冀州總兵帶來的軍隊鎮壓,莫永洵以雷霆手段先是控制住了莫永淳及其一衆支持者,將其中核實了的參與謀逆的叛臣賊子全部處以了極刑,只是沒動莫永淳,單隻將他軟禁了起來。
等料理完這一切,距離元昭帝薨逝已經過了五日了,那些戰戰兢兢的文臣武將這纔有人開始牽頭,說是處理完先皇大喪,就得開始忙新帝登基的大典了。先帝從前擬好的冊封齊王爲太子的詔書也被人適時地拿了出來,於是順理成章,有人歡喜,有人焦慮,偌大的金鑾殿上,百官們的臉色也都各不相同,莫永洵由此看清了這一幫平日裡善於裝聾作啞投機鑽營的“國之棟樑”,無奈先前那一刀下得太狠,再在朝中放血就沒剩多少人做事了,於是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任由他們僥倖過關,然而他自己心裡則令有一張名單,只等著將來上頭的人犯事,再順勢而爲將這些蠅營狗茍之輩拉下朝堂便是。